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朝廷和世家一切矛盾激化的导火索,恐怕就是南京城这几个大世家煽动百姓到钟山脚下抗议的事情。可以说正是这一件事将所有世家推到了叶应武和朝廷的对立面,而叶应武也出人意料的直接采取行动,一夜之间将这几个率先动手的世家直接拿下。
    可以说叶应武的雷霆手段让很多人都目瞪口呆,但是也彻底断掉了世家和朝廷之间携手并进的最后一线可能,之后双方就只有真正的“兵戎相见”。这个案子虽然不能算是一切斗争的根源根源更应该归于世家感受到自己利益受到威胁而对朝廷的不满但是绝对是这斗争由暗流转化为漩涡的推动力。
    而现在叶应武将反击的点又落在了这个案子上,分明是有始有终的意思。虽然不知道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判下来的,但是昝万寿而或者张全,都很清楚,这必然是对世家的沉重打击。毕竟三名主审都是站在叶应武这一边的,怎么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夏士林看也不看昝万寿他们或多或少投过来的目光,他手中的这一份奏章就像是一本判决书,不仅仅是代表着京城世家的命运,更代表着叶应武为天下世家选择好的命运。
    叶应武微微颔首,夏士林当即开口念道:“‘钟山百姓经人唆使聚众闹事’一案,经由大明刑部尚书夏士林、吏部尚书汪立信和御史台监察御史陈宜**同审理判决,决定判处主犯杨琦流放安南,九族之内家人财产一并抄没充官,从犯周亮、马贺流放大理,因其涉案较浅,只抄没三族直系家属财产,判决书臣如数抄录在奏章上,还请陛下过目。”
    唆使百姓闹事这种罪过,可大可小,如果向大处说,就算是定一个谋反的罪名也没有问题,而如果向小处说,最多就是一个扰乱治安。而夏士林他们做出的判决并没有和之前判决吴革那样狠辣,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照顾”到了犯人的家属,要知道在之前判决吴革等人谋反大罪的时候,家属实际上都是减刑了的。
    既然叶应武这一次想要对付世家,那么世家之中起到主导作用的是谁实际上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把和这几个人有关系的所有亲属连根拔起,因为正是这么多人织就的一张大网构成了整个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按理说以流放安南和大理这样的罪过现在单单就流放来说,最严厉的是流放辽东和南洋岛屿,尤其是之前南洋海军舰队发现的“澳洲大岛”并不算得上什么大罪了,甚至现在的安南和大理一个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停靠地,一个是大明重点经营建设的吐蕃和南洋屏障,绝对算不上荒山野岭,而且有了海上的飞剪快船和陆地上的直道,甚至都算不上很遥远。
    所以实际上从这个审判结果来看,对于主要当事人的惩罚算不上重,尤其是相比于吴革等人当年遭受的凌迟,不过从抄没九族和三族财产家眷来看,这惩罚又绝对算不上少。毕竟一个世家的主体就是直系的三族,然后再由直系三族向外延伸,形成一个枝繁叶茂有如大树的世家,而将三族抄没,基本就等于将这个世家的支柱打断了。
    这几个当初跳出来引起整个斗争的世家,算是彻底完蛋了。
    昝万寿面无表情的听着,这几个京城的世家实际上都算不得什么庞然大物,毕竟南京城的重建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这些曾经在建康府发展的世家自然不可能有太大的力量。可以说他们只是被所有世家推在前面的第一批牺牲品,对于这几个世家倒下了,昝万寿并没有太多的感觉,这些家伙既然傻乎乎的被利用成这个样子,那也没有什么好怜惜的。
    现在昝万寿更关心的叶应武会采取怎样的下一步行动,一向喜欢先防守,再猝然发难、一网打尽的陛下,绝对不会仅仅局限在收拾掉京城的这几个世家。
    此时此刻的昝万寿,已经做不了其余的,只能静静等待命运的宣判。
    “诸位卿家可有异议?”叶应武淡淡说道,随手翻着奏章,实际上这奏章他已经看过了,更甚至这样可大可小的案子,根本没有必要弄到这大朝会上来解决,平日的小朝会实际上就可以做出判决,毕竟那些辛辛苦苦赶过来的地方官员,十有**不会在意京城中几个家族的兴衰,更甚至如果没有朝廷邸报的话,很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那好,准奏!”叶应武顿了一下,点头说道。
