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爆炸在北面不断响起,和林北侧城墙已经完全被滚滚翻腾的浓烟所笼罩,谁也不知道南蛮子到底向城门那里丢了多少炸药包,但是安童清楚,就算是真的把那一道铁门落下,恐怕也阻挡不了南蛮子前进的脚步了,更何况即便北门能够守得住,还有南门外杀过来的明军骑兵呢?
    要知道王城的城门可不像外城的城门那么高大,甚至还配备有铁闸门。王城那单薄只是起到装饰作用的木头城门,只是一把火就能烧得干净。
    “穷途末路,不过如此啊。”安童的脸已经被熏成黑色,不过他手中提着的刀还是雪亮的。
    刘秉忠死了,阿合马不知去向,掌军的右丞相阿塔海应该还在城外此时落入明军掌控中的外城城门反倒是成了阻拦他的枷锁,站在安童身边的只有城中守将阿里海牙以及之前追随他从外城那边过来的几名将领。
    虽然刘秉忠没有说出来,但是安童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刘秉忠最后的悔意,他们召唤这么多部落前来保卫和林,看上去是逼迫八剌不敢轻举妄动,谁知道最后却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各怀心思的各个部落在忽必烈死后实际上就变成了一盘散沙,凭借刘秉忠或者安童,实际上根本没有办法掌控他们,就算是明军不来,这些乌合之众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惹出麻烦,给八剌以可乘之机。
    还真是挖了陷阱让自己跳进去了,安童想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自己辜负了忽必烈的信任啊。
    “丞相,南蛮子进攻太猛烈了,北门恐怕要守不住了!”阿里海牙大步走过来,他的身上满是鲜血,“这些南蛮子上来就把城门炸开了,骑兵突入城中,我等将士猝不及防下,死伤惨重啊!”
    安童点了点头,南蛮子知道城上有铁闸门可以落下,所以破城的时候讲求速战速决也在情理之中:“城墙既然不可为凭,那还能支撑多久?”
    阿里海牙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支撑不了太久了,末将已经派人保护小可汗、察必皇后以及大国师向东门去了,敢请丞相也抓紧过去吧,南蛮子很快就会突破北门的防卫,南门这边城墙有如薄纸,根本支撑不住,末将自当拼死护卫可汗、皇后以及国师和丞相从东门突围!”
    安童轻笑一声:“突围,现在还来得及么?”
    “末将不知,但是终归得试一试,我大蒙古不能就此灭亡!”阿里海牙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虽然他知道没有了和林城,忽必烈部实际上也就等于烟消云散了,但是若能保住小可汗的性命终归也是好事。
    忽必烈的子嗣虽然不少,但是这些年的战火涤荡,所剩无几。长子真金太子病逝于汉中;二儿子孛儿只斤忙哥剌战死于西线唐兀之战;三儿子那木罕战死于沁水之战;四儿子忽哥赤受封云南王,在大明进攻大理的时候率领残部撤退,后不知去向,疑死于吐蕃雪山之间;五儿子爱牙赤于辽东之战失踪,疑似战死;六儿子奥都赤被俘,现被囚禁在南京。
    因此现在在皇位上的是忽必烈的第八个儿子孛儿只斤阔阔出,此时的阔阔出尚且年幼,根本不足以处理国政,如果不是忽必烈的这几个年长的孩子死的死、被俘的被俘,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个大汗的位置。
    不过既然现在坐在大汗位置上的是阔阔出,那么安童和阿里海牙他们就要想尽办法保住阔阔出的性命,也算至少为老可汗留下一丝血脉,为整个蒙古留下反抗的火种。
    伸手拍了拍阿里海牙的肩膀,安童沉声说道:“好!你现在就带着皇后和小可汗离开。”
    阿里海牙怔了一下:“丞相,此话怎讲?难道丞相不打算走了?”
    安童伸手撑住城垛,看向前方混乱的街道,沉声说道:“先可汗御驾亲征的时候,给予某守住和林城的重任,现在和林城须臾之间被南蛮子攻破,竟然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某辜负了先可汗的重任,也辜负了小可汗和皇后的托付”
    顿了一下,安童轻笑一声,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更何况你们想要突围,总得有人来吸引敌人的注意,这些狡猾的南蛮子可不是那么好骗的,所以还得靠某来啊。”
    “丞相!”阿里海牙大呼一声,眼眸之中不知不觉已经有泪光闪动,“丞相,您不必如此,和林城破,不是您的罪过!就算真的论罪,我等都是罪不可恕,丞相何必一人承担?!现在刘相公已经为国捐躯,若是再没有了丞相,我等以后如何自处?!”
