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应武缓缓的放下了从济州府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奏章。
    蒙古鞑子抽调了大量骑兵南下,叶应武也不知道忽必烈是看透了自己的部署,还是这本来就是一次令人惊叹的巧合。
    关于北伐,任何一个大明人都想收复燕云土地,重现汉唐辉煌,叶应武自然也不例外,穿越七百年前来,正是为此。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叶应武急迫着想要北上,毕竟北宋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从山东到关外,都是茫茫平原,利于骑兵奔驰,更利于骑兵穿插各个击破。
    所以一旦明军各主力战军向北快速推进,很容易露出破绽,让蒙古鞑子有机可乘。凭借忽必烈、伯颜、史天泽等蒙古老少将领的能力,只要能够抓住破绽,就会直接置对手于死地。明军有一支主力战军被击败,其余各路自然也都会随着而崩溃。
    叶应武可不想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拉出去,却如同百年前西军埋骨白沟河一样死伤惨重,最后甚至直接威胁到江山社稷的稳定,更是将北伐胜利的可能性无限缩小。
    所以叶应武宁肯采取步步为营的方法,从淮南将阵线推到山东、河洛和关中,这是第一步;再从这里向高丽、辽东和河西拓展,从而保证整个边境的稳定,处处威胁蒙古的后路和侧翼,这是第二步;接下来自然是同时出击,通过山东和高丽这两个跳板同时进攻辽东和燕云,并且以关中和河洛为中心向北直插山西,这样就能够尽最大可能收复已经失去三百年的燕云。不过这一步也是最惊险的一步,按照叶应武的计划,自然是来年夏秋季节施行比较合适,从而能够在冬天之前及时停下脚步。
    这一战一旦开打,绝对不是小事,因为这样是大明第一次有诸多主力战军参与的主动进攻,或者说是第一次像模像样的北伐,之前的战争要么是一个方向上的小打小闹,要么是对于蒙古的压迫进行大规模反击,按理说根本算不上大明主动收复失地的大规模动作。
    为此叶应武也多有准备,除了在江南大量囤积粮草和钱财准备转运北上以及编练新军以外,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想尽一切办法将各路主力战军全部调集到边境沿线,同时又不引起蒙古鞑子过激的反应。
    这一次叶应武之所以对于两淮军的自发调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调动南京的金陵医护学院等进行全力支持,就是因为两淮军在济州府救灾之后,能够顺理成章的驻扎下来,这样就可以等到明年开春,随时准备向北进攻。
    不过谁知道蒙古骑兵也出现了,并且按照两淮军上报的战况,蒙古骑兵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多,两淮军甚至不得不集中全力对付。叶应武很清楚这绝对不符合蒙古人劫掠的方式。
    劫掠素来都是一击不中,立刻撤退,绝对没有这种从各处抽调兵力想要决一死战的可能。这只能说明忽必烈或者主持燕云、河北防务的史天泽很想看着两淮军和蒙古骑兵决战,只要能够使得两淮军筋疲力尽,几个月甚至半年之中都没有办法北上,哪怕将大多数蒙古骑兵拼杀干净也已经足够。
    毕竟对于蒙古骑兵来说,这样的荒原、风雪,已经是最适合蒙古人作战的情况了,之前忽必烈几次南征也都是以这样的环境背景作为依托的,这也更能看出来蒙古人想要消耗两淮军战力的意图。
    一旦让他们达到目的,这一年恐怕叶应武北伐的计划又要打个折扣了,没有两淮军,叶应武自然不敢让天武军孤军深入。
    看着手中的军报,叶应武皱了皱眉,沉声说道:“继续督促天武军向山东进军,必须牵制蒙古鞑子的侧翼,甚至如果可能的话,协助两淮军直接北上进攻郓州、齐州和博州,巩固在山东行省的防线。”
    (作者按:齐州,今山东济南;博州,今山东聊城)
    既然蒙古鞑子不想让某前进,那某就索性彻底步步为营,你们都把肥肉送到某嘴边了,自然没有不咬一口的道理,而且还能趁着蒙古调兵遣将入侵、边境州府空虚的机会,再趁机一口吃下济州府北面的各个州府,从而使得山东行省这个大明北伐的跳板更大,有更多的缓冲地域,从而使得大明在这一带进退更加从容。
    张世杰郑重的应了一声,不过旋即说道:“陛下,那高丽和河西那边?”
