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童是锦衣卫在河西的哨探统领,他在关中一战中取得的决定性成果,已经证明他有这个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而为了联络前方哨探和后面不断前进的大军,军中自然也派出了人和老童一起前来,以防万一。
    毕竟关中之战之所以最后能取得胜利,是因为老童在其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如果当时的老童因为一丝一毫的耽搁或者疏忽,甚至跑得快了一点结果在吴楚材率兵赶到之前就被蒙古人围杀,恐怕整个关中之战最后都会以大明糊里糊涂的放走敌人为结束。同时如果六扇门本身没有办法和军队互相确认身份,很有可能导致误伤,关中一战如果不是老童原本就为百战都出身,吴楚材又第一眼认出了他,恐怕老童会先被当成间谍审问一通。
    所以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在这之后六扇门和军队的哨探时常进行双方之间的联合行动,从而避免类似于关中之战完全靠天命的事情发生。同时军队也会派出哨骑队伍在六扇门哨探之后加以保护,一来可以确保哨探及时撤退,二来也是可以避免军队发生误伤的事情,从而延误军机。
    在这敦煌河西待的时间最长的苏植,直接自告奋勇前来。
    苏植此次前来河西,是为了给死去的敦煌市舶司将士们报仇,结果谁曾想到蒙古鞑子并没有对敦煌采取大动作,一直到后来的敦煌之战,苏植手刃了三名杀上城头的蒙古士卒,方才勉强算是报了这个仇。在别人看来或许已经足够了,但是苏植心中还是愧疚万分,所以毫不犹豫的主动参与此次西征之战。
    唐震和梁炎午等人都明白他的心思,自然也就没有拒绝。
    对于这个早有耳闻的搭档,老童也很是欣赏。
    “忽必烈部是那木罕亲自率队的,出动了大约三四万人,可以说是蒙古鞑子在草原上的全部留守主力了。”老童将手中的千里眼递给苏植,“可以说这一战忽必烈部已经孤掷一注,确实出乎了咱们的意料。”
    苏植点了点头,因为这个打法实际上并不符合忽必烈的性格,忽必烈素来是以重兵云集、正面向前推进,同时配合大量骑兵不断进攻对方侧翼,最后使得对方全线崩溃。换句话来说,就是以优势兵力取得绝对胜利。之所以很多人认为叶应武是忽必烈的克星,就在于叶应武最擅长的正是兵行险招、以寡敌众,所以每一次忽必烈都会被叶应武的奇兵突出击败。
    但是眼前蒙古人对付八剌的这个打法,怎么看都有些叶应武的风格。原本敦煌城中神策军和天雄军几位将军都以为蒙古人会将八剌大军放入草原,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利用对草原地势的熟悉,一举歼灭。而现在来看显然忽必烈在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这样的打法显然也让八剌吃了一惊,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蒙古骑兵,在轰鸣如雷霆的号角声中不断纵横突刺,将惊慌失措的八剌部步骑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区域,而后面压上的步卒则是毫不犹豫的将这些小区域直接一口吞下去。鲜血很快染红了红柳河,淡红色的河水不断向下游而去。
    因为有太多的人马尸体淤塞在上游,所以整个红柳河的水位仿佛都升高了不少。
    不过八剌毕竟还是纵横西域多年的枭雄,又是海都部的先锋,之前几次和忽必烈的冲突当中,八剌都展现出了自己极高的统帅能力和军队部署能力,并且一战攻克和田,逼迫忽必烈部不得不将自己的防线收缩到星星峡以东,完全退出西域。
    所以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八剌很快就下令各部向自己的中军位置集结。八剌很了解自己手下这些军队的构成,大大小小效忠于汗国的部落军队,面对顺风仗或许还能够团结一心,但是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包围之下,一旦让他们各自为战、分散突围,很容易就导致全线崩溃。所以八剌非但没有下令突围,反而命令集结队伍。
    或许是因为八剌之前的辉煌胜绩摆在这里,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凶名让这些部落统领们不敢有所造次,所以所有八剌部步骑都拼命稳住阵脚,不断向着八剌大纛所在的方向汇聚。