    安童转身拍了拍阿里海牙的肩膀:“某也是有私心的,你们如何自处某客管不了,今日若是某一走了之,任由这南蛮子在和林城中烧杀抢掠、抢夺我蒙古几代人之积蓄和心血,那我安童又有何颜面去见大蒙古的列祖列宗?所以就允许我有这一点儿私心吧。”
    话音未落,安童看了不看阿里海牙,转身向着城门上走去,而随着他的招呼,象征蒙古左丞相的大旗在城门上缓缓升起,足够吸引整个城中所有人的注意。似乎想起来什么,安童虽然没有回头,但是话还是飘了过来:“大好男儿,流什么马尿,丢人!”
    阿里海牙颤抖一下,狠狠的抹去眼泪,霍然回首:“弟兄们,走!”
    大火在城中蔓延,而从南门杀入的明军骑兵并不着急向王城进攻,转而子啊城内各处大小府衙内搜刮,尤其是蒙古中书省的六部衙门受到了重点照顾。站在王城城门上的安童看着在城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明军骑兵和那一面面耀武扬威的赤色龙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自己,哪里还有余力率军下城和这些该死的南蛮子决战?
    “启禀丞相,北门被攻破了!”一直追随在安童身边的千夫长帖木儿快步冲过来。
    安童点了点头,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襟带,轻笑道:“帖木儿,你怕不怕死?”
    “属下虽然未曾经历多少战阵,但是和南蛮子厮杀的勇气还是有的!”帖木儿毫不犹豫地回答,“丞相,让属下断后,护卫丞相出城吧!属下就算是死也要保着丞相出去,现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安童摇了摇头:“咱们不走了,去大殿那边。”
    帖木儿怔了一下:“丞相?”
    “所以某问你,你怕不怕死?!”安童淡淡问道,目光落在远处升起的烟柱上,南蛮子的骑兵显然已经冲入王城了。
    “属下以死相随!”帖木儿郑重的一拱手。
    安童无声的笑了笑,转身向着城下走去。
    在他的背后,马蹄声密集如狂风骤雨,“江”字大旗迎风招展,江镐带着一队骑兵狂飙而来。
    “突击!”唐震手中的马槊猛地向前一指,明军骑兵滚滚如浪潮向着八剌部的营寨冲去。而在神策军骑兵的北侧,张珏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在他的身侧,天雄军的骑兵同样怒吼向前。
    如果说大明现在的哪一支主力战军的骑兵最为精锐强大,那恐怕除了禁卫军无出神策军和天雄军之右者。河西古来养马之地,依靠河西大马武装起来的明军骑兵,在西域这些拥有不少优良骑兵的部落精心训练配合下,很快就有一战之力。
    骑战不比步战,对于士卒的马术、体力等都有比较高的要求,不过对于现在的明军来说,射程远的火器和弓弩、身上披着的精良甲胄,足够他们来弥补和蒙古人之间在这上面的差距,更主要的是相比于八剌的久战之兵,显然明军骑兵更有锐气,而且人数更多。
    更何况那些归顺大明的小部落,为了能够尽快得到大明百姓的身份以及大明的更多支持,所以都是踊跃参战,仅是此次远征便有两千来自于各个部落的骑兵在队伍中,而在排兵布阵的时候张珏和唐震对于他们也都是一视同仁,让这些小部落对于大明更多几分信赖和认同。
    浩浩荡荡而来的明军骑兵自西边出现之后,转而从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同时发动进攻,西侧是八剌所布设营寨最为脆弱的一边,而这两个角就相当于西侧防卫的支撑,只要能够在这里取得突破,八剌部自然也就会全线崩溃。
    号角声虽然低沉却持续不断,大队的八剌部骑兵冲出营寨。沙场久战,让他们颇为疲惫的同时,实际上也让这些士卒有了更多的临阵杀敌经验,尤其是在这敌人来袭时候结阵的本事,一点儿都不差。
    “这些南蛮子,还真是趁火打劫啊,”八剌忍不住冷笑一声,“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别想有好果子吃,咱们先把这些南蛮子打趴下再回头收拾和林。”
    “诺!”几名将领同时吼道,纷纷催动胯下战马。
    一名名八剌部骑兵同样开始加速,他们从正西侧的寨门杀出,分作两路分别冲击明军南北两队的侧翼。
    “将军,让我们来吧!”一名小部落酋长大喊一声,大明计算军功主要靠的是项上人头,现在这些八剌部骑兵送上门来了,自然没有便宜他们的道理。
    “好!”唐震点了点头,“务必拦住他们,其余弟兄们,随我来!”