    “这两边先不要轻举妄动。”叶应武微微皱眉,“咱们现在的粮草储备和火器储备并不多,很难同时供应三个战场,而且天寒地冻,并不适合大军出动。包括山东行省的战事也是这样,从蒙古鞑子那里讨到些好处也就可以了,如果咱们得寸进尺,恐怕蒙古鞑子也要考量考量是不是继续退让了。”
    “王将军应该可以胜任陛下的托付。”张世杰露出一丝笑容。
    叶应武轻轻叹息了一口气:“朕并不想着在这寒冬腊月动兵啊,毕竟对于蒙古鞑子来说这是最好的时候,但是对于大明的南方将士们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蒙古鞑子在冬天动兵,会是咱们的损伤要比平时增加很多,更主要的是他们只需要在每年冬天想办法挑起事端、大战一场,不管是能否取得成功,都可以使得大明在接下来的一年当中不敢随意出手,否则一旦失败便是伤筋动骨啊!”
    张世杰苦笑一声:“江南将士,生长于鱼米之乡,日日所见的都是徐徐春风、细细烟雨,北地苦寒大风雪,本来对他们就很是陌生,以至于各主力战军到了冬天,如果不定期进行拉练的话,很容易导致将士士气低落,而且各军驻扎在北方,冻伤的情况要比南方严重很多。再加上水土问题、伙食问题······并且不得不说的是,以后继续北伐,这种情况会愈演愈烈。”
    缓缓站起来,叶应武伸手撑着桌子看向张世杰:“所以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北伐大业,现在也要开始编练另外一支新军了,一支以北地人为主的新军,大量配备河西战马、武装以大明最新式耐寒火器的新军。”
    张世杰赞同的点了点头。只是现在山东、河洛的寒冷,就已经让很多士卒缺少斗志,更不要说以后继续向北。毕竟大明北伐可以选在春秋季节,但是驻扎却是要一直驻扎在那里,总归是要经历冬天的。
    而在冬天打仗现在对于蒙古鞑子来说,甚至已经成了拖延时间、克敌制胜的法宝,如果大明再不采取相对应的反制措施的话,恐怕以后每年春夏大明都能成功北伐,然后秋冬季节又被蒙古鞑子秋风扫落叶一般从北面赶出来,到时候别说是收复失地了,现在的土地都有可能丢失殆尽。
    “锦衣卫最近送回来的消息,更让朕怀疑蒙古鞑子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叶应武从桌子上拿起来一份奏章递给张世杰,“蒙古鞑子正在尝试着仿制咱们的火器,尤其是飞雷炮这种比较简便类型的,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时间才是最重要的,反倒是尚且还有的壮丁可以拿来大量消耗换取时间。”
    大明有信心在平原甚至草原上战胜蒙古鞑子,凭借的就是先进的火器,一旦这种最大的优势丢掉,甚至双方的差距有所缩小,大明的北伐都会更加困难。毕竟本来大明的对手就是忽必烈、伯颜之流,对于这些成名已久甚至是名传史册的蒙古帝王和将领,叶应武本来就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想象如果他们手中有了火器,还能不能对付得了。
    元嘉草草,赢得仓皇北顾。叶应武可不想再来一个“永乐草草”。
    张世杰也是急忙接过来奏章,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脸色就已经有所变化,霍然抬头说道:“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大明还不抓紧向北进攻的话,恐怕咱们就只能等着蒙古鞑子的飞雷炮同样落在头上了?”
    叶应武郑重的点了点头:“所以朕现在最牵挂的是,到底有没有一支主力战军能够在关键的时候站出来,高举着大明的赤色龙旗追亡逐北,从而使得大明能够一战平定燕云。”
    “那陛下的意思是?”张世杰看向叶应武,“即刻?”
    “别无退路,别无选择。”叶应武咬牙说道,“就算是两淮军在山东损失惨重,今年之内,也必须要北伐!”
    张世杰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冲着叶应武郑重一拱手:“臣遵旨!只是臣有一事不明,既然组建此等主力战军,自当为北伐之主力,并且以后也将为大明永驻边疆,所以陛下打算以谁为统帅?”
    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叶应武缓缓前倾,看着张世杰:“姊夫,有没有兴趣下去带兵,带着咱们大明的儿郎,杀回去!”
    张世杰微微一怔,不知不觉得泪水已经漫上眼眶。
    他是张柔的手下,当初因为看不惯张柔给女真人还有蒙古人做狗,所以毅然决然南下,和自己的上司分道扬镳。张世杰虽然已经在这江南扎根,但是他的心中一直想着能够带领汉家儿郎杀回去,重新杀回那一片丢失的土地,重新让汉人成为那一片天地的主人。
    现在张世杰步步高升,一直走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又有皇亲国戚的光环,基本算得上人生顶峰了,如果说还有什么是他遗憾的,那恐怕是没有办法亲自带兵重回北方,实现自己多年来的心愿。
    自己要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些南方人,不只是南方的汉人才能够驱除鞑虏,在女真人和蒙古人铁蹄下饱受蹂躏摧残的北地汉儿,照样都是有血性的汉子,说什么也要亲手收回自己祖宗抛弃的土地!
