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上鼓声拔地而起,当然如果敲鼓的士卒知道他们的将军已经身首异处的时候,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卖力的擂鼓。
    天武军的阵列快速驶入余杭门。叶应武纵马总在最前面,身后的天武军儿郎都是一样的昂首挺胸,走在队列两侧的都头和虞侯迎着城门里面那道光亮高声喊着整齐的号子。
    抬头看了看深深的城门,叶应武长长吸了一口气,策马两步,终于再一次沐浴在了阳光之下,临安,自己终究还是回来了。看着前面如同画卷一样展开的屋舍城镇,叶应武在战马上挺直了腰杆。
    显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临安百姓,发现一直紧闭的余杭门开启之后,立刻来了精神,再一次纷纷涌上街头,争先推攘观看。之前那些在御河上一唱一和的歌女士子,也都是纷纷走上街头,毕竟这样热闹而且百年一遇的景象,谁都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远处和宁门上同样传来了鼓声,说明官家允许天武军入城受阅。
    “进!”叶应武手按佩剑,高声喝道。下一刻阳光再一次倾洒在叶应武的身上,照亮崭新的银甲和衣甲上斑斑血迹。
    “齐步踏步走——!”各处的都头和虞侯同时拼尽全力高喊。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城门下响起。战马踏动街道,一面赤色的将旗紧紧追随着叶应武,五百百战都将士都是昂首挺胸,坐在马背上,只不过让人惊奇的是,和他们举着的赤色旗帜不同,五百将士都是清一色刚刚换上的白色战袍,白袍裹身!
    “正步走——!”王进当先下达命令。
    身后五千天武军步卒儿郎,同时抬起腿来,然后狠狠的砸在地上!
    “砰!”迈出城门的第一步,铿锵有力,一双双擦的洁白锃亮的战靴踏在曾经无数人来来往往走过的街道,一排排长矛在骑兵后面严整排列,像是高高挺直指向苍穹的森林。
    原本喧闹的临安城,却是在这一刻渐渐平静下来,进而鸦雀无声。站在街边的禁军将士默默地看向这支走过城门的队伍,周围巷道中的人们扶老携幼瞪大眼睛看着这支走向前方的队伍。
    赤旗飘扬,军威如斯之盛!
    叶应武攥紧缰绳,听着身后整齐的脚步声,所有士卒都是抬起腿来然后狠狠落地,所有长矛都是在这一次的迈动中也伴随着战靴砸在地上。整个临安成仿佛在这一刹那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庄严,寂静,恢弘!
    每一名天武军将士都是白袍裹身,紧紧追随着前面的赤色旗帜,摆动自己铿锵的步伐。这是七百年前的陆军分列式,这是七百年的胜利雄师从远处带来血与火与胜利的消息。
    叶应武的佩剑指向前方,高声开口:“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一个人的歌唱,很快就被数千人的歌声所掩盖,所包容。
    五千五百名天武军步骑儿郎,就这样在临安的天空下歌唱,歌唱属于他们的战歌,召唤他们天空之上的袍泽英灵。叶应武抬头看向朗朗晴空,天武军的弟兄们,那些从黄州到襄阳死不旋踵的将士们,你们看到了么,看到了么,此情此景。
    今天某带着天武军入临安夸功,夸耀的是天武军的功绩。是你们用鲜血和姓名换来的丰功伟绩!