    旌旗舞动,茫茫草原上,一队队骑兵迎头撞上,旋即紧紧纠缠在一起,厮杀之声和怒吼之声此起彼伏。一名又一名骑兵落马,一面又一面旗帜飘落,鲜血染红青翠的草叶,战马上的身影越来越少。
    但是明军骑兵向前冲锋的势头,却是丝毫不减。
    爆炸突兀响起,原来是两名明军骑兵在被蒙古人缠得不耐烦之后,干脆直接点燃了身上的火蒺藜冲入蒙古人的阵列之中,将挡在八剌前面的几名亲卫硬生生的炸成碎片。炸上半空的血肉纷飞掉落,砸在八剌等人的头上、身上,而八剌并没有躲闪,只是冷眼看向越来越近的明军骑兵。
    周围的蒙古骑兵寡不敌众,开始缓缓退却,在明军的强势压迫下,八剌部骑兵并没有坚持太久。相比于明军,他们在士气上、数量上和装备上都有太多的差距,这些实际上只是在短短几年中突兀出现的差距,决定了他们如今的命运。扑面而来的箭矢和铁弹,让一批又一批冲锋的八剌部骑兵倒下,而后面的骑兵看着还没有和敌人交手就先战死的袍泽,终于没有继续抵抗的斗志。
    “这些南蛮子还真是扎手。”八剌眉毛一挑,不等他下达命令,爆炸声再一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是从北面,烟尘滚滚,大火冲天,显然明军骑兵已经撕开八剌部的阻拦,冲入营寨之中。
    八剌部的寨墙在火蒺藜和炸药包面前脆弱的像一层轻易可以捅破的纸。
    不只是这寨墙,此时此刻的蒙古各部,和摆在明军面前的一层窗户纸又有什么区别?
    八剌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在意周围怒吼着冲向他的明军骑兵,也没有在意那一面越来越近的“唐”字将旗,只是专心致志的看香四面八方的景色。
    有远山、有碧水,还真是上好的埋骨地呢。
    “本汗在沙场上纵横一生,海都也好、那木罕也罢,还有那忽必烈也算,终究无人能奈我何,谁曾想到今日还是走到末路了。苍生天保佑某走到距离和林这么近的地方,却还是又取了某的性命,何其残忍。”八剌喃喃说道,摆了摆手,“你们都逃命去吧,不用管我了。”
    周围的亲卫们对视一眼,缓缓举起手中的刀,不过很快他们的身影酒杯涌上来的明军所吞没。
    八剌轻笑一声,对于这些保护自己到了最后一刻的亲卫们,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愧疚也好,感慨也罢,此时的他也没有时间了。
    “忽必烈呦,但愿你人老走得慢,咱们还能见个面!”八剌突然抬起头,哈哈大笑,手中马刀一横,鲜血喷溅!
    唐震狠狠拽住马缰,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自刎的蒙古可汗,摆了摆手,周围的明军将士没有再向前。而在战场外围,占据绝对人数优势的明军骑兵越打越有感觉,再加之突破了营寨,所以现在就是在追亡逐北。
    “你算不得英雄,不过也算是枭雄了,走好。”唐震看着瞪大眼睛从马背上栽落的八剌,叹了一口气,“不送!”
    草原上,杀声渐渐平息,八剌的将旗飘落,八剌部的骑兵也就再没有了抵抗的斗志。长期的漂泊和流浪,已经耗尽了他们大多数的耐力,现在八剌倒下,他们心中的天空自然也随之崩塌。
    马蹄声响起,张珏带着亲卫策马过来,这个在高达随时准备解甲的情况下实际上总领天雄军的大将,脸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在稳重之上平添几分杀气。他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八剌尸体:“八剌就这么死了?”
    “死了。”唐震嗯了一声,“这家伙把河西、星星峡和草原搅得一团乱,就是为了一个和林城,结果没有想到还是慢了。他在这里踯躅不前太久也就把自己的性命踯躅进去了。”
    张珏微微颔首:“让人埋了吧,也算是一个曾经让我们重视的对手。至于他的身后名,那咱们就管不着了,让那帮玩弄笔墨的操心吧。”
    唐震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而是转移到另一个话题:“再往前,就是和林了。”
    提到和林,张珏笑了一声:“我说唐兄弟,你也不用多想,那帮家伙估计最多给咱们留口汤喝,舍得把八剌让给我们,已经算他们大发慈悲了。”
    “哈!”唐震认同的点了点头。
    夕阳下,两员大将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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