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莲儿的穿着打扮与往日相比并没有太大不同,就连发式也没有改变,除了他们三人,纳妾之事,内外不知。
    这是清尘早就跟莲儿私下约定好的,只有她给杨家生出了孩子,才能对内外公布她的身份,在此之前都必须保密。
    前三天晚上,清尘忍着内心的酸楚,将夫君让了出去,只希望莲儿的肚子能争口气,不要再颗粒无收。
    纳妾对杨丛义没有太多影响,白天照常去前衙处理些文书杂务,晚上便如辛苦的老牛般耕耘,只是重新换了块生地。
    莲儿在家里的地位在同房之后也不是全无变化,至少她现在可以与老爷、夫人同桌吃饭了,即使坐的不是正位,即使还是要给老爷、夫人盛饭、端茶,但能上席共坐同餐,就是地位的提升,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三天之后,莲儿依然回到了偏屋,根据约定,每隔五天,或是夫人身体不适的时候,她就可以服侍老爷安寝。
    看到纳妾一切顺利,清尘心里巨大的压力渐渐减轻,却更加忐忑,现在她只想知道莲儿会不会像她一样不争气,而验证答案需要时间,她虽然迫不及待,但也无计可施,只能等待。
    清尘依然闭门谢客,就连刚刚认识没几天的芸娘,也被她拒之门外,她只想静等答案。
    与她相反,杨丛义走了出去。
    既然已经得到孟大人身在莆田的消息,还是他闺女亲自送来的,若不及时登门回访,实在说不过去,也太过无礼。
    于是在纳妾三天后,杨丛义带了一份薄礼,来到孟府拜见。
    孟府门前,得知消息的孟大人亲自出迎,杨丛义受宠若惊。
    二人并行进了客厅,捧茶叙谈。
    能从殿前司兵案秘书升任军州通判,十分少见,孟大人对杨丛义这几年的为官经历颇感兴趣,围绕这个话题,两人聊了很长时间。
    当杨丛义问起孟大人赋闲在家这几年,孟大人直言回乡无事可干,凭着为官几十年的关系和资历,帮人牵线搭桥,办些力所能及之事,一般都是无偿无私的,实在推脱不掉,偶尔也会收些答谢礼物。
    说到这里,孟大人话头一瞬,讲起一桩让感觉有些棘手的事。
    据他所说,前两年有位故人来莆田找他,拉他入伙做药材生意,不需要他出钱,关键时刻动用他的关系疏通就行。
    而这位故人不是别人,正是原神骑军统制大人,如今同样被朝廷弃用,赋闲在家,他官位不高,但颇有些经商头脑,前些年在南剑州所获钱财颇丰,便以此为本金,想把他的生意进一步做大。
    但正常的药材生意并没太高的利润,于是他就把目光投向了与外商贸易,而药材特别是名贵药材朝廷限制外运,正常渠道很难运出去,于是便拉了孟大人,走泉州与福州之间的兴化这条路。
    说完前因,孟大人马上叹气道,原本一切顺利,谁知前不久他们的一批药材运到城南,就快到达海岸交货,却忽然出了问题,被巡检司扣留,如今巡检司推脱,把扣押货物之事推到通判衙门。
    言下之意,就是请杨丛义帮忙,就差亲口说出了。
    至此,杨丛义才想起来前些天巡检司推过来的一个扣押药材的麻烦案子,原来他们早知药商背后牵扯到朝廷官员,揪扯不清,很容易得罪人,于是便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通判衙门,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将那批药材扣下?
