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丽三千里山河白雪飘飞的时候,被杨正拼尽全力帮助的梁炎午,正艰难的跋涉在茫茫雪山之中。
    大雪几乎在一夜之间覆盖了整个河西,甚至就连那万年不变的狂风,都在这雪之中消停了不少,只是打在身上更添几分寒意。大雪让祁连山间本来就不怎么好走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甚至就连前面的向导都不得不先行探路,然后再回来接人。遇到雪深的地方,护卫的士卒更是不得不上前铺设木板,从而避免人陷入雪窝当中。
    好在梁炎午前往吐蕃之前就已经对吐蕃风物有所了解,再加上考虑到本来就是冬天大雪飘飞的季节,所以多有准备,否则在这茫茫群山之中还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回头望去,曾经翻越的群山,白雪皑皑,一座一座山迎面压上来,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看着眼前的景象,刹那间梁炎午感觉自己仿佛也已经被这白雪涤荡了心灵,每一个人看向这山,只有一种纯粹的虔诚,甚至让这些曾经征服过它们的人,都有一种发自内心想要匍匐在地的错觉。
    “相公,再往前走不了多远就出了山。”向导是一个汉人和吐蕃的混血儿,仗着他这身份才能够在吐蕃与河西之间来往自如,做一些没本的买卖。或许是因为大明军队到达河西,推翻了原本蒙古建立在河西的阶级制度,又或许是因为向导对于自己的经验技术很有信心,所以当时梁炎午找上他的时候,她一口答应下来。
    现在来看,这家伙绝对值得梁炎午支付的五十两银子。毕竟对于很多河西原住民来说,在秋冬之际冒着大雪翻越祁连山直接前去吐蕃,是不可能完成的壮举,他们宁愿选择向南或者向北绕路。
    还不等梁炎午一行人转过山峦,几道身影已经映入眼帘,见到梁炎午等人,急忙快步迎上来,而当先一人正是梁炎午在洛阳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索南桑波:“梁相公大驾光临,令我吐蕃蓬荜生辉!”
    梁炎午轻轻呼了一口气,冲着索南桑波拱了拱手。
    大明使节要前来吐蕃的消息,在梁炎午动身前两天就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从关中祁连山南端绕路送上吐蕃,算起来索南桑波也应该是刚刚收到消息没有多久,结果索南桑波直接出现在这祁连山山口,绝对是对大明使节的尊重和信任,这至少让梁炎午明白,这一趟自己应该是没有白来,刚才在那一条漫长道路上吃过的苦也应该能够得到回报。
    梁炎午虽然是大明使节,但是他另外一个身份,大明河西行省巡抚、资政殿大学士,却足够让吐蕃拿出足够的排场来欢迎他。
    虽然位于祁连山口的这座吐蕃小镇并不大,不过因为索南桑波和梁炎午两人的到来,早就已经装饰一新,身穿乌斯藏服的吐蕃人纷纷上街,好奇的看着这些远方来客。
    “梁相公请!”索南桑波在前面亲自引路,能够让索南桑波这样在吐蕃数得上的人物带路,后面那人的身份自然引来了吐蕃人不少猜测,不过这些窃窃私语的人看向梁炎午的时候却是多了几分敬重。
    先不管这个人是什么来路,能够受到活佛引路的人,绝对是值得尊敬的客人。而两名吐蕃人端上来酥油茶,梁炎午道了一声谢谢,端起来茶杯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还不忘赞叹一声。
    吐蕃人好客,尤其是在这茫茫雪原上,人和人之间能够碰面往往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所以他们对于同类往往都很是友好。而梁炎午丝毫不怀疑的喝掉奶茶,这已经博得了不少吐蕃人的好感。
    这样爽快的客人,值得热情招待。
    而两名当地老者缓缓上前,为客人献上哈达,梁炎午一概笑着接受。
    等到这一系列流程走完,实际上已经消耗了半个多时辰,不过梁炎午却没有丝毫心急的样子,反倒是让旁边一直在观察他神色的索南桑波心中暗暗诧异。
    既然梁炎午不是有什么急事,那么为什么要冒险翻越祁连山前来?更何况出使吐蕃的话,恐怕也用不到这一个堂堂资政殿大学士、天子近臣、河西行省巡抚亲自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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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等参见陛下!”御书房当中,文天祥等人朗声拱手躬身行礼。
    文天祥、陆秀夫这几员有资格进入御书房的大明当朝相公脸上都带着凝重神色,并没有因为叶应武几个月北巡终于归来而欣喜。现在大明在西北和东洋同时用兵,又是冬天苦寒天气,军队的需求自然就多,东洋那边还好,河西的粮草和器械几乎是一天三次的告急。
