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理,蛮横,甚至是在取闹!
    王安鹤霍然回首,却发现叶应武正在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嘴角噙笑,似乎对于王安鹤的回答很是期待。而就在王安鹤的正前方,张贵和吴楚材已经停下了脚步,手中的佩刀似乎随时都可能出鞘,然后毫不犹豫的大开杀戒。
    夕阳投在这十二名甲士的身上,影子拉的很长。
    杀气凛然。
    从衣袖中掏出手帕抹了抹汗,王安鹤讪讪说道:“叶知州,这似乎有些不妥吧,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小女想来羞涩”
    “嗯?”叶应武轻轻哼了一声,“这么说来,王知府是不愿意了?”
    王安鹤的心中咯噔一声,因为他明显的听出了叶应武的话语中浓浓的杀意,他是在试探自己,还是说已经得知了真相?王安鹤心中七上八下,但是不敢表现出来。
    而就在前方,张贵和吴楚材冷冷一笑,已经迈过门槛的脚缓缓收了回来,然后无声的转身。
    整个大堂当中鸦雀无声,这是叶应武和王安鹤的斗法,自李崇以下一众官吏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缘由,所以现在完全就是在看热闹,反正叶应武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他们所有人都杀掉,甚至不会动他们一根毫毛。
    王安鹤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是决定了一般,看向身边的仆人:“快去,请惠娘上来。”
    “爹爹,不用请了,女儿一直在后厢。”王安鹤话音未落,一道倩丽的身影缓步而出。
    王安鹤一怔,而下面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当真是惊为天人!
    王清惠一身素白衣裙,秀发轻轻挽起,上面插着碧玉簪,俏脸上只有一层淡妆,一双翦水瞳中仿佛蕴含着秋水茫茫,映衬整个秋天。只是这简简单单的打扮,却衬托出了超凡的气质,就算是洛神复生,恐怕也比不过此时的容貌姿态。
    女要俏,一身孝,古人诚不我欺。叶应武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此时的王清惠带给他的感觉就像和绮琴在醉春风初见,或许不需要什么华丽的妆容,只需要这种直击灵魂的气质。
    叶应武承认自己失神了,被这蹁跹而来的佳人彻底震慑住了。
    之前叶应武一直在意于王清惠的才气,倒还真的没有太注意她的容貌,更何况王清惠出门上香并没有化妆打扮,而且衣着朴素,以期能够避免一些麻烦,自然就不显姿容。
    直到杨絮有些不满的戳了他一下,叶应武方才如梦初醒,讪讪一笑。杨絮微微侧身,在叶应武身边轻声说道:“不得不说你的眼光确实很独到,惠娘妹妹当真也是倾国倾城的人儿。”
    “惠娘,你怎么”王安鹤没有想到自家女儿一直站在屏风后面偷听,当下里有些震惊。
    王清惠冲着自家爹爹行礼之后,晴儿已经眼疾手快端起来酒杯递给自家娘子,王清惠冲着晴儿点了点头,却是并没有在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自家爹爹,径直走到叶应武面前:
    “使君点名让妾身敬酒,妾身恭敬不如从命,已经在此处了,不知道使君可是有什么见教。”
    叶应武看着王清惠,却是沉默。他让王清惠出来,实际上除了拖延一下时间之外,也是为了试探王清惠,或者说逼着王清惠在自己和自家爹爹面前选择。
    如果王清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敬一杯酒,那么两人自此缘分断绝;而如果王清惠让叶应武速速离开或者小心,那么叶应武就算是将王安鹤擒拿或者斩杀,却也不介意留她一命。
    即使是王清惠此时带给叶应武惊艳的感觉,也丝毫不能阻止他在必要的时候辣手摧花。
    王清惠微微低头,不敢直视叶应武的目光,叶应武无奈的苦笑一声,看来自己和这个南宋末年才女的缘分,终究还是没有啊!双手举杯郑重的和王清惠的酒杯碰了一下,叶应武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可是直到他放下酒杯,才发现王清惠一直没有饮酒,端着酒杯的手不断的颤抖,晶莹的酒液在这细微的摇晃中不断倾洒。叶应武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王清惠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最终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霍然抬头,在这大堂之上第一次毫无顾忌的迎上叶应武的目光。
    片刻之后,王清惠冲着叶应武比了比口形,却正是“使君,两侧有埋伏”几个字。只不过叶应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依旧在微笑的看着她,仿佛已经痴痴迷恋上。
    王清惠有些着急,只能先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毕竟那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呢。不过就在她放下酒杯的那一刻,叶应武猛地伸手握住她的皓腕,用整个大堂上都听得见的声音朗声笑道:“世间那么多宵小,终究还是有人待某好!”
    王安鹤已经察觉到不妥,当下里也顾不上其他,破釜沉舟般大喝一声:“甲士何在,给老夫拿下这个叛臣贼子!”
