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君子必慎为善。
    周霄突然想到杨朱子的一句话,这两位也是道门前辈,虽然主张‘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为也’,但根本的落足点依然是贵己重生,是要不断的修为完善自我。
    在周霄看来,古往今来凡是能称圣贤的,他们的学问都是在讲述内求自身的道理。《佛说十善道业经》中讲‘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虽然被误解了多年,却也不过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而已。
    周霄脑袋转了几圈,已经分析出黑衣话从何来,心中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虽然有意帮黑衣解除困厄,但是这个小姑娘既然想岔了路子,周霄也暂时乐得清闲。只是浅笑了一下,并不多做解释,便独自闭目打起坐来,幽暗的地下,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他怎么不言语了,莫非是我又说错了话?”黑衣瞪了周霄一会儿,见他始终沉默不言,不由的心中惴惴。黑衣也知道自己好说错话,经常惹的别人不快,但又不清楚问题究竟在哪里,为此心中也常烦闷不已。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沉闷的性子,喜欢独自修行,不愿多做言语。
    黑衣有些低头垂肩的走到洞口石阶旁,坐在上面双手托着腮,怔怔的发起了呆。这个小姑娘一路走来,几乎都是处在孤独的状态中,她的性子不讨喜,又不会说话办事,所以总是一个被孤立隔绝的边缘人。
    黑衣双臂环抱着小腿,用膝盖支撑着下巴,突然感觉非常的无助,可偏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变,她有些想念自己的娘亲了。
    泠汐月,据说她的娘亲就叫这个名字,据说她被镇压在无尽黑渊之中,据说她曾经在天界也是一位极其厉害的人物...她的一切对于黑衣都是据说而已,黑衣并未真正见过她的娘亲,但是依然很想念...
    “据说只要能够把黄泉道,修行到可以运转轮回的地步,我就可以见到娘亲,甚至将她从无尽黑渊中解救出来。”
    这是黑衣刚入六道神宫时,别人所告诉她的信息,她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但也只能为了这个据说,不断努力修行。
    “但那人却说这是一个邪宫,之所以让我修行黄泉道法,只是为了重炼一件太古冥器《幽冥黄泉图》。等到我的黄泉道法有成的时候,就会被神主炼入冥器之内,成为黄泉图的一部分。可是究竟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呀!”黑衣有些苦恼的想道,她就像海里的一直小帆船,始终在随着风浪前行,很少能有自己的主见。
    “如果能像他一样就好了...”黑衣有些羡慕的望了一眼周霄,在她看来每件事情落到周霄手中,都能显得游刃有余,这实在让她佩服不已。只是随后黑衣心中又开始担忧,有些不安地想道:“我忤逆了他的要求,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呢?”
    “可是不拒绝又能怎么办?我肯定是不能听他的话到床上去的,以前那位师姐就是因为被人骗上了床,所以后来就练功走火入魔了,整天都像个疯子一样乱跑乱叫。”
    黑衣想到曾经那位师姐的遭遇,心中就是一阵后怕,在那里闷头思索了半天,终于有了主意,想道:“嗯!如果他再叫我到床上去,我就马上逃走,反正他的修为不如我,我想逃的话,他肯定也没有办法。”
    周霄虽然不知道黑衣脑袋中这些弯弯曲曲的回路,但是他清楚世间事就如阴阳太极一样不断旋转,有时候行善或者作恶,是一件极难断定的事情。
    世人常说好人没好命,又焉知有些所谓的好,不恰巧是一种恶呢?
    读史使人明智,周霄翻阅史册,看到更多的是所谓的‘好人’,他们的所言所行非但不能为自己带来好运,甚至还会让‘受惠者’痛苦不堪。
    作恶绝非一件易事,但真想有所善行却是更难。所以吴地曾有一位赵姬在嫁女时,神色凝重的殷勤叮嘱自己的女儿道:“到了婆家,万万不可做好事。”其女不解赵姬的意思,只能小心翼翼的问母亲“您不让我做好事,难道是要我做坏事吗?”赵姬却立刻正色告诉她“好事都不能做,更何况是坏事!”
    周霄曾经读到过这则逸闻,也常常为之感叹,这的确是把人生世事看通透了的金玉良言。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呢?
    然而天地生来便有阴阳旋转,世事总有利弊两端,这固然是明哲保身之术,但能以此而有所成就吗?
    难!难!难!
