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者,黄昏之礼也。
    虽然婚礼是从正午开始的,因为正午是整一天当中阳气最盛的时候,但是黄昏则是拜天地整个婚礼最**的时候,所以古人在命名的时候,依然侧重于黄昏。
    什么黄昏不黄昏的,老子已经快受够了。
    这就是现在叶应武切身的想法,坐在高头大马上,叶使君一身红袍,带着大红花,脸上虽然在叶应武的强行挣扎下并没有涂上胭脂水粉,但是依旧还是描了描眉。
    按照迎亲的习俗,陆婉言在陆秀夫的府邸中出阁,而叶应武则从叶府出发前去迎亲,迎过亲可不能就这么再原路返回,负责主持设计的文天祥一咬牙一狠心索性让叶使君在城外绕一圈,对此叶应武也没有反对,毕竟那里有他的天武军,有忠诚于他的无数的将士。
    但是好不容易从百姓们近乎狂热的欢呼中挣扎出来,走在城外的官道上,叶应武已经浑身无力。虽然已经立冬,但是在这江南,一身穿着这么厚的一套礼袍,没有汗出来那根本就是胡扯。
    摇摇晃晃的叶应武向前走去,而在后面几辆马车紧紧跟着,文天祥想的还是很周到的,新娘子在城门外换上马车,因为新娘一路上是不能脚沾地的,所以苦了陆秀夫得来来回回折腾背了好几回。
    为此后来陆秀夫没少让文天祥请客赔罪。
    但是现在折腾就折腾了,既然这么就定了就只能这么办。
    只不过叶应武在马背上却是缓缓坐直了,刚才脸上的疲惫和颓唐之色一扫而空。就在前面的官道上。上百骑兵严阵以待,每一个人都是一身银色轻甲。身后赤红色的披风迎风舞动。
    吴楚材当先策马,在马背上抱拳喝道:“末将天武军百战都副都统制吴楚材。参见使君!末将及百战都将士,谨代表天武军、镇海军、镇江府水师、兴州水师以及其余各部,恭贺使君大婚!”
    叶应武点了点头,身后担任司仪的文天祥当即策马上前:“吴将军辛苦,请吴将军前面带路。”
    吴楚材郑重一抱拳:“末将遵令!”
    上百百战都骑兵在两侧的原野中缓缓前进,拱卫着叶应武和后面带有新嫁娘的马车。而前面每隔百步,就有天武军的一个都士卒列阵等待,叶应武在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所有人会朗声大喝:
    “恭贺使君大婚!”
    叶应武眼眶有些湿润。不只是叶应武,身后担任伴郎的杨宝,以及文天祥、江铁等人,眼眶都已经潮湿。那从城门外一直绵延到军营的一面面赤色的旗帜,一个个整齐划一的方阵,正是整个天武军对于叶使君的推崇,也是对于一种昂扬向上斗志的追求崇拜。
    带给他们这些的,是苏刘义,更是叶应武。
    一切都是将士们自发的。因为虞侯、指挥使一级的将领除了少数留守之外都已经进城参加喜宴去了,这样严整的方阵完全都是将士们在都头的带领下组成的。
    这也代表着叶应武在基层将领心中已经牢牢占据位置。
    “天武军,随某,向北!”叶应武一把抽出佩剑。作为一个从马背上打下如此基业的将军,即使是结婚叶应武也没有同意摘下佩剑,因为长剑所指。正是他叶应武不可动摇的象征。
    “天武军,向北——!”带头的都头青筋暴起。憋得面红耳赤,怒声吼道。
    “天武军。向北——!”无数的将士吼叫,紧紧追随着叶应武,紧紧追随着那一面面迎风迎风舞动的旗帜。
    声音一浪又一浪,一直向南传到城中,城中的天武军将士和百姓们也随之振臂高呼,欢声一片。而向北,依旧是鸦雀无声。叶应武没有到达,谁都没有带头呼喊的资格。
