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p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p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傅寻接过门卡和身份证,转身一瞧。隔着水族箱,她的眉眼漫不经心得一如在西安初见时——她隔着橱窗,低着头,在挑糖画。
    许是看得太专注,曲一弦抬起头,“办好了?”
    傅寻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门卡:“7207。”
    “巧了。”她吹了声口哨,不怎么正经地挑了挑眉:“住我隔壁。”
    傅寻慢条斯理的,接住了她的调侃:“嗯,想做什么都挺方便。”
    曲一弦:“……”想揍人。
    她面色不虞,转身在前面带路:“我带你们上去。”
    一路领到房间门前,不早不晚,她恰好打了个哈欠:“我先去补个觉,你们自便。”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补充:“想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可以叫上袁野,让他给你当地陪。注意……”安全。
    后面两个字她及时咽了回去。
    她觉得,傅寻上街……危险的只可能是人民群众。
    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她刷卡,揿下门把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傅寻的手机跟掐着点似的,嗡声震动。
    他收回视线,看向手机。
    袁野: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
    ——
    同一时间。
    曲一弦的手机里也收到了一条袁野发来的短信——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
    第二卷:西北环线
    第15章
    曲一弦嗤了声,手一松,手机落在床上。
    她光着脚,趿了酒店的布艺拖鞋,先去开空调。
    等房间渐渐漫上了丝丝凉意,她垫着被子合衣躺下,摸到落在床头的手机,给袁野回了条短信“给我拿套换洗的衣服,交给前台送上来。”
    袁野算中产阶级的富二代,祖籍西宁。父母赶上了国家扶持开发西部的好时候,给他攒下不少家产。
    曲一弦刚认识他那会,袁野就跟小暴发户没什么两样。胡天造地地跟着彭深玩越野,搞探险,钱是边撒边用的。
    后来,也是袁野倒霉,命里注定有她这个劫数。被曲一弦收拾服帖后,想通了,收心了,踏踏实实地跟着她带线做救援。
    袁家二老见儿子幡然醒悟,一高兴,给袁野在敦煌买了套房,供他平时落脚。
    曲一弦算沾光,旺季带线时住酒店,到淡季就给袁野交房租,租一间客房过冬。
    那客房,一年到头也就她一个租客。
    隔壁开了淋浴,隔着一堵墙,水流声清晰可闻。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曲一弦睡得很沉。
    她梦见了江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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