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楚材勒住战马站在山坡上,看着下面熊熊燃烧的营寨和粮队。
    大地在颤抖,可以想象蒙古骑兵正在飞速的接近当中,身材更高一些的人甚至已经能够看到地平线上飘扬的黑色旗帜。这滚滚直冲霄汉的黑烟,仿佛把天空都染成了阴云如墨的颜色,蒙古鞑子要是没有一点儿反应那还真的是不对头了。
    守卫营寨的蒙古骑兵尸体,七零八落的分布在营寨内外,这些骑兵并没有想到敌人会突然间杀出来,所以猝不及防下第一个照面就基本死伤殆尽。而那些帮着运输粮草、收拾营帐的民夫,则是直接被吴楚材驱散了。
    上百个火把同时扔下去,就算是再多的粮草,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化为灰烬。而等到蒙古大军火急火燎杀过来的时候,一切为时晚矣。
    一队当先的蒙古骑兵已经飞快的冲过来,他们甚至没有停下来查看营寨的情况,因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骄傲的站在不远处山坡上,静静俯瞰着他们,赤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舞动,而在他们的脚下,蒙古骑兵的尸体层层叠叠,象征蒙古军威的黑色旗帜被当先那名骑兵踩在马蹄子底下。
    见到蒙古骑兵过来,那战马仿佛有灵性一般轻轻刨动马蹄,将沾满了鲜血和泥泞的旗帜踢下山坡。
    战马嘶鸣一声,这声音中带着浓烈的骄傲和不屑。
    没有人能够忍受这样的挑衅,尤其是草原上驰骋万里未曾有对手的蒙古骑兵。两支千人队很快从左右两边散开,向着山坡上冲去,一名名骑兵已经张弓搭箭,只要他们的统帅一声令下,他们敢拍着胸脯保证将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射成刺猬。
    只不过还不等蒙古骑兵们向前冲锋,密集如夏日暴雨的马蹄声就已经撕碎了空气,一把把雪亮的刀枪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眼光芒。沿着山坡两侧,漫山遍野的明军骑兵吼叫着冲过来,他们本来就埋伏在山坡两侧,蒙古骑兵已经杀到眼皮子底下了。
    这个时候什么弓弩都已经不管用,双方已经距离近到可以把刀子刺进对方的胸膛。而且对蒙古来说很不幸的是,他们不光人少,而且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数千明军骑兵砍瓜切菜一般将猝不及防的蒙古骑兵砍倒在地。
    “埋伏,有埋伏!”一名蒙古百夫长的眼睛瞪大,只不过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枝马槊已经洞穿了他的胸膛,一朵鲜艳的血花在他的胸口绽放。那百夫长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飞快抽出的马槊,然后缓缓的从马背上摔落在地。
    归于泥土。
    战马声声,唐震纵马直冲上山坡,一直走到吴楚材身边,方才笑着说道:“这一战下去两个千人队留不下多少了。不枉咱们费尽力气从北面渡过灞水,又渡过浐水,气喘吁吁的赶过来。”
    想要渡过灞水,可不只有灞桥这一条通路,实际上还可以从临潼北面向北行进,渡过灞水之后再兜一个圈子消灭浐水北面人数不多的几支蒙古巡逻队,然后继续向南渡过浐水,这样虽然浪费时间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但是却是躲过蒙古在东门和灞桥监视部队注视的最好办法。
    当时收到了吴楚材的消息,唐震和江铁都没有丝毫的犹豫,这两个家伙都不是什么谨慎的性格,更重要的是他们天天在临潼踮着脚尖看向京兆府方向打的热火朝天,他们自然也是焦急万分,现在终于弄明白了蒙古鞑子的意图,自然不能再轻易放过他们。
    或许这消息还有让人怀疑的地方,但是唐震和江铁都很清楚,自己没有思考和迟疑的时间。
    战场上本来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赌博,这一次他们同时选择了出击。
    也正是因为这一支骑兵主力的及时赶到,所以吴楚材他们的动作才能这么快,否则的话可能还没有烧几处粮草,就被赶过来的蒙古骑兵包围。
    “蒙古鞑子的主力已经越来越近了。”看着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黑色人潮,唐震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而他身边的江铁和吴楚材同时缓缓握紧马缰。山坡上下数千名明军骑兵默然伫立,手中的弓弩已经缓缓端平,一个个眼神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杀意。
    憋屈了这么多天,刚才才终于找到一展身手的时候,这些平时就以雄师劲旅自称的骑兵当然想要再和蒙古酣畅淋漓的大杀一场,虽然蒙古的主力有七八万人,但是他们没有丝毫的害怕。
    大明将士的脑海里面,还没有“怕”这个字!