    马车当中,听着外面震天动地的呼喊,陆婉言的双手有些颤抖的缓缓交织在一起,坐在她一侧的杨絮轻声叹道:“夫君这一次倒还真算是意外收获,整个天武军,算是彻底姓‘叶’了。”
    陆婉言无意识交织在一起的手,终于还是缓缓松开,虽然蒙着红盖头,虽然隔着车厢,但是外面炽烈的气氛她还是能够深切地感受到的。这是信仰的力量,而这一切力量汇聚的地方,就是她的夫君,就是天武军的叶使君。
    也是整个南宋最年轻的天才将领。
    身为他的妻子,叶家即将迎来的大妇,她自然有为之骄傲的资格。
    外面欢呼声一浪接一浪,声声不止,而且越来越响。片刻之后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紧接着叶应武雄浑的声音已经不是车帘能够阻拦的得了的了。
    “天武军的儿郎们,某的袍泽们,在这一面赤色的大旗下一起并肩战斗的将士们,今天是某叶应武大喜的日子,好酒好肉随你们的便,但是过了今天,过了今夜,全军整军备战,随某北上!自从大宋开国以来,北上之战未尝一胜,但是某,就要带着你们向北,义无反顾!就要带着你们,击败阿术,击败蒙古鞑子,一切敢于阻挡我们的,终将被这滚滚洪流所粉碎!”
    “天武军,万岁!!”叶应武朗声高呼,声震四方。
    已经陷入狂热的士卒们根本没有发现其中的禁忌,追随着他们的使君,一起扬起手臂,甚至就连文天祥这样的文官,也已经面红耳赤,衣袖不顾寒冷一直挽到肘处,尽情欢呼。
    “天武军,万岁,万岁!”无数的人声音汇聚成海浪。
    酒坛子打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马车里杨絮苦笑一声,看向一侧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清惠,王清惠抬起头:“使君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没有走到那一步。”
    “毕竟。还不是时候,那一声叶使君万岁。还需要憋着。”杨絮轻声说道,对于她这个过目六扇门和锦衣卫情报的统领来说。这些顾忌已经算不上什么。
    王清惠轻轻吁了一口气,俏脸上的神情有些苦涩,不过旋即也是一笑:“无论如何,既然已经跟定他了,那么未来荣华富贵、贫贱逃亡,一并承担便是。”
    “一并承担便是。”沉默着的新嫁娘有些突兀的说道,话语中已经带着决然。
    这也代表着,未来叶家后宅对于叶应武毫无余力的支持。
    叶应武并没有在天武军营地里面停留太久,和几名留守将领对饮几杯酒后。便匆匆离开了。百战都五百骑兵前后护卫,总算是挤出了一条通道,近乎狂热的士卒们簇拥着马队,一直追出去很久很久。
    而回到城中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在马车队入城的那一瞬间,纷纷停住了脚步,虽然在军营中一阵好折腾,叶应武前面挂着的红花都已经歪了。足够算得上是狼狈不堪,但是百姓们还是毫不犹豫的表示了他们对于这位年少的使君的敬重。
    所有人向一侧躲开,所有人目光炯炯,看着那个虽然有些狼狈但是英姿勃发的年轻人。一面面赤色的旗帜迎风舞动。城中驻守的将士们自觉地沿着街道站好,百姓们也是井然有序,但是大多数人已经双手有些颤抖。这是叶使君,是他们的青天大人啊。
    有一个人缓缓跪下。紧接着,沉默中。无数的人缓缓跪倒,双膝跪地。黑压压的都是跪倒的人群,而那些维持秩序的甲士也是在这气势中由衷的单膝跪地:
    “恭贺使君大婚!”
