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继续向北,顺风直奔泉州。
    神舟一舱室里,杨丛义与汤鷽眉头紧皱,默然无语。
    许久之后,杨丛义打破沉默。
    “听我的,还是乔装突发重疾,不幸病故吧,失足落海太危险,一旦出现意外,后悔不及。”
    “怎么乔装?船上三个太医,装的过去?我是不想再回临安了。”
    汤鷽没好气的反驳,可她也知道失足落海确实风险极大,想彻底退隐,又顾虑重重。
    “这样吧,这几日对外宣称你身体不适,先让太医开点药,等船队到泉州以后,你进港休养,之后发生什么,我们怎么说都行,在泉州自己生病不找随船太医,朝廷也不会治太医的罪,他们自然不会多事。你看呢?”
    汤鷽轻轻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但随后想起一事,马上道:“不过还是有问题啊,我在泉州过世不就要被送回剑浦?我可不想再回去!”
    杨丛义只能叹息一声:“你不先回剑浦怎么行?落叶归根啊,你不回去我怎么跟你爹交代?会露馅的。”
    “我不管,反正我不回去,你看着吧。”
    汤鷽使起小性来,索性不管了,无论如何,她再也不想回到剑浦。
    “好吧,听你的,不回剑浦。”
    眼看如此,杨丛义也没了办法,只能按她的想法来安排。
    是夜,月隐星稀,阴云低垂,海风阵阵,宽大的神舟也随海浪晃动起伏。
    天要下雨,船舱里愈加沉闷。
    杨丛义与汤鷽来到甲板上散心透气,还派人将一众舞娘歌姬请上甲板,唱曲助兴,后来又将占城国师送给杨丛义的几个舞娘叫来,在昏暗的甲板上一起趁兴起舞。
    歌舞多时,汤鷽道声无聊,便说去旁边静静。
    不等答话,起身离去。
    杨丛义则坐在原地,歌舞继续,兴之所至,让临安舞娘与占城舞娘合与一处,二十多人共舞一支占城舞曲。
    然而占城舞与临安舞差别很大,舞娘们又不愿意学习新动作新东西,关键是她们打心底里看不起占城舞娘,只把她们看作是占城权贵送给杨丛义和汤鷽的玩物,所以两拨舞娘一起起舞十分别扭,久久不能相合,看的让人难受。
    不多时,杨丛义便厌烦了,起身准备离去,忽然想起一事。
    便高喊一声道:“汤大人,风大了,你身体不适,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后,无人应答。
    “汤大人?”杨丛义再喊一声。
    甲板上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来人!看到汤大人回舱了吗?”
    靠近船舱的一名值守卫兵立即上前应道:“没有,汤大人没有回船舱!”
    “回舱去找找看!”
    半刻钟后,卫兵回来禀报:“汤大人不在舱室里,里面没人,问过舱内值岗的人,他们也没见汤大人回去过!”
    杨丛义面色一变,提高音量,高喊:“汤大人!汤大人!汤大人......”
    甲板上静如大海,无人回应,卫兵们意识到可能出现意外,急忙行动起来,在甲板上仔细寻找。
    现场气氛忽然变的紧张,三十多个舞娘歌姬一见甲板上卫兵的行动,马上吓得缩成一团,不敢东张西望,更不敢随意走动。
    “大人,这边发现一个发簪!”
    不久有卫兵在甲板一则发现情况,马上高声向杨丛义禀报。
    杨丛义三步并作两步,立即出现在发现发簪的卫兵身前,那里距离船舷不足一尺。
    从卫兵手中接过发簪一看,杨丛义脸色顿时大变,失声道:“这是汤大人的发簪,你在哪儿捡到的?”
    那卫兵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结结巴巴的回道:“大人,不是小人,我.....我......我就是在这儿捡的,他们都看到了!”
    脸色煞白的卫兵,说话间将手一抬,直指旁边几人。
    杨丛义握着发簪,一眼扫过去。
    “大人,我们确实是在这儿看到的!”
    未等问话,那几名卫兵几乎同时点头作证。
    杨丛义往前两步,走近船舷,探头往海中一望,下面全是黑乎乎的海水,什么也看不见。
    与此同时,听到有卫兵在身后提醒:“大人小心,风大,船颠的厉害!”
    杨丛义后退几步,马上下令:“传令,神舟有人落水,命令战船即刻前来搜救!”
    “是,大人!”
    众卫兵接令,立即回去准备,向附近护航的战船传令。
    杨丛义回到甲板正中,见那群舞娘歌姬个个惶恐不安,显然她们已经知道甲板上发生了何事。
    “回去都把嘴巴管好,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明白吗?”
