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某看好了,这粮草转运要是出了差错,有你们好瞧的!”站在一辆粮车上,蒙古千夫长扯着嗓门喊道。
    在他的前方,士卒和丁壮来来往往,即使是寒冬腊月,一个个都是穿着单薄衣衫、满头大汗,肩上扛着、怀里抱着的都是一袋一袋的粮草。站在高处的蒙古士卒都是四下里张望,很是警惕。
    这是郓州南面最大的一处粮仓,粮草从北面燕云南下,转运到大名府之后在分别转运到两淮和河洛两处战场,只不过随着明军向北推进,河洛一带陆续落入大明版图,所以北面南来的粮草也只能全部汇聚到郓州,以支撑徐州、应天府一线的防御。
    正因为如此,千夫长才感觉到肩头巨大的压力。虽然身后济州、大名府等处都有蒙古军把守掩护后路,但是让他率领两个千人队看守这座粮仓,他心中还是感觉没底。
    “还真是奇了怪了,郓州城中有上万人,怎么这粮仓之中才不过两个千人队?”趴在雪地里,叶应武一边用千里眼看着前方,一边不由得诧异的说道,“按理说整个郓州重中之重就是这粮仓,两个千人队还不够守军五分之一,蒙古鞑子是晕了头么?”
    就在这时,荒草微微晃动,江铁和另外两名士卒推着一名俘虏走过来:“殿下,抓到一个舌头。”
    叶应武点了点头,收起千里眼,那俘虏也是汉家士卒打扮,而且看着叶应武脸上满是惊慌神色,显然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走到草丛中小解,竟然会被从地底冒出来的两名南蛮子抓了个正着。
    南蛮子是什么时候到了这郓州外粮仓的,他们想干什么?
    当然了,
    显然这俘虏惊慌的眼神表明,他现在更担心的还是他自己的性命。叶应武走过来沉声问道:“说说,为什么偌大的一个粮仓,只有两千人?”
    俘虏有些迟疑,江铁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如实回答,否则老子要了你的小命!”
    看着反射着雪光的兵刃,那俘虏跪在雪地中的腿都开始打哆嗦,急忙开口说道:“是是是!因为南啊不,明军老爷门已经杀到徐州城下,并且据说还有一支大军已经突破应天外围几处县城,应天也要守不住了,所以不得不把郓州的士卒全都抽调过去。”
    叶应武一怔:“什么时候的命令?”
    按照孛罗的说法,郓州应该是有上万人才对,而抽调兵力这么大的事情他就算是每天花天酒地,也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有假的话,就说明孛罗这个家伙竟然还在撒谎,而且有可能黄威还帮着他撒谎。
    虽然现在孛罗死了,叶应武也不介意多杀一个黄威给他做伴。
    俘虏不敢犹豫:“昨天三更时候,人都是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浩浩荡荡往南面走。”
    叶应武轻轻呼了一口气,昨天三更时候,孛罗都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抬头看了一眼浮现鱼肚白的天空,现在就算是自己一把火烧了这些粮草,恐怕蒙古鞑子也已经来不及救援了。
    “舆图!”叶应武低喝一声,小阳子急忙从怀里拿出来折叠好的舆图,而另外两名士卒手忙脚乱的清扫出一片空地,叶应武将舆图铺开,伸手在应天府的位置重重一敲,“开战之前距离应天府最近的是谁?”
    一直沉默的杨絮毫不犹豫的说道:“两淮军。”
    “难怪”叶应武喃喃说道,“想来是王将军不想和镐子的天武军争功劳,所以把汴梁让给天武军,自己带着两淮军杀向应天府。这样反倒是在无形之中帮了某一个大忙,现在镇海军顶在徐州门外,如果应天再丢了,蒙古在山东的防线就要崩溃,所以蒙古鞑子火急火燎的把郓州守军顶上去也不是说不通。”
    目光投向涟海一带,叶应武心中感慨,两淮军的根底之中有很大部分是夏贵的淮军,而上一次淮军惨败,便是在这从涟州到应天府的路上。王安节带着两淮军再一次沿着这条道路杀过去,显然也有雪耻的意思。
    按照原来叶应武的估计,两淮军应该是和天武军一起进攻汴梁,现在虽然天武军那边压力要大了不少,但是至少使得叶应武无须冒险和赌博。也算是有得有失,更何况江镐本身恐怕也不想让两淮军分一杯羹吧。自大明建立以来,朝廷的目光一直放在南洋,攻略南洋所用的也是宣武、神卫、邕州军各部,一直没有天武军施展拳脚的地方,所以江镐肯定也想通过这一战来证明天武军在大明各部当中老大的地位。
    江镐虽然悍勇,却绝非鲁莽之人,更何况还有尹玉这等沉稳性子的帮助他,所以叶应武对天武军还是很放心的,就算打不了胜仗,江镐和尹玉也有能力把人安安稳稳的带回来。
    “殿下。”江铁看向有些发呆的叶应武。
    叶应武霍然站起来,快步跑向自己的战马:“江铁,吴楚材!”