    他话音未落,礼部左侍郎廖莹中大步站出来:“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一双双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廖莹中身上,廖莹中是什么人,他们可都清楚,当年贾似道的左臂右膀,可以说贾似道的政令基本上都是通过廖莹中来进行的,其中就包括田亩制度改革,曾经遭受很大的阻力,而正是在贾似道的支持下,廖莹中和翁应龙全力推动改革,最终落实下去,只可惜这改革的好处还没有收到多少,贾似道就已经彻底沉迷于后乐园的山水酒色之中,不问政事,而廖莹中和翁应龙也就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只能全力维持这样的格局。
    可以说廖莹中是世家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当年他对世家造成的打击和伤害,世家是不会忘的。而廖莹中当然也不傻,是叶应武在这乱世之中保住了他的性命,又是叶应武让他重新回到朝廷中枢,这样的恩情廖莹中可不会不管不顾,更何况对付世家本来就是廖莹中必须要做的,毕竟朝堂上的斗争同样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廖莹中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不去招惹世家,世家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现在的世家只是满头跳蚤自己挠不清楚,一旦等他们缓过气来,就是来清算和廖莹中的旧怨、和陈宜中他们新恨的时候,所以趁着现在廖莹中可不介意全力以赴彻底将世家打倒。
    更何况叶应武早就已经写好了剧本,现在廖莹中需要做的,不过就是照本宣科。
    昝万寿暗暗咬牙,廖莹中突然跳出来多少让他有些吃惊,毕竟在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李叹是陛下专门拉来的救火队员,而现在才意识到,实际上李叹只是叶应武做的一个迷惑他们的活靶子,当他们把一切关注都落在李叹身上的时候,其余的官员便会全力以赴反击。
    现在这冒出来的廖莹中便是其中之一,虽然昝万寿不知道廖莹中想要说什么,但是无论是廖莹中早就名动天下的能力和才学,还是他礼部左侍郎的身份在礼部尚书暂时空缺的情况下实际上就是代表礼部都容不得昝万寿小觑。
    廖莹中当即朗声说道:“陛下,在过去的两年之中,臣走过了我大明江南、两淮和川蜀,受陛下之所托考察各地百姓之生计、州府政策颁布发行之情况,当然还有各地学堂、道路等建设之情况,江南华夏曾有之半壁江山,今日繁华昌盛更胜往昔,而两淮、川蜀、河洛的大明新收复之土地,重建也是如火如荼,然臣以为,我大明想要进一步向前,当务之急还是人才,更或者说是应当如何培养出对大明有用之人才。而臣所见,读书考取功名让很多人趋之若鹜,但是实际上朝廷用不到这么多的士子,反倒是很多其余方面需要大量的人才。”
    廖莹中说完,大多数的官员们脸上神情都是变了变,如何培养人才,古来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好的人才才能够保证王朝的永世兴盛,而现在朝廷采取的科举考试制度,是继承自隋唐和前宋选拔人才的制度,到现在已经有六七百年了,可以说已经发展到完美的程度,不知道廖莹中此时提出“如何培养人才”,所为何意?
    邓光荐皱了皱眉,刚想要站出来,他身边的刘辰翁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狠狠摇了摇头。邓光荐怔了一下,本来还想要说什么,不过似乎感受到大殿上越来越凝重的气氛,终于还是退了回去。
    对于这个廖莹中,邓光荐说实在并没有什么好感,而廖莹中此时提出这个问题十有**是想要批判科举制度,这让邓光荐这个接受正统教育思想这么多年,又是主管教育的官员如何能忍受,但是在这时候邓光荐也没有别的选择,他如果此时鲁莽的冲出去,很有可能扰乱叶应武的布置。
    相比于其余的,邓光荐还是选择相信叶应武。
    文天祥此时也一甩衣袖站出来,这个前朝的状元、当今的左丞相朗声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廖相公所言所问颇有道理,古往今来,治国之策可以从圣人书中学到,但是其余很多方面的知识却难以在圣人书中寻觅,比如工部研发火器的技术,如果不是陛下将工匠集中起来,集思广益,恐怕现在大明北伐将要付出更多的牺牲。而之前在疏浚运河、建造直道等上面体现出来的缺少人才,也应该是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大明收复的北方土地和州府正是断壁残垣、百废待兴,所以现在我们需要的不只是有治国之能的人才,还有能脚踏实地、有设计规划以令平地起高楼的人才。”
    顿了一下,文天祥猛地侧头,目光在脸色各异的官员们身上扫过:“现在大明需要的,不只是会熟读圣人书的官员,也不只是胸怀韬略有治国之大才的官员,还有精通一门,能够支撑起一角天空的官员。”
    张全和昝万寿皱了皱眉,廖莹中和文天祥这是什么意思,这似乎和世家没有什么关系啊?