    街道两旁的禁军士卒,尽量克制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腿,在这洪亮、苍凉而又孤傲的歌声中挺直腰杆;扶老携幼的百姓也是瞪大眼睛,脸上之前的笑容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震撼和敬佩。
    大宋,有如此天武军;大宋,有如此叶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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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和宁门上,贾似道面沉如水。
    整个临安都已经肃静,甚至就连日夜欢歌的三十六花街柳巷,都已经平静。城的上空,只有雄浑的歌声,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甚至还有不少人跟着这声音低低哼唱着。
    歌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铿锵的脚步声。
    贾似道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也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面。长长的御街上,一面面赤色的旗帜,一道道身披白袍的身影。站在城楼上,贾似道甚至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
    凛冽、森然、彻骨的寒冷,带给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贾似道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甚至他经历的鄂州大战参战人数比襄阳之战还要多,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军队,还没有靠近,就已经被这杀气所震撼,就已经被沿着街道挺近的队列所折服。无论是宋军,还是蒙古军,都没有这样的雄师劲旅。
    血火凝练,荣耀所归。
    铁流滚滚,一往无前,即使是在这临安的御街上,天武军依然用他们独步天下的队列,走出了奔赴沙场的气势。突然间贾似道已经能够理解为什么翁应龙没有成功挡住天武军哪怕是一个时辰。
    在这样的军队面前,就算是已经经历过太多风浪的他自己,也没有办法从容平淡的面对。贾似道身边的陈宜中、翁应龙他们也是面色阴沉,显然在他们看来叶应武进了临安,人生地不熟,应该夹起尾巴来做人才对,可是谁曾想到这位向来飞扬跋扈的叶使君,竟然搞出了这么大的排场。
    这时候翁应龙他们才隐隐的反应过来,在这临安城,他们似乎厮混打拼的时间还不比上叶应武。叶应武才真正是对于临安摸得一清二楚的人,当日的净街虎就算是多半年以后回来了,依旧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自古以来天子脚下,行在民众,哪一个不是自觉高人一等,哪一个不是欺软怕硬对于权势有更高的渴望和惧怕?作为一个“老临安”,叶应武可是真的抓住了临安百姓的命门。
    就是摆出这样震撼的排场,就是散发这样骇人的杀气,让你们知道,天武军远道而来,是来夸功的,不是来夹起尾巴做人受委屈的!
    “这······这是什么,哪里在唱歌?”原本在和宁门御楼中坐着生闷气的赵禥,忍不住霍然站起身来,在这雄浑刚强的歌声中,他都感觉自己内心中有什么在沸腾,在燃烧,仿佛想要撕裂胸膛,喷涌而出。
    听惯了靡靡之音的赵禥,从未听过这样的歌声,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这种发自内心的震撼,这不是那些花拳绣腿、没有上过战场的禁军在校阅的时候能够表现出来的,更不是后宫里的那些胭脂妖媚能够带给赵禥的。
    向来对于新鲜好玩的事物都很好奇的赵禥,按捺不住快步登上楼梯,希望能够站的更高一些。见到赵禥起身,虽然对于这天武军入临安夸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她还是放心不下赵禥。
    只不过在全皇后起身之后,却发现有什么不对,微微皱眉,屏退身后的两名宦官,猛地拉开身后的半扇屏风!
    “母后!”屏风后面的阴影里传来弱弱的呼喊,却是一名四五岁的小女孩,身上华丽的衣衫已经在屏风后面蹭了很多灰,肥嘟嘟甚是可爱的小脸也是左一道右一道全是黑乎乎的污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沾上的。
    “微儿,你怎么在这里?!”全皇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猛地颤抖了一下,“不是让你姊姊看着你么!”
    女孩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是伸出手指着楼梯说道:“姊姊?姊姊······姊姊上去了。”
    全皇后猛地回头,只看见楼梯的最后一阶有一抹裙琚,不过转瞬就消失了。忍不住跺了跺脚:“舒儿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带着你胡闹!是谁把两个公主带来的?!”
    一侧的侍女低着头上前两步:“回娘娘的话,是信安公主带着晋国公主来的,她们······她们是从娘娘的辂车后面跳下来的,信安公主命令奴婢不能说出去,所以奴婢······奴婢就一直没有说。”
    “混账!”全皇后俏脸都已经气得煞白,怎么这一家爷俩儿没有一个让自己省心的,这老赵家都是些什么妖孽,“那她们两个小女孩,是怎么跑到这重兵把守的御楼上来的?”
    那名婢女一时语塞,毕竟她也只是在辂车后面见到过两位公主。不过晋国公主怯生生的爬过来,拽了拽全皇后的衣袖:“母后,姊姊她带着我从走······走楼梯上来。”
    “走楼梯?”全皇后顿时感觉一阵头大,也明白过来晋国公主脸上的泥垢和灰尘是从哪里蹭的了。
    想要走上城门,有两条道路,一条是上城步道,也就是官家赵禥携皇后以及文武百官走的道路,还有一条道路则是从城门洞中的楼梯上来,不过因为那一条通道过于窄小,只容一人通过,是战时应急用的,即使是平时也没有人走这条路,自然也不可能委屈皇帝从这里上城了,因为多年未曾有人在意的缘故,也难怪会有这么多泥垢和灰尘。
    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条尘封已久的阶梯,却是直接通到御楼上,出口可不就在这屏风后面!因为没有人管,所以甚至就连门都是半掩着,锁早就腐烂生锈没有任何作用了。
    叹息的看了一眼楼上,全皇后吩咐婢女好生照看晋国公主。这么一条道路也就只有舒儿这个鬼丫头才能够找得到,说来也真是奇怪,大宋官家赵禥就算是没有因为吃药变傻,也不可能怎么聪明过人,而且现在更是沉溺于酒色,一看就是胸无大志,可是偏偏生下来舒儿这么一个鬼精鬼精的丫头,也不知道是老天爷对于赵家的补偿,还是因为物极必反自当如此。
    “上楼。”全皇后一阵头痛,暗咬银牙。
    下一次非得派十个人紧紧看着舒儿这个丫头不可!