    “末将在!”两人急忙站起来。
    “你们二人一人率领五百骑兵从两侧包抄上去,火蒺藜尽管招呼,小阳子,你我率领其余骑兵,正面突进!”叶应武压低声音,手中佩剑已经哐当出鞘,三下五除二翻身跃上战马。
    江铁等三人急忙冲着叶应武一拱手:“诺!”
    “杀!”叶应武一拽马缰,沉声说道。
    大地突然间开始颤抖,千夫长有些诧异的扭头看去,接下来的景象让他永生难忘。两支披着白色衣袍、仿佛和雪地融为一体的骑兵突然从山坡后面杀出,箭矢呼啸着扑面而来,如同罡风卷地。站在高处放哨的几名蒙古士卒几乎是这一刹那就被射中,滚落下来。
    “南蛮子!”千夫长的瞳孔猛的收缩。
    只有两千人马驻守偌大的粮仓,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今天竟然还真的让叶应武撞上了,之前他还曾想过故技重施,伪装成蒙古骑兵前来,那样虽然冒险,但是毕竟还有胜算,可是谁曾想到现在简直就是禁卫军骑兵肆意冲杀的乐园。
    当初百战都区区五百人都有胆量在蒙古千军万马中左冲右突,今天面对人数相等的两个步卒千人队,基本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叶应武也没有过多的给江铁和吴楚材下令,只是让他们尽情的展现本身的能力。
    就在这时,一名哨骑飞快而来:“报!启禀殿下,大事不好了!”
    叶应武一皱眉:“怎么了?!”
    那哨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北面,北面足足有七八千的蒙古鞑子骑兵正在向着这边赶来,
    不过马速倒是不快,还有七八里地!都是一般无二的蒙古鞑子本部骑兵,甚至还看到了怯薛军的旗号!”
    叶应武一怔:“怯薛军?!”
    怯薛军的主力都已经随着史天泽南下,现在陆陆续续退到了徐州左近,这一点叶应武是知道的,随同他们一起的还有伯颜的南征军,只不过快被步步紧逼的各路明军打成“北还军”了。这两路蒙古主力骑兵耀武扬威一时,曾经作为蒙古震慑大明的利器,只不过现在随着陈州一战,这些骑兵包括后来蒙古南下的六七千骑兵,基本都已经葬送在那个雪夜和那片废墟中了,蒙古鞑子又从哪里来的怯薛军?
    “怯薛军不只有史天泽率领南下的部分,还有最后一支剩余的,因为要保卫忽必烈的安危,估计有两千人左右,显然这一次忽必烈已经倾尽所有,把这支怯薛军也派上来了。”絮娘秀眉微蹙,“夫君,七八千骑兵,又是蒙古鞑子中的精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咱们这两天的动作终于引起蒙古鞑子的注意了?”
    “不可能,就算是忽必烈将怯薛军南调,从上都到山东尚且有千里之遥,这几天甚至连登州失守的消息都没有传到上都,怎么可能怯薛军已经出现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叶应武沉声说道,“只有一种可能,蒙古鞑子的骑兵在之前就已经南下,而且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应该也不是郓州而是汴梁和洛阳,只不过因为洛阳丢的实在太快了,再加上我军从登州上岸,所以蒙古索性先把目标落在了咱们身上。”
    “误打误撞?”絮娘顿时一怔。
    叶应武点了点头:“不管是误打误撞还是诚心如此,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告诉弟兄们,下手快一点儿,然后把粮草一把火烧掉,至于抓到的人什么的,全都放了!”
