谢馥也懒得计较,冷哼了一声:“我竟不知知县肚里何时也能撑船了,多说多错,你还是闭嘴吧。”
    “……”
    怔怔瞧了谢馥半晌,裴承让终于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是他忘了,真论能称得上“宰相”,那是高拱,陈渊算个屁?
    无端开个玩笑也能触了霉头,怎么在盐城的时候没见自己这么倒霉呢?
    裴承让郁闷了。
    这功夫上,谢馥侧头看了看外面,时辰已经不早,日头高高照着,也没几个人在外面走动,街道上一片炎热的冷寂。
    回过头来,谢馥看向裴承让:“此次你的牢狱之灾,全因你自己手脚不干净,否则也不会被我撞上当街喊冤,乃是应得之报。而后我救你出来,你则在日后守口如瓶,也算你我二人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也就是互不相干了。
    裴承让眸光闪烁,仿佛想要透过那一层珠帘,看见里面谢馥的表情。
    可他看见的,全是一片静悄悄的湖面。
    谢馥也是不动声色的高手,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裴承让不了解谢馥,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一个正常的大家闺秀断断不应该涉及进这许多的事情里面。
    盐城赈灾跟她有什么关系?
    大街上有人喊冤,她出来主持公道,可以理解,可之后还跟刘一刀有联系,这也奇怪了。
    更不用说,瞧她周身山下一切一切的作风,真是半点不与寻常闺秀相同。
    救了自己,两不相欠,一笔勾销?
    裴承让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是要自己以后闭嘴,可他有点不情愿。
    或者说,窥见了背后更多的隐秘。
    “那什么,裴某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
    刚才一句“当讲不当讲”,她放过了,结果裴承让来了一句“我想睡你”;现在又来一句“当讲不当讲”,谢馥真是听怕了,索性不给他机会,直接回绝。
    这一下,裴承让被噎了个半死。
    只是想起自己方才的作为,又觉得谢馥现在还肯给好脸色,简直是恩典。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请二姑娘原谅,这一次您不让讲,我也要讲。只问二姑娘一句,裴某人愿卖身为奴,您买不买?”
    ☆、49.第049章 野心家之言
    买,还是不买?
    这是一个问题。
    隔着珠帘,谢馥能看清裴承让脸上的表情。
    真是挺周正的长相,但眼睛并不很干净,染着一股尘俗气。
    裴承让说完了之后,再没有说话,只是等着谢馥的答复;满月则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裴承让这个人一样,满脸的不敢相信。
    谢馥,依旧在沉思。
    窗外的老树上传来了聒噪的蝉声,搅得周遭世界一片烦躁,谢馥的心,也跟着烦躁了那么一小会儿。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
    心湖上的涟漪,渐渐泛开,谢馥抬眸审视着裴承让。
    这不是一个小混混,而是一个野心家。
    只可惜,谢馥不是。
    她只能跟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清浅,像是刚刚冒出泉眼的清泉,让满世界的蝉声都在耳边隔开。
    “不买,也买不起。”
    不买是一个意思,买不起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谢馥的微笑,隔了珠帘,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浅淡的影子。
    可裴承让仿佛也能瞧见。
    他慢慢收了自己脸上那种掩饰一般的笑,更像是一个谋士,而不是混混那样。
    “为何不买?又缘何买不起?”
    “不过一个小混混,哪里值得我买?”
    谢馥说话不客气。
    真相往往最伤人。
    “你一无所有,我却近乎无所不有,更不缺一个卖命的手下。你想让我买你,不过想告诉我,兴许日后你能为我做事,派上用场。”
    “正是如此。”
    裴承让是个小混混,可却是个很有野心的小混混。
    不然,他怎么会一路上悄悄跟随陈渊的马车入京?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遇到了谢馥,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谢馥听裴承让现在还赞同自己,竟没恼羞成怒,心底反而高看了他一眼。
    “只可惜,我目光短浅,看的不过是眼前。我做我的事,兴许让你对我有所误解,以为我也不过是个野心满腹之人。”
    “可并非如此,野心家是你,却不是我。”
    “你愿说卖身给我为奴,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扶持,来行你自己的野心。奴大欺主之事常有,又怎能容忍一个有野心的人待在我这个毫无野心的人身边?”
    焉知他日不会养虎为患?
    她说的都没错。
    裴承让在京城无依无靠,也没什么真本事,除了心眼什么也没有,若不找个高枝攀着,天知道明天会不会横尸街头?
    若谢馥此刻肯收留他些许,他想……
    也许他会记恩的吧?
    也许。
    裴承让自己也不确定。
    说到现在,谢馥的意思,裴承让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眨了眨眼,仿佛在调整自己的心绪。
    “看来二姑娘心意已决。”
    “买不起你,不过兴许你可以另投东家,兴许有哪个蠢货肯买你也说不一定。”
    谢馥半开了个玩笑,不过很明显,并不怎么友善。
    裴承让抿着嘴唇,垂下眼帘,道:“若他日二姑娘后悔了怎么办?”
    “你是你,我是我,阳光道,独木桥。你不拆我的台,我也不毁你的长城。”
    “那若有一日,裴某人并非一无所有,可依旧来请二姑娘买我为奴?”
    这倒是有意思了。
    谢馥沉吟片刻,便不禁笑起来:“到了那时候,指不定可以。我这人,不爱做赔本的买卖,有可能的也不做。”
    规避风险罢了。
    她爱看见有成效的东西。
    裴承让听了,也不知为什么,就忽然大笑了起来。
    他两手撑着膝盖,从容地起了身,虽然这一身打扮怎么也不合适,可在这一刻,这姿态却充满了一种难言的自信,或者说……
    张扬。
    “裴某小混混一介,便为了二姑娘今日一言,也当竭尽全力。裴某今日不如定下一约,一年之后,裴某必出人头地,让二姑娘后悔今日。”
    细眉一扬,谢馥笑得和善:“拭目以待。”
    裴承让听了,也不多言,竟然转身就往外面走。
    眼见着就要走过屏风,谢馥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只有一言提醒裴公子,人若有大志,莫宣于人前。裴公子今日走夜路怕要当心了,万一有什么人想要对你不利,你孤身一人在京城,怕是死了也没个人收尸呢。”
    说完,谢馥轻轻摇头,似乎悲悯众生。
    裴承让一回头:“多谢二姑娘提醒。”
    眯着眼睛笑,可是眼底没有半分的笑意。
    这分明是在威胁他:不要跟她作对。
    可其实,裴承让只是想告诉她:我是为了睡你,才忽然发了神经的。
    可惜谢馥怕是很难理解了。
    自嘲一笑,裴承让抬眼就看见了守在不远处的霍小南。
    霍小南两手抄在胸前,靠在走廊上,瞧见裴承让过来,友善地点了点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正所谓莫欺少年穷……”
    “……”
    裴承让惊讶地看着他,站在这么远的地方,霍小南竟然像是听见什么了?
    霍小南看见他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直起了身子,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裴承让的肩膀,便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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