    杨丛义不知深浅,不敢贸然表态,只问孟大人,像这等走私外运贵重货物之事,是否普遍存在?他到地方为政,时日尚短,得到答案,才好决断。
    孟大人告诉他,莫说商贾走私限制外运之物,就是朝廷三令五申、明令禁止外运的东西,依然有不少拥有特殊身份的人大肆外运,大把赚钱,别人都不能做,他们才能坐在家里赚大钱。别的不说,就是浙东一带的大粮仓,每年不知有多少粮食被偷偷运往北方金国,就为换取一匹或是几匹供人玩乐的好马,更有甚者,动用粮仓二十万担稻米,仅仅只换取一匹顶级马匹,供养在府内。
    总之一句话,走私十分普遍,朝廷也没办法真正去查,一味的限制和禁止,该外流的东西没少外流,而钱财却都被极少数手眼通天的人赚进了口袋,于朝廷,于百姓,没有半点好处。
    听孟大人这么一说,杨丛义心里马上就有了底,这就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朝廷施行这个政策肯定不行,须知堵不如疏,限制禁止,不如彻底放开,朝廷收取外贸赋税,丰盈国库,还能与周边国家互通有无。
    孟大人所提药材被扣押在巡检司之事,他当场给了答复,说他会想办法让巡检司放行。
    既然朝廷上下都是这样,贪腐成风,谋求私利,他一个小小的军州通判又如何逆势而行,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波逐流。
    孟大人得到杨丛义的答复,很是高兴,当场便挽留杨丛义在府上吃顿便饭。
    对于这个要求,杨丛义不能拒绝,虽然孟大人已经赋闲在家,但他在官场几十年,人脉关系不知道有多深,既然孟大人主动示好,想要拉近双方关系,他自然求之不得。
    两人又叙谈好久,各述见闻。
    杨丛义通过孟大人的讲述,才知孟府人丁单薄,如今偌大一个孟府,上下加起来不到二十人,而他又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三个女儿还嫁出去了两个,如今只剩一个小女儿待嫁闺中。
    言谈之间,孟大人有意无意之间也问到杨丛义家里的情况,他没有好隐瞒的,如实相告。
    得知杨丛义自小失去双亲,他随叔叔长大,而叔叔多年前又不知所踪,孟大人顿时唏嘘不已,直道他有今天着实不易。
    而后,孟大人问起事关杨丛义的传言,说他成亲多年,至今未有一儿半女,准备休妻另娶之事,杨丛义说那都是传言,他跟他夫人关系很好,并没有休妻另娶的打算,至于有没有一儿半女,全凭天意。
    听到这个回答,孟大人直道可惜,不知是可惜杨丛义成亲多年无儿女,还是可惜他不休妻另娶。
    可惜完之后,孟大人便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杨丛义,有一个儿子有多么重要,他就是因为没有儿子,才活的心气全无,等小女儿嫁出去,他就彻底成了孤寡老人,往后的日子简直不敢想象,儿孙环绕的天伦之乐是不可能享受了,更可怜的是卧病在床,也无人在身边照看,早知今日,当初年轻时,就该多娶几房,多生几个孩子,如今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后悔莫及。
    他提醒、劝说杨丛义一定要趁着年轻多生些孩子,不管男女,当然生个儿子继承香火最重要。
    话里话外,都有劝说杨丛义赶紧休妻另娶,赶紧生孩子的意思。
    孟大人一片好心,对此杨丛义也不好直言拒绝,只说他会慎重考虑,并多谢孟大人关心。
    在之后只有他们两人的酒席之上,他们一杯杯酒下肚,又聊了许久。
    酒足饭饱,杨丛义这才告辞离开。
    临走时,孟大人嘱咐杨丛义,让他有时间多来府上,陪他聊聊天,喝喝酒,解解闷。
    杨丛义自然满口答应。
    隔天,巡检司接到通判衙门的口头传令,要他们将之前扣押的货物和一众人员尽快放行,巡检司马上遵照执行,人和物一并释放,任他们离开莆田县城。
    孟大人交代给杨丛义的事情,他只一句话就解决了,但随后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毕竟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徇私枉法,即使朝廷上下没人把禁止和限制当真,但律法仍在,就不能忽视它的威严,除非它变了,或是消失了。
    在此后的数天中,杨丛义内心挣扎不已,十分矛盾,徇私之事原本不是他的初心,他也从未想过要以手中的权力换取利益,徇私只是因为人情。
    但为人情而徇私,与为私利而徇私,有多大区别,或是有没有区别,他心里很清楚,徇私就是徇私,不管是为私利还是人情,因为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利益。
    杨丛义心里过不去这个坎,除非这条律法消失,或是彻底更改。
    内心煎熬几日之后,杨丛义下了个大决心,放走的货物和人员不可能再追回,能安心的唯一办法就是改掉律法,而他作为军州通判有权力向皇帝上书言是,他要动用这个权力。
    下定决心之后,杨丛义再次去孟府拜访了一次,与孟大人就上书之事商议许久。
    最终,孟大人建议他慎重考虑,上书言是风险极大,弄不好就得丢官去职,因为好多事明明对朝廷有利,但就是无法实行,究其原因,就是背后有利益相关的朋党在阻挠、作怪,而他们的势力十分庞大,大到难以想象,更难以对抗。
    可杨丛义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又怎会轻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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