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一垂首,一躬身,端着漆盘,小步小步攒着,退了下去。
    张离珠的目光没从漆盘上移开,眼见着侍女退了过来,连忙一招手。
    “过来。”
    “小姐?”
    这出价的信封按理是要拿过去一起拆的。
    侍女走了过来。
    张离珠也没说话,直接伸手从漆盘里取出信封。
    反正她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旁人也不怎么看得到。
    她心里痒痒。
    毕竟自己视谢馥为眼中钉、肉中刺,跟她作对了这好几年,还从没遇到过今日这般情况。
    张离珠翻开了谢馥折的那个角,正想要一抖信封,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
    “哗。”
    有什么东西一下从张离珠手缝里掉出去。
    仓促间,张离珠只瞧见了铜黄的颜色,一晃就到了地上。
    “骨碌碌……”
    那东西在地面上滚动,一圈一圈旋转着,最后才慢慢躺到张离珠脚边上。
    张离珠朝下面一看。
    竟是……
    ☆、第004章 铜板三枚
    下有三物,皆外圆内方,上下左右分别刻着四个字:隆、庆、通、宝!
    三枚铜板!
    张离珠脑子有些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地再朝信封里看去,已经空空如也。
    谢馥的信封里就装了三枚铜板!
    那一瞬间,所有的愕然都转化成了恼怒。
    张离珠气得把信封往桌上一拍,“啪!”
    “谢馥,你未免欺人太甚!”
    怎么说也是堂堂张阁老的孙女,又顶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还拜了名家徐渭为师。
    徐渭何许人也?
    号天池山人,才华卓绝,当世少有人能及,慕名之人不计其数。
    张离珠能拜徐渭为师,可羡煞了京中无数人的。
    更何况,今日还是张离珠生辰,结果,谢馥就这么不客气甩给自己三枚铜板?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的任由旁人作践到这个份儿上的。
    张离珠想也不想就喊了出来。
    整个花厅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女宾这边明显看得见所有人表情古怪,屏风那面的男宾那边更是一下鸦雀无声,所有寒暄的声音都歇了。
    义募结束,大家还讨论着方才的双面绣,舍利佛珠,山河图,陡然听见这么一声喊,都有些发蒙。
    转过头去,方才气度翩翩的张离珠,这会儿气歪了鼻子,裙边散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三枚铜板,正鼓着一双杏眼瞪那头的谢馥。
    谢馥已起了身,要与葛秀一起告辞。
    被张离珠这么一喊,她也只好停下脚步。
    微微一笑,谢馥颇为礼貌。
    “张家姐姐还有何事?”
    “你就给三枚铜板?!”张离珠质问。
    “我没钱。”谢馥淡淡道。
    “咕咚”一声,周围好像有人栽倒。
    心里门儿清的葛秀更是差点没站稳,扶了一下身边的几案。
    无数人都拿眼睛看着谢馥。
    见过抠门儿的,没见过抠门儿得这么坦荡荡的!
    佩服啊!
    那一瞬间,张离珠都为谢馥的厚颜无耻震惊了。
    “别跟我装蒜!”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个谢家二姑娘,高府表小姐,带着银钱万万,你没钱,谁有钱!今日这一场下来统共掏了三枚铜板。这是要告诉我,我张离珠的笔墨,也就值这么点铜板吗?”
    谢馥眉梢微微挑起,显然对她这话并不认同。
    身旁的葛秀只担心两个人当众闹将起来,不好收场,左右环顾一圈,却也没个人上来相劝。
    一片的静寂之中,谢馥不紧不慢开了口。
    “还请张家姐姐慎言。三文钱能买一斤米,够普通人家一日的吃食。灾区百姓们没了三文钱可是要出人命的。”
    “你!强词夺理!”
    此时此地,彼时彼地,三文钱岂能相提并论?
    张离珠开始觉得牙根也痒痒了。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去想,这谢馥能给自己几分薄面。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能不给面子到这个地步。
    张离珠一声冷笑:“不过你既提到了淮安府的水灾,便该知道今日之事因何而起。怎么也算元辅大人府上半个主人,出手却如此小气。我倒不是嫌你驳了我面子,不过为元辅大人鸣不平。”
    言下之意,元辅大人怎养了你这么个丢脸的!
    众人不禁悚然。
    张离珠如今也真是敢说,虽说现在内阁里头张居正与高拱是日益不对盘,可表面上大家伙还是和和乐乐,从没把脸皮给撕破过。
    今日两家的大人没闹起来,倒是家里的小辈忽然大庭广众前面掐上了,传出去可就是笑话一桩。
    葛秀情急之下,忙拽了拽谢馥的袖子。
    刚才她是亲眼看着谢馥从袖子里摸出了三枚铜板,放进了信封的。
    “馥儿,咱们还是先走吧。”
    谢馥知道葛秀的意思,也没想就这么跟张离珠闹开。
    只是张离珠嘴里一口一个“元辅大人”,多少让谢馥觉得好笑。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减退半分,袖口上盘着的云纹似她人一般素雅。
    “老实说,三枚铜板给张家姐姐,挺厚道了。”
    “你!”
    张离珠险些被气了个七窍生烟。
    无奈谢馥脸上波澜不惊,朝着她福了个身,四平八稳地开口:“时辰不早,多谢张家姐姐款待,我等先行告辞。”
    说完,她起身,径直要朝花厅门口而去。
    “站住!”
    张离珠盯着她背影。
    “全京城都知道,我师从天池山人,一手书画都是从他处习来。我自问才华难及先生,今日你三枚铜板一出,犹唾面之辱。离珠己身之荣辱全不在乎,唯先生威名不能堕。”
    谢馥停下了脚步。
    张离珠果真也是个时时会给人扣帽子的,不过她还真想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见她停下,张离珠嘴角扬起几分得逞的笑意。
    “十七日后,维扬名士将在白芦馆一会,品鉴画作。 你可敢与我同去,较个高下?”
    谢馥一挑眉,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她莫名地笑出声来,“你开心就好。”
    她轻轻一甩袖子,两手交握在身前,头也没回,说完一句话,便直接踏出了花厅。
    纤瘦的背影,弹墨裙画山水,转眼去远了。
    葛秀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心底里狂擦冷汗,匆匆点了个头示意,便跟了上去。
    二人一道出了张府。
    张离珠看着,皱了皱眉。
    她开心就好?
    那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谢馥说话总是这般招人讨厌!
    眼见着周围不少人都看着自己,张离珠也懒得站在这里给人当猴子看,直接袖子一挥,转身离去。
    背后花厅里还留着的所有人,见人一走,不禁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这一回的戏可是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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