    话音未落,两队全身披挂的士卒猛地踹开左右厢房的门,在一众官员惊愕的目光中,抽刀扑向叶应武。
    “你都知道?”王清惠惊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叶应武从容一笑,径直一拽,下一刻已经是美人在怀。
    杨絮踹了叶应武的小腿一下,佩刀已经抽出来,衣袖抬起,袖箭呼啸而出,冲在最前面的甲士惨叫着倒下。
    “拿下!”王安鹤有些气急败坏的看着送上门当人质的自家女儿,很显然是刚才女儿说了什么,让叶应武有所防备。
    “轰!”一直站在大门口,实际上是暗暗顶着门的几名王家仆人惨叫着和大门一起倒地!
    原本整个儿的大门已经四分五裂。怒吼着冲进来的吴楚材抬手就是两个火蒺藜,扔到了那群甲士当中。而且刚才粗暴的炸开大门,所用的也是火蒺藜。
    “轰!”又是一声爆炸,这不过这一次横飞的不再是木屑,而是血肉。张贵和吴楚材两员天武军大将一左一右冲了进来,手起刀落,这些连沙场都没有上过的厢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纷纷惨叫着四处躲避。而两人也不恋战,将这些废物般的对手留给后面源源不断冲进来的百战都甲士,自己则直接冲向叶应武所在的方向。
    “乱国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王安鹤的几名亲随将领当即振臂高呼,更多的士卒从左右厢房杀进来,甚至从大门处冲入。
    整个平江府的厢军怕是都已经调动了。
    而外面更是弓弩声、厮杀声不绝于耳,显然江铁也带着人和其余的厢军厮杀在了一起。
    “我们走!”叶应武怒吼一声,抱紧怀里的人,抬手袖箭激射,直接奔着王安鹤而去,王安鹤猝不及防下被射中了面门,鲜血直流,当下里便仰面倒下,惨叫不止。
    王清惠虽然担心爹爹,奈何叶应武的手臂有如铁打一般,怎么样都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搂着。而叶应武一侧,杨絮挥刀开路,刀光闪烁,一时间无人敢近身,而李叹则是从容不迫的点燃火折子,大量着手中的火蒺藜。
    看到这个甚至还脸上带笑的中年人,包括很多将领在内,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不约而同的后退。
    至于晴儿这个丫鬟,虽然百般不愿,却不得不紧紧跟着叶应武,毕竟自家娘子在哪里她就要跟在哪里。
    “保护使君!”吴楚材大步冲到叶应武的面前,手中腰刀舞得飞快,一连杀退四五名厢军,毕竟堂堂叶使君实际上上阵杀敌是个三脚猫这种事情在百战都里面也不是什么秘密。
    吴楚材虽然知道叶应武身边有杨絮保护,不过还是放心不下,身为百战都的副都统制,吴楚材自然不可能允许叶应武身边只有一个护卫,虽然这个护卫比较靠谱。
    “天武军,杀!”张贵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吴楚材带人冲到了叶应武的面前,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手中一柄刀大开大合,一时间无人能敌!想当初张贵也是跟着叶应武在麻城的风雨中血战过的,在毗罗耶岛上又没少带着人和当地土著血战,所以这一身江上风浪打磨的功夫飞弹没有消沉忘记,反而愈发精进。
    张贵带头冲杀,其他叶应武亲卫自然也不再迟疑,片刻之后就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肉通道!叶应武爽朗一笑,径直抽身而退,晴儿和李叹两个实际上没有什么功夫的人急忙跟着快步走出重围。
    “不可恋战,撤!”杨絮冷哼一声,脚步如飞,依旧护住叶应武的侧翼。吴楚材和张贵爆喝一声,手中刀势愈发猛烈,吴楚材这家伙更是迎面一连劈出十多刀,将眼前这个试图阻拦的王安鹤亲信将领硬生生的杀退数步。
    张贵趁着眼前厢军士卒想要偷袭吴楚材,随手丢了大刀,腰间短剑出鞘,径直刺穿那名士卒的心脏,滚烫的鲜血顺着血槽流淌,而张贵的表情也有些狰狞:“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吴楚材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颇有威势的进攻竟然不知不觉得将自己陷入重围,如果不是张贵替他杀开一条道路,恐怕就要被困在这里面了。感激的看了一眼张贵,吴楚材也顾不上说什么了,急忙大步后退。
    “放!”门口传来一声暴喝,弓弩声不绝于耳。
    迎着吴楚材杀上来的五六名厢军犹如筛糠一般倒在地上,身上无一不插着仍然还在颤抖的箭矢。江铁带着浑身浴血的二三十人怒吼着冲进来,迎面的厢军虽然人数众多,却不敢应战,纷纷惨叫着后退。
    江铁冷冷一笑,回头看了吴楚材和张贵一眼,冷声吼道:“走!”
