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叶春秋连声说是,谢迁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他又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然后露出了几分笑意,道:“不过……你现在走运了。”
    “走运?”叶春秋显得一头雾水。
    谢迁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话:“刘公对你的新军很感兴趣。”
    叶春秋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惊喜,刘健对新军没兴趣才怪了。
    方才谢迁自己说的,他们是又不是天子的大学士,却绝对是士大夫和读书人的宰相。
    现在镇国新军的声望很高,尤其是在读书人的心目中,读书人讨厌军人,是觉得他们粗鄙,可是读书人自己做了军人,意义就截然不同了,而且镇国新军吊打勇士营的新兵,一举成名,既然现在镇国新军在清议之中声名甚佳,刘健等人怎么不感兴趣呢?
    说白了,内阁学士颇有些像后世选举出来的首相,他们需要做一些讨好选民的行为;不过在这大明朝,有投票权和议政权的读书人,某种程度,内阁学士需要对‘民心’有所讨好,他们喜欢什么,不妨表现出自己对其的关爱,如此,也可大涨一些声望。
    谢迁继续道:“年后,鞑靼部的小王子将会率使团入关,商讨的是边镇互市之事,刘公已经透露出了一些意思,希望镇国新军能够作为仪仗,迎接鞑靼人。”
    和谈?那小王子也来了?
    鞑靼的所谓小王子,其实是一个官职,不过据说此人很是厉害,在弘治和正德年间,已经不只一次骚扰大明边镇了,此人也极为狡诈,骚扰和袭击的同时,又时不时的要求议和,揍了你一顿之后,再可怜巴巴地命人送来国书,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然后大谈他如何热爱和平,不愿意与大明发生冲突,可是大明关闭了边镇的贸易,使他们失去了互市的机会,不能够互通有无,于是才如何如何的。
    这些,叶春秋在待诏房的一些公文中都有过一些涉猎,去岁的时候,小王子袭了宣府一线,俘去了许多军民,就在两个月前,却又突然派了人放回了数百俘虏的军民,其中还有不少大明的边将,以及一名在宣府督战的御史。
    小王子释放出了善意,又摆出愿意议和的姿态,大明这边几次廷议的讨论,最终还是决定议和看看,只是叶春秋万万想不到,这一次鞑靼人派出了一个大阵仗,那小王子竟是亲自来了。
    叶春秋看着谢迁,显出了几分忧色,一本正经地道:“谢公,这小王子来意不善,议和是假,求财是真,去岁他们虽然袭扰了边关,可是我大明坚壁清野,并没有让他们掠夺到府库,听说今年大漠的天气恶劣无比,多半鞑靼人遭灾了,他们既然靠战争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多半这一次是希望通过议和来实现,若是如此,岂不是养虎为患?”
    谢迁想不到叶春秋对鞑靼的情况也有了解,便捋须笑道:“不曾想到你在待诏房也做了不少功课,难得啊;不过话虽如此,可是你要知道,鞑靼人遭灾,那里天气恶劣,他们没有足够的存粮,势必要大面积的饥荒。”
    谢迁当着叶春秋的面,倒是没有和他谈什么仁义道德之类的官话,实言相告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鞑靼人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唯有两条路可走,要嘛他们议和,得到粮食,得以熬过明年的粮食短缺时期,而一旦走投无路,与其在大漠中坐以待毙,又得不到粮,就势必会鱼死网破,到了那时,必然疯狂地袭扰各处边镇,粮食不足,即将要饿疯了的人是最恐怖的,他们会不顾一切地侵扰大明,大明的边境长达千里,防不胜防,而只要一处失守,接下来边镇诸地可就生灵涂炭了。”
    说完这些,谢迁叹了口气,而后才又继续道:“你磨砺了这么久,想来不似那些只知道信口开河的读书人那般不经世故,有些事,你想必是能够明白的。”
    叶春秋的确很理解刘健、谢迁等人的‘官僚主义’,实际上,一腔热血未必就会有什么好处,冲冠一怒固然也没有错,玉石俱焚也固然勇气可嘉,可问题在于,无论你是玉还是石头,真正为之焚毁的却是边镇无数的军民,那些人都是血肉之躯,苟延残喘在这个并不太坏的世道里,远在江南和京师的人,大可以信口开河,要痛击鞑靼,报土木堡一箭之仇,杀光鞑靼人云云,可是这些牺牲,却需要宣府、大同、辽东无数的军民用鲜血去捍卫。
    站在内阁学士的立场,他们做出了选择,虽然有些丢人,或者说颜面无光,却也有他们的道理。
    只是……
    叶春秋看着谢迁,道;“谢公,下官并不认同如此,用议和和互市换来一时的平安,迟早有一日,这些人依旧会固态萌发,等他们的刀磨利了,马养壮了,三五年之后又是一场屠戮,下官虽然怜悯边民,却依旧希望朝廷不能养虎为患,自然,下官位卑职浅、人微言轻,这种事做不得主,也只是牢骚几句而已。”
    谢迁苦笑,抿嘴并不接叶春秋的话,过了半响,才道:“去吧,让你的新军好生擦亮了衣甲,等过完了这个年,让小王子看一看我大明军戎之盛。”
    叶春秋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人家主意已定,便作揖道:“学生告辞。”
    他准备要走,谢迁却突然叫住道:“你既来了,何不去拜访一下你的世母。”
    显然,谢迁这儿终于有了点松动,说是让叶春秋去拜访谢夫人,其实就是在谢夫人的监督下见一见王静初,毕竟……快过年了嘛。
    叶春秋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犹豫,旋即道:“不了,今日下官没有心情,下官告辞。”
    憋屈啊,昨儿来袭扰边关的强盗,今日却要成为大明的上宾,叶春秋明知道这或许是‘正确’的选择,或者……这就是政治,一切都以利益为考量,可……叶春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叶春秋说罢,扬长而去,谢迁看他背影,摇头道:“这个小子……竟也有发脾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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