    只不过出乎全皇后意料的是,二楼里面只有三五名内侍恭恭敬敬的站着,环顾四周并没有信安公主的身影,更不要说官家赵禥了。显然对于这一对父女已经深感疲惫的全皇后,并没有着急询问那些低着头不说话的内侍,一阵风扑面而来,看着半掩着的那扇门,全皇后已经猜测到陛下和公主跑到哪里去了。
    站在御楼二层的望台上,赵禥微微眯着眼,也不知道是因为有心事,还只是因为风太大。只不过这个南宋官家的目光却是死死盯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队伍,白色的战袍唯有征尘,赤色的旗帜迎风舞动。
    “爹爹。”身后突然间传来轻轻的呼喊声,赵禥猛地回头。
    衣裾飘扬,佳人俏丽,眉如远山,眸含秋水,樱桃小口微张掩映着洁白贝齿。一身淡红色的细钗礼服将曼妙的身姿完美的勾勒出来,金黄色的丝线沿着衣袖一直蔓延到裙脚,愈发凸显皇家的尊贵大气。腰系金镶玉佩,足瞪白靴,又颇有三分灵动神气。
    赵禥一怔,旋即笑着说道:“还倒是谁,原来是舒儿你这个丫头,只是你怎么跑到这和宁门上来了,莫不是宫闱内实在无聊,也想出来看看这什么天武军?”
    站在赵禥面前的正是他的长女,大宋信安公主赵云舒,后宫中人谁不知道这个赵禥的掌上明珠。信安公主的母亲是赵禥年轻的时候一个身份低微但是颇为美艳聪慧的东宫宫婢,当时和身为太子的赵禥一夜风流之后,已经是珠胎暗结,虽然是在太子妃全玖前面生下来赵禥的长女,可是谁曾想到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富大贵,孩子母亲却是难产而死。
    当时刚刚嫁给赵禥的全皇后对于这个粉嫩的婴儿很是欣喜,所以收为己养时至今日。随着光阴岁月流转,赵云舒出落得愈发俏丽,而且因为灵动活泼的性格,所以每天在脂粉堆中胡天胡帝、万事不问的赵禥,有时候还会抽出来半天功夫和这个女儿满后宫的捉迷藏。
    仿佛这个不是自家长女,而是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妹妹。
    虽然信安公主赵云舒和赵禥一样让全皇后总是头疼不已,不过对于赵禥来说,除了平时和自己一起玩,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每次选秀女入宫,赵禥都是把女儿死拉硬拽拖过去,那些因为自己美貌而自负的秀女,剪刀站在官家面前这个俏丽非常非是人间凡品的女孩,都是暗暗心惊之下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拼命迎合赵禥。
    赵禥尝到甜头之后,屡试不爽,最近刚刚有一批秀女入宫,赵禥满后宫的找自家女儿,以至于赵云舒平时见到自家爹爹也只能无奈的绕路走。
    父女两个因为这个事情已经你找我藏好几天了,今天突然间看到女儿像是平地里冒出来一样出现在这和宁楼上,赵禥当然分外高兴,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赵云舒从眼前消失了一样。
    上前两步,信安公主走到栏杆旁边,倚栏远眺。不得不说从和宁门上看去,大半个临安城已经尽收眼底。风带着雄浑的歌声传来,那支铿锵有力前进的天武军已经走过了长长的御街,马上就要到和宁门外了。
    “如此军容,当得起大宋强军的名号。”赵云舒并没有在意身边爹爹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忍不住轻轻说道。
    “什么强军不强军的,那些禁军不也号称是大宋强军么。”赵禥见到女儿不搭理自己,撇了撇嘴不顾一屑的说道,“不要听他们胡吹,虽然能够大败蒙古鞑子,可是这煌煌大宋又不是只有天武军拿得出手,想当初父皇在位的时候,太师可不也是在鄂州一战大捷,朕看和这天武军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这些年太师老了,所以才让他们抢了风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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