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宝在打量汪立信,汪立信又何尝不在打量杨宝。
    天武军中军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路上遇到鄂州屯驻大兵,而鄂州屯驻大兵也没有会想到天武军真的北上了。
    自从镇江府屯驻大兵上一次闹出的丑闻之后,南宋在各地维持的屯驻大兵,就备受朝野争议。而在这其中情况勉强要好一些的鄂州屯驻大兵,自然也不得不接受世人的白眼,他们自然不会忘记这一切都是天武军叶应武的杰作,所以屯驻大兵的将士们看向天武军,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而天武军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在血火中杀出的将士,什么时候将这些屯驻大兵放在眼里过?
    “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汪立信缓缓策马前行,这个时候他先开口,倒不是想要服软,只是这个时候千钧一发,这一点儿时间耽误,就有可能导致郢州水师全军覆没。
    “不准停,继续向前!”杨宝冲着身后吼了一声,和鄂州屯驻大兵不同,虽然道路泥泞,天武军中军却是依旧跑步前进,这种路程对于曾经征服过光州到随州的征途的天武军中军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武军中军加快速度,原本慢吞吞一脸不情愿的鄂州屯驻大兵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却也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杨宝轻轻松了一口气,方才看向汪立信:
    “怠慢了还请恕罪,在下天武军中军都指挥使杨宝,将军之将旗乃是‘汪’字,可是湖南安抚使、鄂州知州汪相公?”
    汪立信忍不住苦笑一声,对于天武军的精锐程度,却是让他吃了一惊,那些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依旧快速向前的将士,根本看不出来有丝毫的疲惫,一柄柄刺向天穹的长枪排成整齐的阵列,丝毫没有因为跑动而有所错乱。
    迟疑片刻之后。汪立信点了点头:“没错,某就是汪立信,不过是区区鄂州知州,当不起‘相公’称呼。”
    宋代“相公”称呼实际上运用很是广泛。即使是一些小小的知县,称呼为“相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大多数士人眼中,狭义上的“相公”实际上只是对于那些当朝位高权重者(比如贾似道)或者德高望重者(比如江万里)的尊称,安抚使虽然也是一方封疆大吏,却也算不上“相公”。
    杨宝不可置否。只是看向前方,似乎还有催促将士加快步伐的意思,话语中也带着三分焦急:“这一次天武军左厢在汉水北岸,前厢沿着田家镇北上,某带领这一支中军走汉水南岸,只是但愿郢州水师能够支撑住,毕竟也是曾经并肩的袍泽弟兄。”
    汪立信点了点头:“襄阳之防守,离不开水师封锁江面,奈何周围州府却是鲜有人看穿,能有叶使君和天武军。某心中也是安定不少。只是不知道能否见到赫赫威名的叶使君本尊?”
    杨宝微微皱眉,摇头说道:“上一次使君在涢水畔受伤,现在也不过是刚刚痊愈,不易领军出征。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叶应武受伤汪立信也是有所耳闻,自然也猜测到叶应武不太可能带伤出征,现在被杨宝亲口否决,心中依旧难免失落,不过杨宝似乎有其他意思,让汪立信又忍不住好奇。
    “更何况,”杨宝攥紧缰绳。“还不需要使君,区区蒙古鞑子,有某就已经足够了!”
    话音未落,这个有些张扬的天武军将领就已经冲进了飘扬的风雪中。细细的雪花落在他的衣甲上。
    汪立信一怔,旋即苦笑一声,自己的马术并不精良,还没有飞驰上去追赶杨宝的能耐,或者换句话说,自己甚至并不怎么精通军事。这一次北上是在也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自己也已经别无选择,空有满腹治国之能耐,奈何生不逢时,得此乱世,难以施展。这不只是自己的悲哀,也是无数士人的悲哀。唯一的办法,就是抓紧结束这疯狂的乱世!