    南方宋人没有孬种,北地汉儿也没有孬种!
    “宋人无法实现的还我山河,就让咱们在继续吧。”看着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的张世杰,叶应武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姊夫,你还是兵部尚书,以兵部尚书官职领新组建之河洛军。”
    “臣,必当精忠报国,全力以赴!”张世杰躬身下去。
    叶应武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与公,大明需要一个对北地熟悉的人来统筹北伐,并且起到一战平定燕云、定鼎大局的作用;与私,为了防止大明皇室失去对北方的控制力,也确实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皇亲国戚坐镇。
    于公于私,张世杰都是不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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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雷炮的炸点几乎是贴着明军士卒的脚步,前面的蒙古骑兵不断被气浪掀翻,而明军士卒冲入落马的蒙古士卒当中,手起刀落,鲜血迸溅。
    济州府,合蔡镇,第一旅奉命防守第四天上午。
    “援军未至,第一旅所部之飞雷炮损失过半,其余正向敌猛烈开火。我部之箭矢、火药已不足,上下将士正全力拼杀,虽青砖朽木,皆可为杀敌报国之依托。职部奉命死守此地,战至一兵一卒亦绝无后退之意!现蒙古人已合围镇子,如无支援,则此处为第一旅全体将士埋骨之地。末将徐晨,于合蔡镇”一字一顿的说着,第一旅旅长徐晨卓然站立在一处平房当中,目光透过漏风的窗户看向不远处激烈的战场,面上只有肃杀之色。
    王翼周放下笔,看着徐晨:“旅长······”
    “某会派遣十名亲卫护送你从东北侧突围杀出去,那是蒙古鞑子包围圈最单薄的地方,因为继续向前就是冰封的梁山泺,正常人不会选择这里突围,但是越不可能的地方就是希望越大的地方,只要你王翼周还有一口气在,带着这封信交给王相公。”徐晨淡淡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却带着绝对不允许反对的语气。
    看都不看有些发怔的王翼周,徐晨伸手拿起自己的头盔:“另外告诉王相公,第一旅自徐某以降,为国效忠,誓死无悔。”
    “旅长,某不去!”王翼周霍然站起来。
    “王将军只有你一个儿子,王家满门忠烈,已经对得起这个国了,不能再牺牲了。”徐晨戴上头盔,正了正,“你们王家是好汉不假,但是这天下的功勋有数,总不能都让你们王家拿走。现在我姓徐的,也不要告诉你们,徐家也不是孬种!”
    王翼周还想要说什么,而徐晨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告诉某,大明军规第一条是什么?!”
    打了一个机灵,王翼周挺直了腰杆:“大明将士,以效忠大明皇帝和服从军令为天职!”
    “那就执行命令。”徐晨转过头,径直向外面走去。
    房门推开,呼啸的寒风卷带着雪花扑面而来,杀声和爆炸声接连起伏。
    突然间想起来什么,徐晨摆了摆手,一名亲卫拿起花名册交给王翼周。徐晨淡淡说道:“信可以送不到,但是这花名册必须要交给将军。第一旅这么多将士,不能白白战死在这里。他们应该被铭记。”
    沉默了良久,王翼周冲着徐晨离开的背影郑重一拱手。
    实际上第一旅在四天的惨烈激战中已经损失的差不多,整个合蔡镇内外每一个角落几乎都可以找到交织在一起的大明将士和蒙古人的尸体。好在天气严寒,大雪纷飞,否则恐怕这么多尸体一直不处理早就已经爆发传染疾病,将双方都拖垮了。
    当徐晨走出屋子的那一刻,就在二三十丈远的地方,一面赤色龙旗被硬生生的炸飞上天,紧接着爆炸声随着风声而来。徐晨很清楚,那是一个撤退不及时的飞雷炮阵地,直接和如同草原狼一般凶狠扑上来的蒙古鞑子骑兵同归于尽。
    这一战,打得太惨烈了。
    徐晨不知道按理说昨天就应该到的援军现在在哪里,他只知道,自己拼尽全力、第一旅将士丢尽了性命,恐怕最后什么胜利都换不回来。
    “要结束了。”周围的士卒已经越来越少,伤兵们正在不顾都头和十将们的反对,争夺最后的几枚火蒺藜。与其落到蒙古鞑子手里备受凌辱,还不如拉上几个敌人,死的痛痛快快。
    一名都头大步走到徐晨面前:“旅长,蒙古鞑子快要杀上来了。”
    徐晨知道都头想要问什么。
    援兵,援兵在哪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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