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这是臣拟定的金银纸钞发行规则,还请陛下过目。”文天祥将手中的奏章递给叶应武,一本正经的回答,“前天东洋舰队从日本押解第一批白银,足足有万两,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恐怕第一阶段需要的二十万两白银很快就能够凑齐。”
    叶应武点了点头,伸手将奏章接过来:“辛苦宋瑞了。”
    “此为臣职责所在,”文天祥不卑不亢的回答,“不过臣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微微一怔,叶应武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文天祥主动提意见,毕竟在这之前,自己从后世吸取、融合的新政策往往都给文天祥他们耳目一新的感觉,所以他们也很少提出自己的反对或者改进意见,只是按照叶应武的吩咐照做。所以今天反倒是让叶应武吃了一惊,旋即微笑着说道:“说便是了。”
    文天祥点了点头:“陛下或许有所不知,随着百年前宋室南渡,纸钞在民间的威信便大打折扣,之后虽然宋室多有想要挽回的余地,不过最后却都是功败垂成,甚至连金银作为货币的流通发行都收到了很大的阻碍,民间真正信任的还是传统的铜钱。”
    叶应武皱了皱眉。文天祥说的倒是事实,因为北宋末年蔡京采用大量发放纸币的方式来遏制因为边乱和皇室奢华生活而飞涨的物价,这也导致了中国历史上甚至是世界货币历史上的第一次纸钞大贬值,险些让很多人倾家荡产,自此之后,民间对于朝廷发放的纸钞有了深刻的痛感,从而宁肯使用更麻烦的铜钱,也不愿意再使用纸钞。
    在另外一个时空,金银和纸钞的统治地位,是元朝大一统了之后才强制推行下去的,并且被明清继承。
    所以叶应武想要建立以金银和纸钞为主体的金融体系,就必须改变民间对于纸钞的不信任,却又不能像蒙古人那样直接采取强制措施。
    “这么说来,还得费点儿功夫了?”叶应武看向文天祥。
    文天祥嗯了一声:“所以此事还请陛下定夺。”
    叶应武顿时轻轻吸了一口气。虽然大明在这连续几年的对外战争中一直取得胜利,大明朝廷也凭借此在民间拥有极高的威望,但是这只是在对外征战方面上。
    随着经贸的发展,百姓对于利益也越来越看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也就是说百姓认为大明通过对外战争,能够为他们带来实打实的利益和福利,所以他们支持和拥护大明对蒙古以及其他国家开战、开疆拓土,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士林、商贾以及下面千千万万百姓在其余方面也都支持朝廷做出的决断。
    尤其是大明的文官制度改革刚刚完成,民间尚且没有从中看到对于自己的利处,所以对于朝廷中央提出的有关经济方面的改革方略,还远远没有到言听计从的地步,所以单单凭借朝廷的命令和旨意强迫推行纸钞,虽然能够落实下去,但是效果却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如果引起民间士林、商贾、百姓的反感,那么不仅会大大伤害大明朝廷在民间的威望,而且也会让接下来大明朝廷做出的决策很难施行。
    “但是朝廷现在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直借助商贾,通过众多商贾手下的青楼楚馆、茶馆瓦舍来进行推动和宣扬。”叶应武沉声说道,“上一次依托商贾,这些商贾就已经展现出来他们的手腕,只不过现在因为锦衣卫和六扇门的强大,所以他们才会对大明朝廷的命令绝对服从。一旦随着大明边境的稳定,精锐的斥候和老卒数量减少,六扇门和锦衣卫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商贾。就很有可能导致被商贾反噬。”
    文天祥有些诧异的看向叶应武,因为陛下在文武百官心中,一直是全力支持商贾的存在,现在文天祥在叶应武的话中才明白过来,陛下和那些手中操控大量资金、并且多次在大明北伐之中积极出动的商贾之间,更多的是通过利益来维持,叶应武借助他们的资金和无数的产业、车队来向前线运送需要的器械粮草,而这些商贾实际上也是在利用大明对外的战争来向外扩张自己的产业范围,从而获得更多的利润。
    商人逐利,有的时候甚至可以铤而走险,所以叶应武这么一说,文天祥顿时也轻轻吸了一口气。大明以武开国,现在商人手中没有实权,大明的军队确实是他们头顶的中天悬剑,但是一旦随着大明拥有了足够的版图、不再向外扩张,那么大明就算是一直保持足够适量的主力战军,但是士卒在训练上和士气上也必定会出现腐化和堕落,甚至这种现象在叶应武视察天武军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有了苗头,只不过被叶应武及时扼杀,这也就意味着到时候很可能军队不再是商贾的威胁者,甚或者变为商贾威胁朝廷的协同者。