    “是,大人,妾身明白!”
    众女子惶恐之间,慌忙应是。
    “去吧,回舱之后,不要乱走,好好在船舱待着!”
    “是,大人!”
    应是之后,三十多名女子顾不得个人形象,匆匆离去,回到舱室。
    “嘭!嘭!嘭!”
    三支蓝色的烟花直冲天际,向前后左右护航的战船发去此处有人落水的求救消息。
    然而面对黑沉沉的大海,全速进行的船队,即使战船近在咫尺,也很难找到落水之地,况且阴沉的夜晚,海面上一丈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要想找到落水之人,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发个求救消息,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已,神舟甲板上的卫兵这么想,他们以为站在甲板上发呆的杨大人也这么想。
    杨丛义在想什么,那些卫兵怎么可能知道?
    远处的战船很快做出回应,调转航向,燃起众多灯笼,直向神舟方向。
    他们明知这种海况和天气,即使来了也是于事无补,根本不可能找到落水的人,但他们还是来了,因为他们是护卫军,船队遇到危险,需要帮助,他们就必须行动。
    神舟没有停止航行,也没有减速,除非触礁或是靠岸,否则任何海船中途都不能无故加速,或是无故减速,这是回易船队的规矩。
    还有,每艘船跟前船必须保持两到三里的距离,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神舟也一样,不能有任何特殊,绝对不能影响船队正常航行,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比如风帆坏了,速度减慢,而这种时候,出问题的船就必须转向,远离主航道,不能挡住后面跟上来的船队,毕竟一艘船转向要比几十艘船转向绕行简单的多,也省事的多。
    汤鷽可能出事之后,船队正常航行,从夜晚到黎明。
    而杨丛义在甲板上站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在陆游和沈缙几番劝说下,被卫兵扶回舱中休息。
    陆游和沈缙站在甲板,眼往远方,默然无语。
    “怎么会这样?眼看就到泉州,马上就功德圆满,汤大人怎么会落水?”沈缙想不通,心情沉闷,十分难受。
    他认识汤鷽的时间跟认识杨丛义一样久,虽然在回易中分工不同,但他跟汤鷽的交流和交往没有杨丛义多,可他们依然算的上关系不错的朋友,毕竟太学辩议那天算起,他们已经认识十年,前后共事也有多年,这些年来,除了太学那几个交情还不错的同窗,临安的关系几乎全在杨丛义和汤鷽身上,如今突然失去一人,如何让他不难过,不上伤心?
    “谁知道呢,世事无常啊!”
    陆游也知道说些什么好,他跟汤鷽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差,有事还是能说事的,至于闲聊,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也聊不到一起去,最关键的是汤鷽根本不会跟他闲聊,并且也很少见他跟杨丛义以外的人闲聊。
    初时他还觉得奇怪,为何汤鷽除了对杨丛义,对其他人都很生冷,后来才听沈缙讲起他们二人原来是武学同窗,又一起授官入仕,更共同督造回易,护卫船队远洋出海,他们之间情谊深厚,旁人难以了解。
    “汤大人出了意外,杨大人恐怕也会大受打击,眼看船队就要回到泉州,却出了这等祸事,一起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恐怕要我跟陆兄多多担待了。”
    沈缙满面愁容,眉头紧蹙。
    “沈兄放心,杨大人待我不薄,最后一步一定陪他好好走完,完成回易,向朝廷交差!”
    陆游目光坚定,脸上神情不似沈缙那般悲怆,多了几份肃然。
    船队继续全速航行,一天后前队进入泉州湾内。
    按既定行程和计划,回易船队要在泉州停留半个月,进行小规模回易。
    海船战船入港,一一靠岸,护卫军第一时间登岸,将泉州三大外港完全接管,回易船队以外的船只暂时不得进港靠岸。
    后方海上寻找汤鷽踪迹的战船直到船队全部入港,方才传来消息,他们在海上只找到一件外衫,像是汤鷽穿过的衣裳。
    杨丛义看到那件衣裳,确定汤鷽落水逝世,顿时失声痛哭,痛哭好友时运不济,痛哭其大好年华,一腔热血,为国捐躯。
    哭过之后,将那件衣裳和留下的发簪一并收好,以便送回汤鷽的家乡安葬。
    随后马上手书两封书信,一封送往汤鷽的故乡剑浦县,一封急递临安,向朝廷禀报回易副使在归程途中落水逝世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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