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各军,加强戒备防守,以防敌军再次来袭!”
    暖日偏西,镇江渡口,精武军营地,杨丛义身着便装,下令之后,随即离营。
    进入瓜洲渡敌营的探子送回消息,敌军已经下了严令,三天之内必会渡江!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杨丛义便判定完颜亮两日内将死,临阵反叛之事久拖不决,必会泄露消息,若敌方军队统领将官决议反叛,宜早不宜迟。
    他记得完颜亮是在夜里被叛军所杀,也许就在今晚。
    完颜亮不能死,能救他,或者说能通知他提早防备的,只有杨丛义。
    但杨丛义身为镇江前军都统制,怎么能跟敌国皇帝接触?一旦尝试接触,不是被金人所杀,就是要被宋人所杀,为今之计,只有悄悄渡江,私下接触。
    但如今两岸剑拔弩张,各自提防,任何一艘小船都不可能自由渡江,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过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来想去,也只有编造一个亲自过江侦查敌情的理由,勉强也算说得过去。
    但要说服苏仲、潘诚等人同意他亲自渡江,却并不容易,杨丛义费了好一番口舌,众人才勉强同意,但条件是要从军中挑六名好手随他同行,保护他的安危。
    杨丛义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一军统制,而是统领两万余人的前军都统制,整个镇江第一道江防都由他负责,责任重大,任何闪失,都可能对前军士气造成打击,从而影响整个战局。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拒绝不得,虽然明知会对他的行动有不小的影响,也只得答应。
    身着便装、装扮成普通商贾的杨丛义,在六名士兵装扮的随从陪护下,乘小船离开镇江渡口,顺流而下十几里,而后渡江,从一个荒草掩映的河岸登上江北的土地。
    到达江北之后,杨丛义命两名士兵往东,去泰州方向打探敌情,又命两名士兵向北,去扬州方向侦查,他自己则带着两个士兵悄悄向西,赶往瓜洲方向。
    太阳西沉后,很快夜幕降临,天上出现星星点点几颗微不可见的稀星。
    完颜亮来到行营外,站在龟山之上,极目向南方望去。
    南方一片黑暗,极远处隐隐约约有几点亮光,不知是江边篝火,还是城中灯火,灰蒙蒙,不见任何颜色。
    但完颜亮望着南方却是怔怔出神,眼睛深处满是炽热。
    那里有苏杭,有西湖,有钱塘,那是他一生的渴望,此生若不能渡江南下,不能拥有烟雨江南、如梦似幻的水乡,即使在北方称王,又有什么意义?
    可一向胆小如鼠的完颜雍竟然敢在他率军南下之时于辽阳反叛,仅凭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必然是燕京那些身怀异心的家伙在挑拨唆使,甚至是支持,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心存善意,放完颜雍一马,更不该放任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就该把他们斩杀干净!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也不知道燕京有多少人投靠了完颜雍。
    等这次回去,一定要把那些不听话、唱反调的家伙全部斩杀干净,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渴望、后悔、愤恨等,极其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完颜亮脸上的神色愈发阴沉。
    侍立在不远处的一名硬军校尉,感觉到四溢的杀气,即使亲近如他,也不敢在此时靠近如此安静的皇帝。
    行营外传来的消息,已经有一阵子,而他知道,如果谁在此时惹皇帝不高兴,谁的脑袋就保不住,不管是随军大臣还是普通士兵,丝毫不会求情和辩解的余地。
    由于见证太多莫名其妙就掉脑袋的事,校尉就变的十分谨慎,不管行营外传来多么紧急的消息,只要皇帝身上有杀气,他就绝对不会上前禀报,找刀砍自己的脖子。
    不知多久过去,夜有些深了,江风也愈加寒冷,夹带着湿气,直往貂裘里钻,在高处久久站立的完颜亮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再望一眼江南的点点星火,完颜亮转身回营。
    那硬军校尉见皇帝回转,身上的杀气也消失不见,于是赶紧上前禀道:“皇上,方才营外传来消息,说是抓到一个宋人奸细,但那奸细却说他是皇上的故人,早年还救过皇上性命。他们拿不定注意,特来禀报,请皇上定夺!”