    为了从最大可能上防微杜渐,叶应武只能从现在开始,尽量避免少借用商人的力量,甚至还要尝试去限制商人如同吸水海绵般的膨胀发展。毕竟现在的大明可远远不是历史上闭关锁国的明清两朝,繁荣发展的海上贸易,使得大明商贾的地位已经远远不是另外一个时空当中明清商贾的地位能够相比,甚至商贾已经逐步摆脱“士农工商”中的最低级地位,成为仅次于士人阶级的社会中层。
    毕竟归根结底,叶应武和文天祥还是属于士人阶级的,而且现在社会中士林依旧占据绝对的领导地位。虽然叶应武很清楚,在七百年后,商人阶级实际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掌控了很多国家,但是此时此刻,叶应武必须要维护士人阶级的利益,不只是因为他这一世本来就出身于士人阶级,更因为叶应武这一路走来,士林无疑给予了叶应武很大的支持和帮助,就算是投桃报李,叶应武也不能背叛和打击士林阶级。
    更何况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怕是大明的基层教育再怎么普及,士林阶级已然是整个大明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个阶级,读书人在民间依旧是对于上位者的称呼,用他们来统治国家显然也更能够得到百姓的尊重和拥戴。
    “如果不用商贾的话,陛下打算怎么办?”文天祥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
    叶应武放下笔:“六扇门和锦衣卫在各个州府实际上拥有的据点并不多,所以想要凭借六扇门和锦衣卫来做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
    文天祥点了点头,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实力不够显然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叶应武虽然没有说出来,不过文天祥已经能揣摩出来,显然叶应武也不想让他们坐大。
    在叶应武这里,朝廷之中政事堂、翰林院和御史台三足鼎立最为妥当,而更外面,朝廷、军队和六扇门等秘密组织再维持一个更大的敌体体系方才最符合皇帝的利益,六扇门和锦衣卫有一次两次帮助朝廷进行宣传是可以的,但是如果长期“不务正业”的话,恐怕也会导致整个国家陷入一家独大的境况。
    对于叶应武来说,另外一个时空当中明清灭亡的教训,他每每想起来自然都是触目惊心,也只能这样竭尽全力来维持整个大明王朝**外外各个势力之间的稳定和制衡。
    如何做一个成功的好皇帝,也是一门学问,历史上不及格的大有人在。
    “那陛下以为翰林院和学士院如何?”文天祥到底是文天祥,在叶应武接连否决几个选择之后,他已经能够摸清楚陛下的思路,陛下想要保持整个朝廷和国家各方面的平衡,那么这个看上去无解的问题,实际上最好的答案就是这些方面当中实力比较弱,但是声望不差能够胜任此任务的。
    翰林院和学士院无疑成为了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按照叶应武当年的打算,政事堂以及其麾下的六部应该和翰林学士院、御史台三足鼎立,但是现在的事实却是政事堂正在执掌朝廷之牛耳,在各项事宜上话语权无疑重了很多,而且叶应武也更倚重六部官员,使得按理说应该低翰林学士院和御史台一头的六部,甚至已经隐约有了与二者争锋的架势,至于政事堂的三位丞相,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就无疑成为了凌驾于这三方势力、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存在。
    这样的场面叶应武自然并不想看到,而在这朝廷三足当中,实际上御史台的实力并不弱,毕竟御史台掌控着天下的监察大权,又有陈宜中和姚訔坐镇,谁都不敢小窥御史台。现在御史台看上去寂寂无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明创立未久,站在各个位置上的都是年轻有为的官员,恨不得天天披星戴月,希望能够打拼出来政绩,从而获得朝廷的赏识和提拔,这也从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官员贪污、欺男霸女的可能。
    陈宜中和姚訔的年纪都不大,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再加上两人的性子甚是刚强严谨,所以也很少有人明知故犯。这也使得御史台虽然一丝不苟的监察百官,但是什么都找不到,也就只能成为现在这无所事事的样子。