    不过有点儿头脑的人却是明白,这蒙古鞑子的主力,并不是留给他们的。远处杀声震天,隆隆的鼓声仿佛要把整个天地都淹没。滚滚升腾的烟尘从放眼望不到的地方一直向这边延伸!
    城中王进可不是傻子,蒙古鞑子后方一阵大乱,甚至攻城各部也都在争先恐后的撤退,或者换一句话说,是溃不成军。这样的好机会王进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溜走,更主要的是,城中的神策军将士这么多天来在回回炮的淫威之下一直抱头鼠窜,要说窝囊的话,城外那些骑兵又谈何窝囊。
    现在蒙古鞑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阵脚大乱,王进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甚至有的将士直接从已经被砸出缺口的城墙上跳下来,当先开始追击蒙古大军,一排排飞雷炮甚至直接抬着冲出城门,一排一排早就准备好的木板同时搭在满是血污和泥泞的护城河上,一只只战靴踩过鲜血、踩过尸体,长矛闪动着冬日的阳光和雪芒。
    漫山遍野,赤旗翻卷。
    “弟兄们,杀鞑子!”王进手里握着刀,直指前方!
    无数的明军将士在他的身边高声应和,一排一排的士卒迈动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这一刹那仿佛他们已经忘记了痛苦和疲惫,目光之中燃烧的只有令人畏惧的火焰!
    落后的蒙古士卒被后面扑上来的明军士卒砍翻在地,而更多的人根本没有吧这样零散的敌人放在眼里,只是拼命地向前冲。在他们的前面,本来就因为大营失火而军心浮动的蒙古大军,已经彻底慌乱,各路人马四分五裂,亲卫们纷纷保护着自家将领逃命。
    一时间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散乱的游兵散勇。
    蒙古汉卒、唐兀人甚至色目人,在原野上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而蒙古骑兵已经很快收拢,保护那木罕等主帅将领撤退,哪里还顾得上他们这些比自己低一个种族地位的人。
    “快,继续向前冲!”王进一边振臂大吼,一边吩咐身边将领,“告诉前面挡路的家伙,让开道路饶他们不死!”
    实际上这个时候已经不用王进下令吩咐了,当明军步骑呼啸着在身边卷过的时候,大多数的蒙古汉卒已经很识相的让开道路,并且扔掉兵刃跪倒在两侧,低着头等候这些胜利者们发落。
    甚至包括那些走投无路的色目人甚至蒙古人,在官道两侧黑压压跪倒一片。看到此情此景,明军将士的胸膛中也已经热火升腾,谁曾想到,不久之前这一片原野和官道上,还是云集的蒙古大军和来往络绎不绝的车队,可是转瞬之间,这一切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明军队列,无数的步卒迈动步伐向前,赤色龙旗在他们的头顶上飘舞。
    旗帜上的那条赤龙仿佛活了一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火光和血色的映衬下,仰天咆哮、鳞爪飞扬!
    那曾经为守军带来噩梦的巨大投石机,就像没人要的孩子随意散落在原野上,周围的工匠、民夫和兵卒早就已经溃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任由这些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巨大器械落入明军手中。原野上散落的粮车,无主的战马还有落魄放弃抵抗的蒙古士卒,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一场大战最后的胜利一方是谁。
    战马马蹄重重的踏在一面蒙古黑色旗帜上,王进急声说道:“蒙古鞑子的骑兵向哪个方向跑了?!”
    “北面,直向北面!”一名都头纵马冲过来,“都虞候和禁卫军的几位将军已经带人马追上去了!”
    “那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差了!”王进爽朗笑道,“唐汉霄想要拔得头筹,哪有那么容易!亲卫随某冲,其余人留下来打扫战场!”
    王进直接从一名十将手里抢过来一面赤色龙旗,旋即朗声大吼道:“大明的将士们,好儿郎生逢此役,何其幸哉,跟着某,冲!”
    话音未落,他一马当先已经冲出去,旗帜在风中猎猎舞动。而身后百余名亲卫骑兵同时兴奋的策动战马。仿佛他们的前面不是上万名蒙古骑兵,而是胜利和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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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木罕没有想到自己七八万大军竟然会崩溃的这么快,更没有想到明军竟然会来的这么快。他们好像原本已经憋足了力气,就等着蒙古展露出败象,然后像一群疯了的狼,直接扑上去一口一口的咬掉蒙古大军的血肉。
    就像是蒙古原本最喜欢用的战法一样。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那木罕身边就只剩下了万余名蒙古本部骑兵,更主要的是他的身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明军骑兵从左右两侧怒吼着冲上来,而至今那木罕都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失败的,这些南蛮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不成是地狱里的修罗和夜叉突然间冒了出来?!