    有着文天祥、陆秀夫、谢枋得这三位南宋末年的顶梁柱帮着打理政务,叶应武虽然实际上也就是做一些嘘寒问暖的表面文章,但是这也足够了,在这三位有着治国之才的好下属的管理下,整个兴州虽然称不上是富裕安乐,但是也绝对算得上是这乱世当中的一方净土了。
    当然这些政绩自然也都统统算在叶应武的头上,而叶应武更加出众的,自然则是带领着天武军屡战屡胜,保住了这一方的安宁。对于百姓们来说,只要不剥削他们的就是好官,更何况这样上马御敌在前,下马亲民当先的青天大人,更是赢得了整个兴州百姓的衷心拥戴。
    恐怕就算此时叶应武公然自立为王,这些百姓也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太平犬胜过离乱人,和平安宁的滋味,尝过的人再也不愿意重新卷入乱世,谁能给他们带来安稳的生活,谁就是他们的老天爷,就是他们心中真正的官家圣人。
    叶应武的生祠长生牌位在这兴州各处也算是家家都有,百姓们虔诚的每天上香,只为了乞求这位叶青天能够庇护他们更久的时间。
    被百姓们黑压压跪下的身影震住了,叶应武径直怔在那里,而身后的文天祥急忙跳下马,叶应武也旋即反应过来,初入梦醒一般跳下来,急忙走到路边人群中,亲自搀扶起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家,您快快起来,小子不敏,实在是承受不起!”叶应武紧紧搀扶着老人。
    老人也是热泪盈眶:“叶使君,叶青天,小老儿是由衷地啊,小老儿妄活七十有三,经历过当年襄樊战乱,经历过鄂州血战,除了孟将军,放眼大宋,哪一个不是兵败如山倒?就连那贾相公,也甚是胆怯,跑的比谁都快。现在孟将军已经不在了,能够救得了这大宋,保得了乡亲们安居乐业的,也就只有叶使君您了啊!”
    叶应武怔在那里,旋即幽幽一叹,若是当年名将孟珙不撒手人寰,现在的格局或许对于南宋来说还会好受很多,甚至还能真的北伐成功。可惜天欲亡南宋,尽折其股肱,尽废其栋梁,空留下贾似道这样的蛀虫,继续掏空本来就已经徒有其表的躯干。
    不过现在既然自己来了,那么一切,或许就会改变。
    郑重的点了点头,叶应武没有再搀扶老人,而是面向黑压压的百姓,迎着那一道道看向他的目光。朗声说道:“乡亲们,将士们。某叶应武既然站在这里,便会保护你们。便会带领你们,重塑山河!”
    话音未落,叶应武旋即猛地跪在地上:“从古到今,我华夏炎黄子孙,只叩拜天地父母,而现在,某叶应武跪拜诸位,诸位就是天武军的天空与大地,就是某叶应武的苍穹和万方!”
    没有一个人回答。大街之上一片肃然。
    片刻之后,刚才的老人已经热泪盈眶,冲着叶应武重重叩了一个头。而叶应武也是毫不犹豫的回拜,不只是他,身后文天祥等等一众迎亲的将士文武,全都随着叶应武深深地拜了下去。
    堂堂炎黄华夏子孙,不拜官家,但是要拜这天地,拜这万方。拜这庇佑他们的列祖列宗!
    看着眼前叶应武坚毅的身影,陆秀夫和文天祥都有些颤抖,文天祥更是下意识的喃喃说道:“这是民心啊!民心所向,何人能当?!”
    民心。尽得民心!