    毕竟忽必烈部骑兵是从外向内切割,所以内层的骑兵实际上并不多,根本没有办法阻拦八剌部军队的收缩,原本四下里横冲直撞的忽必烈部骑兵,很快就反被包了饺子,大队的八剌部步骑怒吼着冲上来,这些骑兵或者是分散突围,或者是拼命抵抗,但是基本上都只有被越来越多的八剌部军队包围消灭这一种下场。
    “那木罕归根结底还是年轻气盛了些,在这战场厮杀上稍逊一筹也在预料之中。”苏植眉毛一挑,沉声说道。
    老童点了点头,那木罕是忽必烈的小儿子,忽必烈平时对他宠爱有加,所以一直没有得到过戎马征战的经验。真正第一次出征还是追随兄长真金太子的川蜀之战,结果在川蜀之战中张珏和高达死守成都,又有火炮作为支援,蒙古大军不得不撤退。刚刚到汉中,真金太子就撒手人寰,那木罕作为军中唯一王子,自然而然肩负起统帅全军的重任。
    不得不说在他指挥下的关中之战,还是打的有声有色的。如果不是老童在关键时候发现问题所在,恐怕神策军就真的看着那木罕将这蒙古大军主力从眼皮子底下带走了。而事实上蒙古主力大军虽然丢掉了大多数的步卒,但是作为核心的骑兵还是回到了草原上。
    也或许就是因为看中了那木罕在关中之战中展现出的才能,所以忽必烈才让他挂帅对付八剌。
    而那木罕在这红柳河畔设下的埋伏,显然就连八剌都着了道,只可惜在统军火候和技能上,那木罕还是落了下风。显然按照他的打算,骑兵突刺、分割包围之后,八剌部各部肯定会如惊弓之鸟,各自分散突围,这样自然在外围不断压上来的蒙古步骑就可以轻松地将他们消灭。
    但是八剌却反其道而为之,围绕着八剌大纛聚集的八剌部步骑越来越多,将四面八方防守的有如铁桶。刚才的混乱中,八剌部至少折损了五六千人,但饶是如此还有一万五千多可战之兵,再加上随着中军行动的弓弩和投石机,说这是一个蜷缩起来的刺猬也毫不为过。
    而那木罕麾下兵马,在损失大多数穿插分割的骑兵之后,实际上也就只有三万余人了,而且这里面还以落在后面的步卒居多,战力并不高。再加上这支大军是抛弃了身后的家园前来设伏,在士气上也不高涨,面对这样一块难啃的骨头,胜算不多。
    “如果那木罕想要拼命的话,这一战或许还是可以拿下的。”老童放下千里眼,沉声说道,“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就意味着蒙古忽必烈部现在能拿来对付八剌的最后力量都要消磨干净了,还在前方的八剌部前锋和两翼将会如入无人之境,彻底摧毁忽必烈部在蒙古西部草原和西北草原上的统统治威望,战线会直接推到河套甚至更东的地方。”
    苏植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逐渐分出来明显对峙界线的战场。现在无疑那木罕已经丧失了主动,他麾下的军队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围困八剌,如果强行进攻的话更不符合忽必烈部的利益。
    “唯一的办法就是撤兵。”老童摇了摇头。
    话音未落,号角声已经再一次响起。苏植急忙抬头看去,代表那木罕的大纛还在飘扬,但是在八剌部防御阵型外不断游荡的忽必烈部骑兵已经开始缓缓后退,而那些步卒也是同样开始依次渡过红柳河。
    “蒙古鞑子的撤兵号角。”老童顿时提起精神。
    “那木罕真的想撤兵?”苏植沉声问道。
    老童咬了咬牙:“看吧,不一定。”
    苏植虽然只是一个中层武官,但是他能够被选出来担当敦煌市舶司的护卫队指挥使,作为敦煌市舶司的武官之首,说明他个人的能力还是得到认可的,只是缺少一些经验和历练。所以老童一说,他就隐约明白过来。
    对于那木罕来说,除了撤兵,实际上还有一种选择,就是铤而走险。
    一支军队在撤退的时候往往是最虚弱的时候,而敌人也喜欢在这个时候趁胜追击,尤其是以八剌的性格,在之前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那木罕就这么把人带走,出兵追击几乎可以说是必然的。
    这样的话就等于原本蜷缩了一只刺猬、浑身是刺的八剌部,将会自己展开自己原本布置好的防御,再一次将队伍拉长,而此时断后撤退的那木罕麾下骑兵,自然而然也就再一次找到了将敌人分割包围的机会。
    毕竟八剌部中军人数并不多,一旦再被这样分割包围一次,恐怕整个军队就真的崩溃了。
    还不等苏植想通这里面的各个环节,那木罕的大纛就开始从红柳河边缓缓向东侧撤退。而与此同时,八剌部的防御阵型一下子拆开,大队的八剌部骑兵呼啸着从两翼直冲向前方的敌人,而大队的步卒也在中间向前压上。
    “中计了。”老童苦笑一声。那木罕的大纛一开始不动弹,显然还会让八剌有所怀疑,但是大纛一动,八剌就真的按耐不住了,毕竟大纛移动,基本上就意味着敌人打算真正撤退了。