    “宋人奸细?”完颜亮随口反问一句。
    “是。听说他鬼鬼祟祟接近驻军营地,被发现之后先说自己是商人,有一笔大生意要跟皇上做,后来又说他早年救过皇上,跟皇上私交甚好,还跟皇上朝夕相处一两个月。抓到他的将士,本想将他就地处死,又担心皇上责罚,不敢擅自做主,特请皇上定夺!”硬军将校回道。
    “既然是奸细,杀了便是,何必来问朕。若此等小事都要朕定夺,那要他们还有何用?”完颜亮冷声道。
    早年跟他有接触的汉人太多了,当初在燕京做留守,与他相交的哪一个不是汉人,这些年他们可没少求官找事,稍不如意,便阴阳怪气,逢人便说往事,话里话外都是他薄情寡义,狠下心来杀了一些,打着他的名义争名谋利、惹事生非、玷污他名声的所谓故人才渐渐少了。
    这些年,还敢以他故人身份自居的人是越来越少,敢借他的威望谋私利的人,更是见不到。
    现在对于所谓故人,完颜亮基本都懒得考虑,也不想过问,能杀了最好都杀了,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免得还污了他的名声。
    一个皇帝,孤家寡人,连亲人都没有,哪里来的故人?
    “是!”硬军将校领命,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完颜亮忽然回头道:“等等,他是宋人?”
    那将校闻言,急忙回身道:“是,据说是宋人,乘船从江南来的。”
    “要是宋人,就带过来看看,亲自问问江南情势也好。”完颜亮淡淡的说道。
    “是,皇上!”硬军将校告退离去。
    江风中,完颜亮慢慢踱回营内。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衣着普通的宋人被硬军卫兵带进营内,送到完颜亮面前。
    他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宋人,有一瞬间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哪里见过,索性不去想,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何必再费心思,如果没有什么价值,等会儿杀了就是。
    于是笑道:“你可知道,你为何能活着见到朕?”
    宋人不卑不亢的回道:“因为我接下来要跟你谈的生意,对你来说只赚不赔,而且还是大赚特赚,一旦错过这个机会,连后悔的余地都没。”
    “哦,是什么生意,朕还会后悔?你不妨去打听打听,朕跟谁做过生意?”完颜亮听笑了,笑的很开心。很久没人跟他这么说话了,还真是怀念很早很早的从前。
    “十几年前,我救过你一次,今天来这儿,同样是要送你一份大礼。”宋人脸上同样露出了笑容。
    完颜亮亲耳听闻此话,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继而笑道:“那是不是还有交换条件?要钱还是要官?”
    宋人摇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安安稳稳的回到北方去。”
    “回到北方?你开什么玩笑!朕百万大军,你嘴一张,我们就回去?朕知道你是宋人,不过只要你回答朕几个问题,答应替朕带几句话给宋国皇帝,朕便饶你一命。”完颜亮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脸色变冷。
    宋人却面带笑意,依然淡定,只听他忽然吟诗一首道:“试忆当年路迢迢,君心望断钱塘潮,称意需得无所惧,帝乡可攀亦有期。挥手击退障眼雾,兵戈摇曳荆棘除,南望西湖柳尾堤,渡江过河如平地!”
    一听这诗,完颜亮脸色忽变,盯着对方的目光也顿时凌厉起来。
    “你是谁?从哪里听的这几句诗?”完颜亮惊问,这首诗他早已销毁,整个金国绝对无人见过、无人知晓,他一个宋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宋人道:“这是我写给你的诗,如何不知道?”
    “你是?”完颜亮一惊,差点站起来,他终于认出这个似曾相识的宋人了!
    “不错,正是我,杨老五。”
    站在完颜亮身前的不是旁人,正是从镇江渡江来江北侦查敌情的杨丛义。
    “来人,朕要跟故人叙旧,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进殿打扰!”得知杨丛义身份,完颜亮当即下令,严禁无关人等靠近,有些困扰他多年的问题,是时候寻个答案了。
    殿内众人退走,只剩完颜亮和杨丛义。
    “如今朕该如何称呼你?没有当年的你,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朕。多年前,朕多次派人南下临安,打探你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为何今日会主动找来此地?”完颜亮心里有很多疑问。
    “我还是杨老五,而你已经贵为金国皇帝,以你皇帝之尊,叫我杨老五就成。”杨丛义笑道。
    而后又道:“当年你富贵,我贫苦,我自然不会去找你,不然不是要被你看不起?不过今日,形势已经大大不同,如果我不来,我还会活的好好的,而你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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