    而廖莹中不等其余人开口,直接冲着叶应武一拱手:“文相公所言正合臣之心意,因此臣奏请陛下,以金陵护理学院、临安医学院为参照,开设更多偏向一门的学院,以为我大明培养专门之官吏,专精之官吏!能精一门以到极致者,自当有权入中枢。”
    此话一落,郭守敬等几名工部大臣率先站出来:“臣附议!”
    紧接着文天祥、谢枋得、刘师勇、汪立信等人也纷纷站出来:“臣附议!”
    一时间整个朝堂上被这“附议”的声音所笼罩,而昝万寿和张全也终于明白过来,脸色登时大变。
    如果说刚才陈宜中那一招反击还只是小的釜底抽薪,那么叶应武这一次反击就真的是彻头彻尾的釜底抽薪、对世家连根拔起了。
    昝万寿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叶应武正含笑看着他,只不过这笑容之中带着让昝万寿心惊胆战的冷意。
    大明后宫御花园。
    秋风飒飒,吹动水面,荡漾起层层涟漪,罗幕珠帘都在这风中摇晃。
    陆婉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还在东面,距离大朝会结束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是陆婉言已经有些等不及了,甚至可以说不只是她,这万众瞩目的大朝会,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婉娘姊姊,”惠娘笑着坐下,看着陆婉言交缠在一起的双手,那手指因为用力的原因而有些发白,“在担心夫君么?”
    “能不担心么,”陆婉言这一次没有反驳,“这一次大朝会是夫君和世家之间第一次正面打擂台,甚至可以说是唯一一次朝堂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虽然夫君并不会因为失败就真的丢失掉皇位,但是这些年打拼的心血还有大明皇室对于天下大权的控制,可就彻底丢掉了。”
    惠娘微微颔首,如果叶应武失败,实际上直接受到伤害的肯定是陈宜中等在前面打头阵的,被波及的也应该是后面的文天祥和谢枋得等已经被打上叶应武标签的大臣,但是要真的说受到影响和损失最大的,肯定还是叶应武本人,一旦让世家能够更进一步,那么叶应武等待的就只有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大权落入别人的手中。
    “夫君想要胜出,其实也很简单,”惠娘不慌不忙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要不给世家喘息的机会,直接将和朝廷作对的世家连根拔起,那么就算是其余世家之前还有和朝廷叫板的胆量,这个时候也得掂量掂量了。”
    “惠娘妹妹看的可真是清楚呢。”脚步声再一次响起,却是赵云舒和絮娘联袂而来,发出这一声近似于调笑的感慨的,正是絮娘。
    惠娘娇嗔道:“絮儿姊姊就知道调笑我!”
    “你絮娘姊姊这句话说的还真没错,”赵云舒轻笑一声,看着荡漾着涟漪的水面,声音渐渐平淡下来,“夫君之前取天下的过程确实是有些快,所以也导致很多地方州府还得仰仗地方上的世家代为维持秩序,这也就使得在前宋已经逐渐销声匿迹的世家再一次有重返朝堂、执掌天下大权的架势,这是夫君想要在短短几年中战胜蒙古鞑子,从而不给蒙古人以喘息之机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而现在夫君已经有能力收拾山河,世家在夫君新规划的构架之中自然也就不适宜,所以夫君肯定会以组建新的上层来取代世家的方式,借此机会将世家彻底铲除。”
    古往今来,新势力的崛起必然是踩着旧势力的尸体,中间绝对不可能有和平而稳定的过渡。从前唐到前宋是天下大权从藩镇向士人阶层的过渡,中间五代十国绝对可以算得上华夏民族的血泪史,而在前宋和现在的大明之间,也必然会存在着权力从士人阶级和旧的世家势力手中向叶应武所代表的崭新阶层的过渡,而这个权力更迭的过程,现在还没有流过多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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