    相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向坚强的陆秀夫和文天祥。脸颊上已经泪痕横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慷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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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到达自家府邸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黑压压跪下的百姓让他只能缓缓前行。看着叶应武原本火红色的喜袍已经沾满了灰尘。百姓们跪下的诚心诚意。
    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官员会为了百姓郑重的跪下,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官员为他们缔造了这一方天地。所以他们心甘情愿的追随着叶应武,前往叶应武为他们缔造的未来与希望。
    无论是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而或是之前之后上下五千年的苍生黎庶,实际上要求都很低,尤其是这经历了战乱的百姓,他们只需要有温饱的能力他们只需要能够有一方立足之地。北面蒙古鞑子没有做到,东面南宋朝廷没有做到,就只有叶应武叶使君做到了。
    他们在这兴州三县的土地上,安居乐业,从容生活。
    因为站在他们前面的永远有天武军,永远有这一道道身影,也永远有那一面面赤色的飘扬着的旗帜。
    叶应武带给他们的,可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小恩小惠,因为经历过太多岁月的老人,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官员走马上任之后不是修缮庭院而是将大多数的宅院封闭,然后拿出大多数的家财就住那些从北面络绎不绝逃难的百姓,在叶应武的带头作用下,天武军大大小小的官员、站在叶应武这一边的绝大多数商贾,都争先恐后。
    这也是为什么十多万百姓从北面蕲黄两州迁移过来,兴州却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在其中起到作用的并不是周围几个州府在王爚、叶梦鼎等人的强势插手下积极的疏散,而是叶应武等天武军官员毫不犹豫的贡献出一切。
    当然了,对于大多数的天武军官员,他们所追求的和叶应武是一样的,对此自然是责无旁贷。而那些商贾为了能够从叶应武那里博得更多的好感,自然也是毫不犹豫。
    百姓当然不会在乎这背后的利益牵扯和精神力量作用,他们只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叶应武对于他们的爱护之情。这才当得起“父母官”这三个字,这才是实打实的“叶青天”。
    叶应武心中感慨万千,从马背上跳下来。
    站在门口迎接的不只有叶杰,还有一个面目慈祥的老者,叶应武一怔,旋即惊讶地说道:“恩师,您怎么来了。”
    叶应武话音未落,文天祥等人也急忙上前致敬。能够让叶应武称得上一声“恩师”的,除了江万里还有谁。
    江万里捋着胡子悠悠然一笑:“这一声恩师老夫可当不起,现在老夫可是实打实叶使君的下属。”
    “恩师就不要说笑了,这岂不是要折煞小子。”叶应武有些哭笑不得,江万里刚才不只是在调笑,其实还带着浓浓的无奈和对于叶应武深深的寄托。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人已经帮助承受了太多贾似道的怒火和打击,所以真正能够将贾似道掀翻、打倒的,也就只有现在渐渐做大的叶应武了。
    对于江万里来说,将已经衰弱了太久的大宋中兴是一生的夙愿,而现在他已经无法亲手实现这个梦想,只能眼看着叶应武这些年轻小辈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坚强的向前。
    虽然现在叶应武已经流露出了让他感到忧虑的反意。
    但是至少叶应武还忠诚于这方热土,忠诚于这个民族,这对于现在已经面临天倾之世的人来说,足够了。
    江万里摇了摇头,一直默默追随在叶应武两侧的百姓冲着站在那里的叶应武郑重的鞠躬,然后有条不紊的离开。叶应武刚才并没有注意到,现在在眼角的余光中,才忍不住感慨一声。
    这里是大宋,虽然是七百年前,虽然这个国度已经没落,但是这依旧代表着整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文明,也代表着整个世界上最能够象征精神文明秩序的文明、
    虽然这个文明并不强大甚至奄奄一息,但是它的民众,即使是在乱世中,依旧恪守着他们世代相传数百年的文明秩序,不需要谁来维持,即使是狂怒中的百姓,依旧下意识的保持着祖祖辈辈流传的最基本的社会道德律条。
    “民心尽归,远烈任重而道远。”江万里幽幽一叹,“叶家两青天,好大的福气。”
    叶应武只是微笑着颔首,但是目光却不知不觉得飘上天空,叶家两青天,或许自家爹爹的确当得起青天这两个字,但是对于自己来说,想做的并不是大宋万民的青天,而是能够支撑起他们头顶的苍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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