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秋发现自己别无选择了,他感受到黄家的雷霆手段,而他们的手段完全足以碾压叶家,自己无权无势,现在去县里,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可是叶春秋非去不可,在两世为人的叶春秋心里,他真正的亲戚,可能就只有这个老爹了,别人的事,他管不着,可是老爹的事,他绝不能临阵退缩。
    大不了,跟着他一起挨板子就是。
    天色还早,叶春秋和叶三匆匆赶到县衙,远远看到这里已经是人满为患,数十个短装打扮的黄家庄客还在这儿呱噪什么,兴奋莫名,狗腿子大抵就是如此。
    叶春秋冲过去,叶三护着他,道:“让让,让让,叶老爷是不是在衙里?”
    那些庄客听到叶老爷,一个个露出鄙夷之色:“噢,叶家来人了,啧啧,这是要来助战吗,哈哈……叫了个娃娃来。”
    叶春秋没有和他们计较,忙是排众而出,到了衙前却被差人截住,那差人正色道:“县尊正在过堂,审理叶氏侵占田地一案,闲杂人等,不得进去。”
    过堂……
    事情显然比叶春秋想象的更加严重,因为一般乡绅们的纠纷,大抵都是县令私下里斡旋,不会把矛盾公开,可是一旦过堂,这就有了原告被告,有点不死不休的意味了。
    叶春秋道:“我爹是叶景。”
    这句话和我爹是李x一样,只是效果好像是反的。
    那差人冷笑道:“噢,你是他爹也不成,去去去,小孩子一边去。”
    叶春秋怒了,欺人太甚。
    叶春秋瞪着那差人,足足几秒。
    这几秒的时间里,却是在匆匆浏览光脑中关于明朝诉讼的一些内容,便在恍惚之后,叶春秋正色道:“国朝以孝治天下,孝大于法纪,我现在要进去见我爹,是为了孝道,你从中阻拦,难道没听说过湜萦救父大典故吗?这是朝廷都提倡的事,谁敢阻拦,就是恶吏,阻人尽孝,也是要吃板子的。”
    差人呆了一下,这小家伙说得弯弯绕绕的,有些话听不太明白呀。
    叶三在旁添了一句:“我家春秋少爷是今年的县案首。”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起了作用,差人迟疑了一下,就放水了。
    叶春秋冲进去,来不及欣赏县衙的威严肃穆,绕过了影壁,便看到大堂之中的老爹欠身坐在正堂的门槛处,黄家似乎只来了一个人,年纪四旬,目光严厉,也好整以暇地坐在堂下,冷冷地看着叶景。
    和叶春秋一起站在堂外观看诉讼的人也有不少,好多个是黄家的人,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就是秀才的好处,因为老爹是秀才,所以即便被人状告,现在依然还不至于受辱,叶春秋心里轻松了一些。
    叶春秋来得巧,恰好案子刚刚过审,便见那黄家的人捋着须,冲着人五人六坐在高堂之上的王县令摇头晃脑的道:“河东的地,素来就是黄家的,远近的亲邻都可作证,可是叶家将黄家在河东的地占了近半,黄家与邻为善,本不愿声张,只是这几年委了人去讨要,谁晓得他们叶家个个都是凶神恶煞,不但不肯还地,反而变本加厉,还要和我们黄家争水源,生员实在是忍无可忍,只好来报官,久闻大人明察秋毫,恳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脸皮很厚,明明是来砸叶家场子,偏偏是一副小受的样子。
    叶春秋也算是见识到黄家的厉害了。
    而在堂外观看诉讼的黄家的人在那人话音落下之后,纷纷鼓噪:“是啊,是啊,叶家欺人太甚。”
    “叶家人本来就霸道,向来是仗势欺人啊,青天大老爷要做主。”
    “革了叶景功名,打他板子……”
    尼玛,这就是传说中“群众的呼声”吧,黄家居然还提供一条龙的服务,居然连路人甲乙丙丁都准备好了。
    叶春秋便大叫道:“黄家欺负人,姓黄的欺负人,没有天理了……”
    人群中突然出来这么一个杂音,黄家人纷纷侧目,恨恨地瞪着叶春秋。
    叶春秋继续喊:“黄家人裸露下体,无耻之尤,我是亲眼所见。”
    呸………无数人捋起袖子要准备揍叶春秋了。
    叶春秋却不在乎,睁眼说瞎话就你们姓黄的会啊,我也会,而且这里是县衙,我就喜欢看你们很想揍我,却又不敢揍的样子。
    堂里的叶景听到儿子的声音,忙是惊讶地回头看,见叶春秋一人面对着数十个黄家“不明真相”的群众,凛然无惧。
    叶春秋心里倒是有点得瑟了,真正的勇士,总是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这尼玛,我是不是太有勇气了。
    明镜高悬之下的王县令厉声大喝:“不得喧哗!”
    大堂内外,这才安静下来。
    王县令脸上古井无波,心里却有点恼火,他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纠纷,一边的黄家自然不必说,听说他们家出了个浙江科道御史,今日若是不给黄家一个交代,自己被黄家的御史盯上,岂不是要糟糕?
    只是就这样草草的收拾了叶家,叶家就是省油的灯吗?
    何况自己看黄家眼色行事,不免影响自己的风评。
    头痛啊。
    不过,孰轻孰重,已经一目了然,王县令现在琢磨的不再是到底偏帮谁的问题,而是怎么样合情合理的给黄家出气。他沉着眉,心里对坐在堂下的叶景有些同情。
    不过,这人很面熟啊。
    “堂下何人?”王县令猛拍惊堂木,大公无私地大喝一声。
    “治下叶景。”叶景不疾不徐,起身作揖,他脸色很不好看,或许是因为叶春秋不知怎么的跑了来,今日若是治了罪倒也罢了,自己有秀才功名在,打屁股是不成的,唯一担心的是黄家还勾结了学官,革了自己的学籍。
    现在儿子跑来,反而让叶景更为忧心。
    王县令冷着脸道:“叶景,生员黄荆的状告之词,你可听清了?”
    叶景道:“学生听清了。”
    王县令猛拍惊堂木,厉声道:“那么,叶景,你可知罪?”
    叶景道:“大人,那块地本来就是我叶家所有,十五年前,两家还为此私下有过洽商,最后才将这河东的田地一分为二,互不干涉,学生那里想到黄家会突然反口,还要告我们叶家侵占田地。”
    坐在一旁的黄荆捋着黄须,笑吟吟地道:“洽商了什么,老夫怎么不知道。”
    黄家矢口否认,叶景又抓着洽商不放,王县令不由皱眉,便道:“叶家洽商的人有谁,又是谁人作保。”
    叶景苦笑道:“作保的是从前衙里的王书吏,不过……王书吏已经作古了。”
    黄荆冷笑一声道:“拿一个作古的人出来担保,还言之凿凿,你们叶家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老夫只问你,当初可有契约?”
    听到这儿,叶春秋不由的抚着自己额头,姓黄的有备而来,就算是作保的人还在世,只怕也不会这样轻易作罢。
    叶景道:“当初只是口头约定,本以为是近邻,不需立什么字据。谁料今日黄家反悔食言。”
    坐在一旁的黄荆绷着脸,厉声道:“大人,学生抗议,黄家是积善之家,叶景侮辱黄家失信于人,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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