    虽然河西的战事都由叶应武直接在洛阳行宫处理,南京这边不过是象征性的转一下奏折通知一声,不过文天祥他们依然甚是担忧。毕竟神策军孤军深入河西,这不是当初全军上下总共只有两千人的天武军,而是浩浩荡荡五六万人马,一旦神策军出了什么意外,不仅对大明主力战军的士气是一个沉重打击,更有可能导致大明刚刚收复的河西甚至关中都一股脑的丢掉,等于将上一次北伐成果中的一半毁于一旦。而且关中丢失,原本已经结束战争状态开始专心屯田的川蜀、荆湖也会随之再一次紧张起来,势必会导致明年大明的粮草赋税有大量的损失。
    所以文天祥他们不在乎神策军的存亡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因为文天祥他们都是跟随着叶应武从兴**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人,对于叶应武更有几分信任,所以一般陛下已经下了的决断,他们也不会去强行劝说更改。
    更何况南京和洛阳有千里之遥,等到朝廷诸位相公的奏章抵达,恐怕神策军已经出动了,所以也没有必要来往浪费。
    “诸位爱卿平身。”叶应武微笑着一抬手,“数月不见,诸位爱卿似乎脸色有些不太好啊。”
    文天祥沉声说道:“启禀陛下,河西战事紧迫,臣等不敢懈怠。”
    “这么说来宋瑞你是在指责朕懈怠了?”叶应武顿时翻了翻白眼。
    文天祥是一本正经的性子,对于叶应武这突如其来的调笑,一时间憋红了脸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而陆秀夫和苏刘义都忍不住低笑出声。叶应武摆了摆手:“好了,宋瑞无须如此紧张,这世上千百种急缓事情都需要咱们君臣来操心。”
    文天祥郑重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这个直性子的家伙有没有听进去。
    而叶应武轻笑道:“今天上午朕刚刚回到南京,就收到了东洋的战报,东洋舰队已经拿下了九州岛,随时准备向北面镰仓进攻,称得上顺利。甚至大明的商贾已经跟在舰队后面直接将中原的商品倾销到九州岛,估计过不了多少天,九州岛就要被牢牢地绑在大明身上了。”
    “可是陛下,河西······”苏刘义站出来沉声说道,显然最让她担心和牵挂的还是到现在并没有多少音讯传过来的河西。
    整个河西三支势力都在紧紧盯着,仔细寻找着对方任何一丝一毫的破绽,只要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发出致命一击。而对于蒙古忽必烈部和海都部来说,河西已经不在他们手中,如果战败了大不了放弃对河西的企图,但是对于大明来说,一旦河西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偏偏现在战局对于大明并不利。
    河西如同一池死水,只要有一点轻风,就可能掀起壮阔波澜、天翻地覆。
    “河西并不是无解之局。”叶应武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至少现在梁炎午和王进正在努力吹皱一池春水。别看朝廷以神策军一支孤军深入河西,面对忽必烈和海都的大兵云集,但是咱们也占有一定的优势,那就是无论忽必烈和和海都怎么联合,也必然不会真的向对方托付一切。如果让朕来做出选择的话,朕实际上更愿意统率一支人数少但是上下团结一心的军队,因为这样才可以将上天的变数减小到最少。”
    前面三名当朝相公以及后面的六部尚书都流露出轻松的神色。陛下说的如此有信心,自然不啻于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再想想叶应武从小小的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一路走来,几乎每一次都是以弱凌强、绝地逆袭,而王进是叶应武的心腹大将、梁炎午更是叶应武的幕僚,两人在一起联手,这河西战局,还真的胜负难料。
    “不过陛下,这样是不是有些托大······”文天祥皱了皱眉。
    一场战争的胜负与否,并不只是寄托在一支军队或者几名将军身上,往往还有天时地利的因素在其中。而河西这一战,只有万无一失才对大明有利,任何一次失败都有可能导致崩盘,所以文天祥不能不感到担忧。
    “梁逸轩已经动身前去吐蕃了。”叶应武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
    文天祥眉毛一挑,不再多说什么。
    梁炎午前去吐蕃,显然也是说明神策军并不会在河西铤而走险,一旦能够得到吐蕃的支援,那么大明在河西一战上的胜算就可以大幅上升,尤其是当高丽那边还在牵扯忽必烈精力的时候。