    御史台无所事事,叶应武实际上更多的是欣慰,但是另外翰林院和学士院也一直无所事事,叶应武就不得不插手了。毕竟翰林院和学士院当初分出去的主要目的是让它们执掌天下教育,从而能够以单纯之心为大明培养更多的人才,可是现在大明立国未久,虽然有大量学院建立,不过想要培育出来人才还没有这么快,所以这也使得翰林院和学士院只能在每年科考的时候和礼部、吏部一起忙碌一番,之后便没有太多的任务要做。
    结果就是在之前的几次大战之中,当朝廷六部官员不足,甚至直接就从翰林院和学士院当中抽调,使得这两家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大明政事堂和六部的替补所在。
    为了扭转这样的状况,叶应武自然必须为翰林院和学士院找“活”干。在民间推动金银和纸钞的使用,对于其余部门来说或许还很是棘手,但是对于翰林院和学士院来说,却不是不能胜任的。
    单单是这两个院属下的无数书院、学院,就有强大的人力根基,而且实际上士林之中大多数未曾出仕者,和翰林院翰林、学士院学士们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交情,而这些民间隐者,又往往以别人幕僚、师爷、私塾先生的方式存在,所以通过影响他们,实际上也就在影响整个社会的中上层。
    当整个社会中上层风向改变了之后,占据大多数的基层百姓,实际上也就很容易做出应该的选择了。如果再能够几位大儒出面为朝廷歌功颂德,那么这件事就更容易落实下去了。
    “宣刘翰林和邓学士觐见。”叶应武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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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弦月挂在空中,淡淡的月光清辉从枝叶的缝隙当中洒出来,在阶前留下斑驳光影。东坡公所谓“庭下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当如是矣。
    叶应武关上御书房的门,开门关门这些动作,陛下素来不喜欢婢女代为操劳,所以晴儿带着几名宫女只是在一侧小心翼翼的跟着,并不敢打扰叶应武。在这后宫当中,叶应武更像是一家之主,而不是一国之君。
    虽然自陆婉言以降后宫嫔妃们并不清楚叶应武为什么会宁肯不要皇帝的威严,甚至不允许她们称呼“陛下”,而是称呼“夫君”,但是所有人在这样小小的举措之中都能够感受到一丝一缕难得的温馨。在高大的宫墙之内,这一点温馨,都显得弥足珍贵。
    看着眼前的月色,叶应武倒是怔了一下。说句实话他还真的从来没有好好在皇宫中欣赏过月色。这一轮上弦月,虽然看上去远远比不上月圆之夜时候的清辉洒进人家,但是更别有一番犹抱琵芭半遮面的欲拒还迎。尤其是庞大的大明皇宫,在这浅浅的月色中沉睡,气势雄浑的亭台殿宇和稀稀疏疏的枝叶月光,有的时候越是差距大的事物,放在一起越容易产生令人惊艳的美丽。
    叶应武知道外面的士林才子往往喜欢称呼这一片宫城为“大明宫”,更有人称赞为“藏天下粉黛于六宫,可闭月羞花”。对此叶应武也就是一笑了之,毕竟这些文人骚客怎么感慨他还懒得关心,更何况有人称赞自己老婆们长得漂亮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反正大明皇帝陛下的威名天下皆知,谁也不会因为这些许宫怨词就以为自己是一个昏君。
    “陛下今夜打算在哪位娘娘处安寝?”晴儿上前一步,轻声说道。
    “时候太晚了,就不去打扰她们,直接去怀玉堂吧。”叶应武吩咐一声,怀玉堂是他在后宫书房的后半部分,是皇室精美古董金石收藏所在,叶应武平时一旦处理政事晚了,一般就直接在怀玉堂歇息。
    不过怀玉堂和御书房中间隔着半个西宫,一直有新近入宫的秀女和昭仪为了邀宠,都喜欢在陛下路过的时候争奇斗艳,弄得整个后宫都鸡飞狗跳、许久不得安宁。以至于后来陆婉言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严令陛下前往怀玉堂的时候各庭院不准叨扰。听到陆婉言这个无可奈何的命令,叶应武也只能耸耸肩。
    听到叶应武吩咐,晴儿急忙在前面引路,叶应武看了一眼头顶的上弦月,不由得感慨一声,这么好的月亮,如果能够有一两个人对酌赏月,倒是不错的事情。
    还不等叶应武想完,前面晴儿突然微微一顿。
    紧接着便听见一个低柔的女声在斑驳树影之后传来:
    “趁着此时没人,正好可以饮酒赏月。”
    “可是娘娘······”后面有些焦急的显然是婢女的声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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