    “殿下,蒙古鞑子的骑兵显然已经意识到不好,正在加速向这边赶来,估计不到一炷香功夫就能杀到!”又是探马归来,那士卒脸上也带着焦急地神情,“还请殿下速速决断。”
    眼前的战事基本上快停止了,因为在这郓州城外孤立无援,而且区区两千步卒想要和骑兵抵抗,不啻于痴人说梦,所以很多蒙古士卒索性就直接跪倒在地举手投降,而江铁他们正忙碌着点火,不过因为这些粮草实在是多,所以想要一时半会儿的烧掉,还没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现在滚滚黑烟升起,蒙古鞑子又不是眼瞎,自然能够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他们的骑兵现在把速度提起来,别说一炷香的功夫,估计不一会儿就能够看到他们的身影。
    “留下五百人接着烧,其余人随某来。”叶应武提着佩剑狠狠一拽马缰。
    禁卫军两千骑兵当中,是有五百重装甲骑的,只不过因为考虑到长途奔袭,所以重装甲具都放在了登州,否则今天叶应武还真的有胆量和蒙古鞑子的骑兵正面较量一番。现在他身边能够抽调出来的只有一千五百轻骑兵,想要缠住七八千蒙古鞑子骑兵,可没有那么容易。或者说,叶应武只能寄希望于创造奇迹,虽然他最擅长的也正是创造奇迹。
    一千五百名身披白袍、几乎要和雪地融为一体的骑兵追随着叶应武飞快而去,而留下来的吴楚材也不敢怠慢,朗声喊道:“手底下的动作都快点儿,殿下带着弟兄们用性命为咱们争取时间,咱们不能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
    “砰!”一声孤零零的枪响,在原野上回荡。
    纵马冲在最前面的一名蒙古千夫长应声而倒。其余的蒙古骑兵都惊慌失措的勒住战马,他们已经看到了不远处浓浓翻滚升腾的黑烟,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他们心中颤抖。
    这一声枪响之后,被白雪覆盖的原野再一次沉默下来,如果不是那千夫长的尸体还倒在雪地上,鲜血不断流淌,而他的坐骑在一侧不断悲鸣的话,仿佛刚才那一声枪响只是所有人的幻听。
    “散开!”领队的蒙古万夫长大吼道,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声吼叫正好暴露了位置。荒原之上,又回荡起火铳沉闷的吼声。依旧只有一下,但是万夫长身边的一名亲卫已经被掀翻在地。
    打偏了!
    不过即使如此,那隐藏在雪地中的恶魔,却再也没有声响。
    “南蛮子,肯定有南蛮子!”万夫长的瞳孔收缩,声音也下意识压低。刚才那千夫长和自己亲卫的下场他看的一清二楚,一边策马走入人群中,一边紧张的环顾周围。
    南蛮子的火器不可能打的太远,而且只有这一两下响动,说明他们的人并不多,最有可能就是掩藏在这附近,可是昨天一场鹅毛大雪下来,一直没有人行走的荒原上,非但没有任何痕迹,而且积雪都没过了半边小腿,谁知道那昏暗的阳光中起起伏伏的到底是人在隐藏还是天然的山丘。
    而且远处滚滚升起的浓烟也在提醒着万夫长,南蛮子显然偷袭粮仓得手了,如果自己现在再不赶过去救援的话,可能非但一点儿粮食都留不住,甚至连一个南蛮子的毫毛也都看不到。
    更重要的是,他麾下这些人从上都南下,沿着燕云走到大河边,因为洛阳到底有多少南蛮子不能确定,而陈州的丢失导致沿着汴梁南下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又转向郓州,掩护粮草转运,一番折腾下来,身边弟兄们带的干粮也已经不够了,而且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本来就人烟稀少,又是茫茫雪原,去哪里找粮食。
    所以万夫长能够寄希望的,就只有前面郓州这些粮食。如果这些粮食被烧的一干二净,自己就只能饿肚子了。就算是自己还有身边这七八千骑兵纵横南北、如狼似虎,一旦饿肚子,也是难受无力。
    雪原上再也没有其余异常的响动,只有凛冽的寒风吹卷。
    万夫长咬了咬牙,或许这只是南蛮子埋伏下的两三个哨探用火器在虚张声势,还是抓紧向前。
    看着蒙古骑兵在徘徊一会儿之后,又继续向南,叶应武放下千里眼,吐掉嘴里的草根,手一伸,旁边的小阳子急忙将火铳递上来。刚才殿下连着两发,虽然后一发落空了,但是还是将这些心高气傲的禁卫军将士们打的心服口服,他们自问操纵这火铳没有这么高的水准。
    往嘴里塞了一把雪,叶应武方才轻轻呼了一口气,如果不把口腔的温度降到和外面一样的话,很容易哈出白气,暴露自己的位置。火铳对准了越来越远的蒙古骑兵,叶应武嘴角边掠过一丝冷笑。
    “砰!”又是一声脆响,殿后的一名蒙古骑兵应声而倒。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只是孤零零的枪响,三声枪响为号,三声之后,所有手持火铳的禁卫军将士同时开火。足足一千支火铳从道路的两侧向道路中间的蒙古骑兵倾泻火力,虽然蒙古骑兵已经散开,但是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如同镰刀割麦子般一片一片倒下。
    “南蛮子,杀!”万夫长终于忍不住了,此起彼伏的枪声告诉他,自己遭遇的不是一个两个南蛮子哨探,而很有可能是那支长途奔袭的南蛮子骑兵主力。自己从大名府就收到他们接连突破淄州、青州的消息,现在终于是追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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