    苏植也是无奈的点了点头,显然如果刚才那木罕的大纛继续移动而八剌部不出击的话,那木罕可以率军成功撤退。而现在八剌部追上来,那木罕又可以继续施行自己的战术。
    无论八剌部进攻与否,这战场的主动权实际上都已经掌握在那木罕手中。而这也意味着八剌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那木罕对得起忽必烈对他的信任。无论是关中之战还是这红柳河之战,且不管胜负如何,那木罕确实都展现出了为将者的能耐。”老童见到眼前场景,不由得感慨一声。
    那木罕部的骑兵已经再一次策动战马,一支支骑兵直接插入八剌部骑兵和步卒之间的空隙,猛地向步卒阵中切去。那些八剌部步卒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面对突如其来的骑兵突刺,顿时陷入慌乱。而两翼的八剌部骑兵还没有回过神来,大队的那木罕麾下步卒就已经杀到,而伴随着他们的,还有一队一直未曾出动的轻骑。
    “那木罕的亲卫骑兵出动了。”老童喃喃说道。
    苏植急忙定睛追上那一道道飞快移动的身影。那木罕的亲卫骑兵是忽必烈亲自抽调的怯薛军精锐,也是蒙古本部骑兵之中绝对精锐,之前大明在和怯薛军对战中,如果不是依靠火器的犀利,恐怕根本没有办法抵挡,饶是如此实际上大明和怯薛军的几次交手,都只能说得上是两败俱伤。
    这支轻骑直接凿穿了两个八剌部骑兵百人队,然后杀入八剌部步卒当中,老童和苏植这个时候才看明白,之前那些那木罕部骑兵的主要任务,并不是协助步卒分割包围八剌部兵马,而是打开一条道路。
    为这支全部都是当年蒙古西征权贵子嗣组成的精锐骑兵凿通一条道路,一条直接通向八剌中军王帐马车所在地方的道路!
    那木罕的大纛重新回到了红柳河岸边,而一面象征蒙古亲王的将旗,也在那一支轻骑之中飘扬起来,直接表明这一支队伍带队的正是蒙古北安王那木罕本身。
    骑兵冲的很快,所有意图上前阻拦的步卒,都被前面开路的骑兵砍瓜切菜一般杀掉,而后面的这一支轻骑几乎可以说畅通无阻的向前突击。一直到前面开路的骑兵被回援的八剌部骑兵拦住,这一支轻骑才总算是第一次对上敌人。
    一面比那木罕的将旗还要大上一圈的将旗舞动,手提丈八大锤的八剌策马走到属于自己的将旗之下。他的身前身后,察合台汗国亲卫骑兵纷纷拽紧马缰,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只要能够抓住对方的主帅,那这混乱的一战,就可以结束了!
    “杀!”那木罕霍然扬起马刀!
    “杀!”八剌手中的铜锤猛地抬起!
    两支精锐的蒙古骑兵,怒吼着杀向对方。
    而在其余战场上交战的蒙古双方士卒,显然也都听到了这震天动地的杀声,纷纷吼叫着紧紧追上袍泽弟兄的身影。一面面旗帜在暖洋洋的春风中来往交错,而本来水流就不大的红柳河,也彻底成为了一条满满都是泥浆和鲜血的河流。
    双方将士在红柳河两岸拼命的厮杀,鲜血一遍又一遍染红土地、也染红那风中的红柳。
    “祸起于萧墙之内。”苏植缓缓放下千里眼。这一战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最后哪一边的大纛倒下,就意味着哪一边的失败。而那么大的大纛立在风中,不用千里眼都能看的清楚。
    老童笑着说道:“当初某在百战都的时候,陛下曾经给我们说过,世界上所有坚固的堡垒,实际上都是在内部被自己人攻破的。当其足够强大的时候,就必然会面对分裂和动乱。”
    苏植轻轻打了一个寒战,看着远处红柳河边厮杀的蒙古两部。
    不知道成吉思汗的在天之灵,看到他的子孙如此拼命的将怒火倾泻在另外的子孙头上,会作何感想?
    世间万物,胜极则衰。蒙古在南宋端平入洛之后,曾经达到了全盛,但是现在却无疑一步步的走向彻底衰落。
    苏植下意识的看向老童,显然他想问的是,蒙古如此,大明呢?
    老童并没有回避他的眼神,淡淡说道:“当时陛下还说过,世界之大,没有被咱们征服的地方多了去了。或许有的地方穷极一生都没有办法抵达,所以只要咱们的子子孙孙将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一直向外,再向外,将大明的旗帜插在每一寸原本未曾被探索的土地上,那么何谈祸起于萧墙?”
    顿了一下,老童眨了眨眼:“更何况现在大明还没有战胜蒙古,还没有达到极盛,咱们想那么多身后事做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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