    这几乎已经算是大明能够为河西战局所作出的全部,毕竟大明还处于休养生息阶段,各主力战军之中,川蜀军和荆湖军路途遥远,其余各部又必须盯紧蒙古,守卫北伐夺得的土地,根本无兵可调,所以大明能够做出这些已经是所有人在拼命了。
    至于剩下的,那就要看天公是否作美了。在是否能够获得老天爷眷顾这一点上,大明上下官员军民有着绝对的自信,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相信,那个一步步走来创造了太多奇迹的年轻皇帝,正是天命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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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气腾腾的酥油茶放在桌上,索南桑波低低念了声法号坐下。旁边的两名信徒随从小心翼翼的退下去,而在这小镇上并不大的喇嘛庙外面,也不知道有多少的信徒,黑压压的静静跪拜,甚至不敢抬头看向那并不大的寺庙。
    因为他们虔诚的信仰当中,活佛是高尚圣洁而不可侵犯的。
    梁炎午面对这么大的阵仗并没有胆怯,毕竟他跟在叶应武面前时间长了,也不是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当下里微笑着坐下,端起来酥油茶轻轻的抿了一口以示对主人的尊重,不过对于这种带着腥膻味道的茶水并不太感兴趣,甚至让梁炎午有些怀念江南清淡的绿茶。
    索南桑波微笑着说道:“梁相公翻越群山前来,历尽千辛,肯定不是为了来这里品一杯茶,敢问梁相公可是有什么需要吐蕃做的。”
    索南桑波开门见山,梁炎午也就没有再支支吾吾,点了点头:“活佛想必也能够从星星峡那边收到消息,忽必烈一直想要引诱大明神策军进攻西域,然后和海都合兵一处,将我大明西征主力全部消灭在西域到河西这一片广阔的戈壁滩上。”
    “大明的将军臣子绝对不是贪婪之辈,大明皇帝贫僧也曾经拜见过,年轻人之中少有的稳重有为,绝对不会做出什么鲁莽冒险的举动,所以只要大明不向西域动手,恐怕还不用麻烦到吐蕃这里。毕竟当初贫僧和大明皇帝陛下约定好的,只要大明赤色龙旗出现在星星峡,吐蕃便是大明的领土。”索南桑波缓缓说道,“你们中原人喜欢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吐蕃人不守信用,同样害怕遭天谴的,所以梁相公放心便是。”
    不等梁炎午回答,索南桑波接着说道:“更何况这点儿事情根本不需要梁相公亲自来走一遭,如果吐蕃真的不听话,也就是大明军队调动威慑一下即可,所以贫僧斗胆猜测,刚才梁相公所言想必有所隐瞒,这河西战局绝对没有梁相公所说的那么轻松。”
    梁炎午脸上掠过诧异地神色,不过旋即轻笑着回答:“这个活佛放心便是,大明现在守住河西还是有这个实力的,只不过正如活佛所说,对于西域的土地,大明虽然并不着急,不过也不代表这没有任何需要。毕竟大明以后想要继续向西伸展,并且恢复汉唐以来和胡人通商的道路,那么最好的选择还是将西域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梁相公的意思是,吐蕃和大明一起出兵,拿下西域?”索南桑波的声音中带着惊讶,刚才他每说完一句话都会用梁炎午听不懂的藏语念法号,这一次却是好像忘记了,足可以看出这位活佛多年修习已经日趋平静的心中,也已经泛起了波澜。
    梁炎午含笑点了点头,端起来酥油茶饶有兴致的咂了咂嘴,品尝这种属于吐蕃、属于雪原的味道。刚才他一直处于被动,几乎被索南桑波看出来了所有的计划和打算,现在却终于重新占据主动,自然整好以暇的看索南桑波要怎么反应。
    索南桑波沉默了片刻,脸上一时的错愕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然而吐蕃出兵对于大吐蕃本身又有什么好处?毕竟当初贫僧和大明皇帝陛下约定的是星星峡会盟,这样就等于违背了盟约。”
    “如果吐蕃不同意的话,恐怕某就不得不考虑上奏皇上,调遣大明川蜀军借道吐蕃直插河西敦煌。”梁炎午似笑非笑的抬头看向索南桑波,看向这个外面无数的信徒只能匍匐不敢直视的活佛。
    如果真的从川蜀调兵的话,或许直线距离确实是走吐蕃最近,而且能够起到神不知鬼不觉的作用,不过吐蕃的道路艰难崎岖,并且川蜀士卒还需要克服瘴气,再加上粮草的转运,就算是梁炎午敢下决定、张珏和高达也有胆量上高原,朝廷恐怕也不会真的同意。实际上川蜀军想要支援河西的话,还是走关中最近,梁炎午之所以这么说,倒是威胁的成分更多一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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