    风雪中汪立信看着北上的长龙,忍不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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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杨絮在他身边来回踱步,手中从江南和鄂州送过来的消息已经不知道攥了多久,只不过杨絮却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叫醒叶应武。
    这场大战来的太突然了,就在这大年初一,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一切的开始,实际上只是吕文焕趁着除夕夜出城偷袭被打退,但是现在谁也没有想到,事情越闹越大,先是蒙古步骑围攻郢州水师营地,紧接着在两淮双方蠢蠢欲动。
    沿着整个蒙宋阵线,一场决定胜负的血战一触即发。
    杨絮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这次不再像之前那么简单了,无论是麻城、黄州还是之后的光州之战,实际上都只能算是襄阳之战的外围战斗,双方并没有投入全部力量,甚至就连天武军本身,也是在以轮战的方式让各厢依次上场。
    而这一次却并不一样,叶应武当机立断调动了天武军全部的兵力,两淮李庭芝带领着两淮精锐声东击西随时准备向西挺近,而郢州水师营寨早就已经打得如火如荼。
    再算上挑起整场大战的襄阳大军和亲临前线的阿术,襄阳前线的各支部队实际上都已经被卷入战火。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天武军北上的战争都不一样。
    杨絮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而叶应武的鼾声突然间中断,猛地睁开眼睛,脸上的疲惫尚未消散,但是双眸之中绽放着难以遮掩的光亮:“絮娘,可有什么消息传来?某睡着了为什么······”
    看着杨絮递过来的信件和那关怀的目光,叶应武心中没来的一阵刺痛,自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让她们这样担忧了,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襄阳之战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拉开了帷幕。
    自己站在了蒙宋命运的中界线上。
    “郢州水师那边还有什么消息传来么?”叶应武一目十行,前面依旧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让叶应武意外的是汪立信竟然硬生生的拉扯出来一支两万人的步卒北上。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支横空出世的大军也算是能够增强一下襄阳之战的筹码。
    “只是不知道某什么时候北上,去见证这一战。”叶应武喃喃说道。
    杨絮一惊:“夫君,你说什么?”
    叶应武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先吃饭吧。从这里枯等着也没有用。”
    虽然没有听懂叶应武这个很“现代”的顺口溜,杨絮还是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先去张罗了。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氛,后宅中的四个人都来了。叶应微微皱眉,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陆婉言急忙迎上来,眉宇间带着难以消散的愁思。
    叶应武勉强一笑,轻轻揽过陆婉言的肩:“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伤心事放不下。不妨说出来听听。”
    陆婉言低着头,却是不说话,而有些行动不便的绮琴扶着桌子,轻声笑道:“夫君,婉娘放心不下的,可不就是你自己么。”
    眨了眨眼,叶应武亲自拉开前面的椅子:“来,娘子请坐。”
    陆婉言俏生生的白了她一眼,却是并不着急:“夫君未坐,妾身可不敢轻易的坐下。”
    讪讪一笑。叶应武却是没有说什么,径直坐下来。几人陆续落座,而丫鬟们很有眼色的将丰盛的饭菜送上桌子。陆婉言只是看向叶应武,却并没有说话。
    陆婉言不说话,坐在一侧实际上身份更为超然的绮琴只是轻轻把玩这手中的筷子,而绮琴不说话,刚刚进门不过是只有立足之地琼鸾自然也是跟着缄口不言。至于杨絮,更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丝毫没有即将别离的觉悟,毕竟无论叶应武是不是出征。她都会陪在左右。
    只剩下王清惠了。
    感受到气氛有些尴尬,王清惠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这几个姊姊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并没有把出征离别看的很重,甚至没有放在心上。但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一个个的心中沉闷,谁都不想先说话。无奈之下惠娘只能轻声说道:
    “不久便要再次北上了么?”
    叶应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径直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右手边王清惠的碗里:“来,惠娘,多吃一点儿。你这小身板还需要长个呢。”
    被叶应武一句话堵住,王清惠俏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下意识的挺直腰杆:“谁说是小身板,你不信就······就······”
    “就怎么着?”叶应武坏笑一声,绮琴这几个女妖精不好调戏,调戏调戏王清惠自己还是手到擒来的。
    王清惠却是不说话,只顾着埋头吃饭,显然她也很清楚,叶应武想来是一个套路接着一个套路,所以还是不搭理的为好。而一侧的陆婉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夫君,现在又何必为难惠娘呢?”
    筷子轻轻敲打着饭碗,叶应武笑道:“愿美人轻笑香腮红,不愿英雄白头空悲切。大好韶华,不尽闺房之乐,难不成还让某坐在这里道貌岸然的充当一个伪君子么?”