    在周霄看来能够有所成就者,无不是将世间善、恶推演到极致的人。而能有大成就者,则是将善恶拿捏在掌中,揉搓成混元的智者。这三条路皆不易走,无数前赴后继者,埋身在路上泥沙之间,最终成了一具具白骨,但也唯有这路才能真正通向高处。
    故为恶必慎,为善必慎,善恶两行都不可离了自性本我这个落脚点。既然是想要为己,那么善恶之行自是与人有求,如此岂可执意孤行?
    看到黑衣如今的样子,周霄知道首先是自己行的差了,所以才会被人误解,这是他的错误。而黑衣的弊病也犹如顽疾一般,绝非一时一日之功可解,相比于道理这个小姑娘更加欠缺阅历,需要给她时间去慢慢成长,这是最急不来的事情,所以不能强求。
    想到这里,周霄起身朝着苍穹躬身拜了拜,他对一些道理明悟的更深了一些。以前有则笑话,说有个笃信上帝的人,掉进海中就快要被淹死了,这时有船来救他,这人却并不上船,只说要等上帝来救他。然后又有船来,他依然不肯上去,仍在等上帝来救他。结果自然是溺毙而亡,于是这人径直去问上帝,为何不去救他?却不知晓那两艘船正是被派去前去营救他的。
    这虽然是则笑话,但是其中的道理,知者自知,迷者自迷。周霄自从修行以来,把从前的许多见闻在心中反复揣摩,也自觉获益良多,道无所不在,惟有心才可见到。
    “我虽然想要帮助小黑袍解除困厄,但也是在修行我的道法,就像医者医人以增其术。小黑袍虽然对我有所误解,但也恰恰是在指点我的失误不足,世间犹如大苦海,我便是那笑话中的溺水之人,上苍有意派船渡我一程,怎能不心存感激?”
    一个人的强大,首先来自于内心的无懈可击。周霄心境圆融久经磨砺,虽然未必能够完全做到‘不迁怒,不贰过’的地步,但也常常执中致和,须臾不离其道。
    “我要走了,黄泉道不易修行,我这里有一篇《地藏灭定业真言》,或许能够对你有所裨益,就当做是你保护轩辕小天他们的酬劳吧。我们修行之人,不好外欠因果的。”
    周霄说完将一片玉简放在黑衣手中,随后飘然而去,不再做丝毫滞留。心有慈悲的人即使想要帮助别人,也是考虑别人为先的,就像世间有些老太太,有心想要帮助过路人,总是先让他们帮自己把石墩什么的挪个位置,这样一来,得到一水一饭的行者,就不会带着负担上路了。
    周霄未必就不能护轩辕小天他们周全,但是将这几人托付给黑衣,即能名正言顺的帮黑衣一把,他自己也可乐得轻松,这算盘周道人还是打得啪啪响的。
    黑衣看了看手中的玉简,望着周霄远去的背影,只感觉这道人和她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气度风采。
    “是我冤枉他了吧?下次见到一定要道个歉。”黑衣将玉简收起来,心中有些歉疚,疑惑不解的想道:“那位前辈为何要再三强调,一定要小心他呢?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他是坏人,难道是我太笨了?这事情真是太让人费解了,下次如果能向他请教一下,该要如何分辨真假就好了。”
    可惜这事周霄也给不了她回答,从小到大这厮被骗过的次数不计其数,就连几个月前他还上过一次当,被别人骗的倾家荡产,好长一段时间都只能一口馒头一口水的过活。
    吃一堑长一智,周霄也是在满路荆棘中,血痕累累的走出来的,经历了无数的磨难,才成就了如今的一颗心。
    出了城隍庙,周霄就已经将这里抛之脑后,苏瑾儿也是一桩麻烦事。对于这个小姑娘,暂时不可靠太近,却又不能离太远。其中的火候该要如何把握,是件很考验功夫的事情。
    “唉!贫道也是无可奈何,这城中凡是恨我之人,总要...”周霄摇头将念头斩掉,后面的那些并未想出来,如今他也在顾忌那位布局者,不知道那人能力如何,所以连思维都要竭力控制住。
    周霄还不知道如今长风派有个更麻烦的燕铃铛,要是他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肯定会选择在外面闲逛,也不会自投罗网的回去。
    此时,长风派中燕铃铛不断打量着苏瑾儿,苏瑾儿也在观察着燕铃铛,有时候女人总是好斗、善斗的。轩辕小天看到两人眼中的锋芒,顿时闻到了一股火药味,悄悄搬起凳子偷溜了出去。
    “妙啊!”这货躲在远处泡好了一壶茶,光闻茶香就觉得回味无穷,轻轻吹了吹茶盏表面的浮沫,一边品着灵茶,一边等待好戏开场。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最近这家伙身上的恶趣味,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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