    两人一点头,转身杀出去。而有了这些百战都弓弩手的掩护,那些厢军一时半刻也不敢上前。
    庭院中已经有很多尸体,七横八竖,血流成河。绝大多数都是厢军的,只有极少数两三具是天武军将士,百战都在受到偷袭之后依然表现出来的强大战斗力让任何一个人都忍不住暗暗咋舌。
    叶应武飞身上马,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院落中,王清惠飞快的回头,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却看不到自家爹爹的身影,而身后叶应武冷冷哼了一声,王清惠心中打了一个寒战,急忙上车。
    叶应武也不再管她,自有一名天武军士卒赶车。而叶应武却是冷笑着看向混乱的大堂:“长惜,这时候也不用留着了。”
    “谨遵号令。”李叹却是笑着回答,手中火蒺藜呼啸而出。
    爆炸声再一次响起,趁着爆炸掀起的气浪将大堂中散乱的人影冲撞的不断惨叫惊呼,江铁他们总算是彻底摆脱了追击,纷纷上马。百余名骑兵拱卫着马车径直向着大门而去。
    “不能放他们出去!”大门口几名受伤的王家家丁奋力的想要抓起手边的兵刃,马蹄声嘶鸣,在他们身边飞驰而过的百战都骑兵这个时候怜悯之心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雪亮马刀手起刀落,几个头颅带着鲜血狂喷,溅在紧随而来的马车车厢上。
    马车内,听着鲜血打在车厢上“噗噗”的声音,王清惠微微一怔,俏脸已经惨白,晴儿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一声“娘子”还没有开口,王清惠已经晕倒在软垫上。
    不过此时谁也顾不上马车里面怎么样了,江铁一马当先,带着十多名手持劲弩的骑兵在前面开路,而后面的骑兵则是握紧手中的马刀。平江府是江南水乡,街道向来窄小,有的甚至还是街道一分为二,一半是石板路,一半是水路,这样的道路不啻于骑兵的地狱,不可不谨慎对待。
    百余名骑兵还没有冲到街道口,一队步卒已经急匆匆的迎面而来,显然没有想到这叶应武竟然这么快就杀出了重围,这些不知道从哪个城门紧急调来增援的厢军只能惨叫着后退。
    他们手中的刀和盾根本无法阻挡骑兵的冲击。
    “不要管,冲!”江铁怒吼一声,弓弩宝贵,而且在飞驰的马背上不好上弦,所以江铁可舍不得在这些虾兵蟹将上使用宝贵的弓弩。话音未落,他已经当先撞倒几名四下奔逃的步卒,而后面的骑兵蜂拥而上,若是能够用马刀砍到的,便上去一刀,若是够不到的,甚至连管也不管。
    这足足一个都的步卒甚至连阻拦的作用都没有起到,眼睁睁的看着这百余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呼啸而去。一直到烟尘散尽,那名都头方才心惊胆战的从地上爬起来,不断捋着自己的胸膛,这群杀神,当真是不好惹,要不是自己刚才急中生智装死,恐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不知道和谁一起到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只不过王安鹤既然决定反了,自然不会只在自家府邸布下埋伏,就在江铁带人转过街角的时候,一侧河道上面两三条船上同时站起来黑衣人,各个手持弓弩,扣动扳机。
    而一侧房梁上、小巷中也有大队步卒怒吼着冲出来。
    “好大的排场,当真看得起某叶应武!”叶应武哈哈大笑,“江铁,某就看看你怎么把某送出去!”
    “使君莫要嘲笑,这有何难!”江铁同样是笑着回答,手中佩刀舞动,已经调拨下来几支箭矢,而他身后的百战都骑兵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箭矢呼啸,倾洒如雨,片刻之后街角和小船上已经看不到站着的人。而这十多名骑兵毫不犹豫的随手扔了这些手弩,马刀出鞘,锋利雪亮,迎着夕阳呼啸劈砍。
    后面的骑兵则趁着十字路口比较开阔,径直从两侧撕开口子,片刻之后这些本来打算阻拦百战都的士卒全都被包围。
    江铁却有些犯难的看向叶应武。叶应武面色冷峻:“事且从急,一个不留,动手!”
    不只是江铁,吴楚材和张贵都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甚至就连一向不喜欢大宋的李叹都有些动容。叶应武在这一刻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和冷血,让他们感受到了叶使君的另外一面。
    他不再是平时谈笑风生、运筹帷幄的叶使君,而是纵横天下、血染风采的叶使君,这才是他们记忆中麻城、泸州的叶使君。只是此时的叶使君面对这些汉家袍泽,依旧没有犹豫。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其悲哉。
    “不要迟疑,走!”叶应武看也不看背后的鲜血,咬着牙说道。
    他不想知道自己刚才所做的是对还是错,因为他很清楚,现在寸刻寸金,自己没有犹豫和思考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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