    陆婉言一怔,按理说身为大妇她应该指出叶应武这样不尊圣贤的言行,但是陆婉言却是保持了沉默。倒是一向以儒家女弟子定位自己的王清惠狠狠瞪了叶应武一眼。
    “夫君,可是大战临头?”气氛略微有些活泛,一向把什么都看的很轻的绮琴反倒是第一个忍不住开口问道。
    叶应武笑道:“大战临头又有何妨,有某在这里撑着,这天那,是塌不下来的,你们放心就好了。天武军上下数万将士,整个汉水沿线云集将近二十万大军,可都不是吃干饭的。”
    “然而夫君却是没有丝毫的把握,妾身说的可对?”绮琴继续轻声说道,声音很是柔和,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力量。
    叶应武沉默了,一双双集中到他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更为复杂。对于这些同床共枕的人儿,叶应武真的难以撒谎。杨絮看到情况不对,刚想要站出来打圆场,不料叶应武先行开口:
    “没错,对于这一次襄阳之战,某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原来是整个天武军统筹战局,再怎么打也跑不出天武军各厢和这一亩三分地。但是这一次却是不同了,从川蜀一直到两淮,稍有不慎。极可能是咱们和鞑子的倾国之战,上百万大军很有可能在一念之间被席卷进来。即使天武军精锐,某也难以在百万人的交锋中确保全身而退。”
    沉默片刻,叶应武接着说道:“或许你们不清楚,但是絮娘你很明白。阿术实际上一直没有使出全力,对于天武军更多地是试探,即使是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依旧让我们疲于奔命,更何况这一次要面对的,是阿术的十五万主力。守卫襄阳的又是吕家兄弟,见死不救的事情他们手到擒来······”
    “夫君······”陆婉言伸出手覆在叶应武的手上,“夫君,可你是天武军的叶使君啊,要是连你都这么害怕。那岂不是真的一点儿胜利的希望都没有了么。”
    叶应武摇了摇头:“某不是害怕,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不过某还是有信心能够在这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就算是真的兵败,某也都已经安排好后路,这江山终究不会这么简简单单的丢得一干二净。你们不用过于担心,好好在这兴州待着。”
    似乎又想起来一件事,叶应武看向杨絮:“絮娘,这一次你就在兴州,负责各处消息的来往传递,也算是替琼娘分担些压力,而且连后厢都要出去。此间防守还得看你的。”
    “不成!”杨絮猛一拍桌子站起来,“妾身不同意。”
    叶应武脸色一沉:“没有什么同意不同意可以商量的。某说什么就是什么,好歹这还是叶府,你是某的妻妾。夫为妻纲,某让你怎么办你就得怎么办!”
    杨絮娇躯轻颤,眼眸中已经带泪:“什么夫为妻纲的,你原来怎么不说,什么时候说过?!这个时候拿来让我留下,算什么本事。无论如何我也是六扇门和锦衣卫的统领。你没有这个权利让某留下,派谁统筹大军来往情报,不是你自己就能够······”
    叶应武已经站起来走到杨絮身边,让杨絮再也说不下去了。轻轻揽过她,任由这个曾经和自己刀剑相向的女孩在怀中放声哭泣,伸手捋着她柔顺的秀发,叶应武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絮娘,此次北上凶险万分,你比她们都清楚。某把你留下来,主要也是因为家中无人照顾,实在是让某放心不下。到时候要是有什么万一,这整个叶家就交给你了,答应某,护所有人周全。”
    “你这个狠心人!”杨絮恨恨的说道,却是猛地挣脱叶应武的怀抱,然后双臂环在叶应武脖子上,径直吻了上去。叶应武显然被杨絮这突如其来的如火表现弄得吃了一惊,不过还是任由她去了。
    陆婉言等人全都站了起来,只不过谁都没有出言阻止,只是默默的看着,每一双曾经璀璨如星辰的眼眸中都是溢满泪水。
    柔软冰冷的嘴唇离开,叶应武轻轻舒了一口气,自己在这个七百年的世上,终究不是孑然一身。至少还有这些难以割舍的家室,至少还有那些追随着他义无反顾的将士袍泽。
    “某还没有到北上的时候,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弄得跟生死离别似的。”叶应武忍不住苦笑一声,“今天还是大年初一,不应该喜庆一些么,这还是第一个新年。”
    这是自己在这个时代过得第一个春节、第一个新年,也是和这些将要携手走下去的人儿渡过的第一各春节、第一个新年。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新年会是这样的,恐怕过成这样,也算是刻骨铭心了。
    “**苦短,莫使良辰美景虚设。”叶应武笑着说道,“咱们还是把之前传宗接代的事情进行到底吧。”
    除了已经和叶应武进行过一次的绮琴,其他几人都是惊呼一声,急忙向四周奔逃。而叶应武划过一丝诡笑,你们几个穿的那么厚,还是裙子,想要跑过某,未免太天真了一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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