    来不及细想,那木罕只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更主要的是在他的面前,冰封的浐水就像是宁静没有丝毫波澜的玉带,横亘在原野之上。那木罕眉毛一挑,他已经隐隐猜测到这支人数不少的明军骑兵是怎么绕过蒙古在东门处大军戒备的。
    浐水,他们向北渡过了灞水,又兜了一个圈子向南渡过浐水!
    这是最远的一条路,也是蒙古并没有任何人防备和警戒的道路!
    不得不说南蛮子确实挑选了最刁钻的一个角度,而且也挑选了最恰当的时候,蒙古所有的粮草都囤积在一处营寨当中等着北上,而为了保密,营寨中并没有多少人驻守。
    这是给南蛮子最好的机会。
    可是他们是如何抓住这千钧一发一刻的呢?那木罕的心中满腹狐疑,甚至怀疑就在身边便有南蛮子的奸细。但是现在已经容不得他细细考量,因为他现在还需要面对一个更艰巨的任务。
    如何在南蛮子追兵赶到之前渡过浐水!
    “桥,浐水上的桥!快,向东!”那木罕的甚至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他经历过不少战事,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身在绝境,前面是冰封的浐水,背后是越来越近的南蛮子骑兵。
    同样慌乱无主的蒙古骑兵火急火燎向东面调转马头,就在不远处,有蒙古用来运输粮草的一处栈桥,此时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栈桥前后河面上的冰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融化了不少,河面上已经不是整齐如镜未磨的冰面,而是一块一块巨大的浮冰!
    刹那间那木罕都有些心有余悸,幸好刚才自己没有下令从冰面上渡河,否则恐怕人掉下去根本救不上来,而且在河边这样兜兜转转一轮,恐怕发疯一般的南蛮子就要追上来了。
    虽然不知道身后有多少南蛮子,但是那木罕清楚自己没有和南蛮子拼命的资本,甚至没有这个资格。他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些将士完完整整的带到草原上去,因为浩浩荡荡从西域、从钦察而来的敌人,已经越来越近,忽必烈现在手上根本没有可用之兵。
    这不仅精锐,而且对孛儿只斤黄金家族忠心耿耿的一万本部骑兵,是现在忽必烈现在能够仰仗的最后兵力!
    一名名骑兵小心翼翼的渡过剧烈摇晃的栈桥,而那木罕火急火燎回头看去,那滚滚的烟尘越来越近,但是并没有浮现明军骑兵的身影。虽然那木罕心中很是诧异和惊奇,但是一直等到他带着最后的亲卫百人队渡过栈桥,明军骑兵也没有再显露出身影。
    通过千里眼看着仓皇如丧家之犬离开的蒙古骑兵,叶应武轻轻呼了一口气。而站在他的身前身后,被禁卫军强行拦下的王进、唐震等人,脸上都带着疑惑和不解的神色。
    “总算是来得及时。”叶应武收起来千里眼,轻笑一声。
    “殿下,咱们的骑兵追上去阻拦,只要能够拖到后面步卒赶到,这些蒙古鞑子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殿下为什么放他们走?!”王进霍然向前两步,急促的说道。
    虽然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不过江铁和吴楚材还是微微侧身,手按佩剑,王进如果再向前一步,就是冲撞殿下了,他们身为亲卫统领,自然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不管殿下做出怎样的决定,在禁卫军眼中,殿下都是对的。
    叶应武看了王进一眼,肃然站在山坡上眺望狼烟滚滚的战场,让人丝毫看不出来明王殿下是大病初愈。
    轻轻咳嗽几声,叶应武霍然抽出来佩剑,在周围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挑起来山坡上一点余雪,一边细细端详着,一边淡淡说道:“蒙古鞑子现在内乱正欢,朕还不想看着忽必烈就这么没了。还他一万人,让他和海都拼命去吧,最好是拼的两败俱伤!”
    顿了一下,叶应武环顾四周,笑着擦拭佩剑又重新收起来,向着山坡下走去:“咱们的战争,结束了!”
    山坡上看着叶应武的背影,王进和唐震对视一眼,轻轻呼了一口气。
    殿下还真是好手段、好算计,自己终究还是看不到他那么远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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