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官员听到叶春秋突然出现自报家门,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禁不住冷哼一声。
    朱厚照便咳嗽一声道:“叶爱卿啊,你怎么可以如此?你好端端的,打倭国使节做什么?来者是客嘛,朕知道你讨厌倭人,当初就是你杀了倭寇,可是你要知道,这是倭使,不是倭寇,好了,好了,朕定要严惩不贷,非要罚俸你一年半载不可……”
    叶春秋不禁无语,他知道朱厚照想要和稀泥,不禁感激地看朱厚照一眼,可是他性子却不喜欢如此,倒不是不圆滑,而是厌恶倭人那儿恶人先告状,随即道:“陛下,倭人行暴,臣不过见义勇为。”
    绯衣官员顿时道:“这是什么话,他们远道而来,不谙世情,如何行暴?”
    叶春秋淡淡道:“他们调戏良家妇女,难道不是行暴吗?”
    绯衣官员冷笑一声,道:“哦,调戏良人?这倒是有意思,若是调戏良人,为何没有人去报官?若是无人状告,怎么就是行暴了?就请叶修撰请那苦主来吧。”
    叶春秋顿时明白自己疏忽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在这个名节大于天,即便是良家女子被陌生男子摸了手也得去上吊的时代,无论所谓的调戏是否成功,那些千金们都是绝不可能作为苦主去告状的。
    而她们若是当真被人调戏,结局也只有两个,要嘛是忍气吞声,另一个就是投河自尽,或是上吊自杀,否则一辈子都可能被人指指点点。
    虽说那些倭人并不曾染指到什么,可是这时代对于女性尤其苛刻,当时阁中的女子,大多是千金小姐,会有人作为苦主去指证吗?
    那些倭人熟谙大明的世情,叶春秋当初还曾在想,这些人怎么就这样的大胆,若是欺负寻常女子倒也罢了,居然敢跑去翔鸾阁,那儿可多是官眷啊,想必也正因为他们对此了若指掌,方才想要体验这种不同的感觉,才有那样的胆子吧。
    想到这里,叶春秋的目光一沉,却是看着绯衣官员,朝他行礼:“敢问大人高姓。”
    这绯衣官员道:“我乃鸿胪寺主客郎中张仪。”
    “张大人……”叶春秋耐心地道:“许多事连我尚且都知道,你是主客郎中,有些使节做了什么事,你心里自知,你我同朝为官,我不愿和你争论,只是……”
    张仪却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叶修撰,非是我要刁难于你,现在那倭国使节足利义文被打成这样,你可知道,这鸿胪寺各国使节都是莫名惊诧,大明既是****上国,也是礼仪之邦,现如今闹出这样的事,诸国藩使会怎样的议论,到时谁还敢来朝贡,又有多少人心寒?这诸国的使节现在都在看着我大明如何严惩肇事之人,叶修撰,你有罪与否,本官不敢定论,可是事关重大,少不得恳请陛下决断。”
    说罢,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朱厚照的身上,不饶不饶地道:“陛下,若是纵容这样的事,非国家之福,恳请陛下还足利义文一个公道,否则消息传到倭国,倭人势必举国哗然……”
    朱厚照便沉着脸:“依卿之见,当如何处置?”
    “严惩凶徒,让三法司审理,明正典刑。”
    朱厚照沉默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道:“罚酒三杯可以吗?”
    张仪暴怒了,你这是逗我呢!
    张仪激动地道:“陛下啊……”他开始泪流满面:“陛下……这关乎乃是礼法啊,若是陛下无动于衷,包庇……”
    “好了,好了。”朱厚照很是厌烦地道:“朕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让御医去给他治伤,嗯,告退吧。”
    张仪一脸郁闷,沉痛道:“陛下……难道就因为如此,而放弃两国邦交,更使各藩使节心寒吗?”
    朱厚照抬头看着他:“嗯……倭国离朕很远,叶爱卿却距朕很近;倭国人撕心裂肺,朕看不着也听不见,叶爱卿发肤受损,朕瞧着揪心。”
    张仪听得目瞪口呆,竟是一时语塞。
    朱厚照一摔袖子,毫不留情地道:“告退吧,有什么事,你寻刘师傅说去。”
    张仪脸上怒容却没有消去,瞪了叶春秋一眼,才是告退出去。
    待这张仪走了,朱厚照便道:“叶卿家,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实告诉我。”
    叶春秋知道这时候没有必要隐瞒了,便将此事一五一十说了。
    朱厚照反而气着了:“岂有此理,他们反倒恶人先告状,哼,这件事彻查下去,朕非要整治那几个倭人不可。”
    倒是方才张仪的话提醒到了叶春秋,叶春秋深深地看朱厚照一眼:“陛下,此事还是莫要声张的好,否则,不知多少官宦女子为人非议。”
    朱厚照冷笑着道;“想必那些该死的倭人就是因为如此才如此放肆的吧,他们知道他们即便再怎样任性胡为,也不会有人敢声张,越是显贵之人,即便吃了亏,还得为他们遮掩。”
    叶春秋听这朱厚照一说,心中一凛,可不是吗?若是有朝中某位大人的女儿被他们糟蹋了,只怕就算有人去告官,也很快会被这些大人们遮掩下去。
    也幸好昨天他在场,以至于那些小姐们没有出事,否则这最坏的结果就是那些委人施了暴,不但无人状告,反而被苦主所包庇。
    想到这里,叶春秋的脸色低沉,而朱厚照一屁股坐下,气闷地道:“呵……看到没有,这就是朕的江山,这世上哪有什么对错是非……不说这些了,说了朕也难受。”
    叶春秋叹口气,他与朱厚照的心情一样,若说此前,他觉得朱厚照是个孩子,颇有些……瞧不太起,可是现在,叶春秋反而没有这样感觉了。
    从朱厚照屡屡无缘无故地信任和‘包庇’自己,再到现在朱厚照的率真,叶春秋反而有一种感觉,某些心思深沉,处处计较得失的人,未必能使人愉快,即便他们总是如沐春风,即便他们总是能取舍利弊,反而这个小天子……,理应是比自己大两岁的天子,却有一种相处一起很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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