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惠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和自己一直寸步不离的晴儿,下意识的坐直身:“什么时候了,外面是什么声音?”
    晴儿急忙凑上来:“小娘子,你终于醒了。现在已经是一更时分,小娘子从中午一直昏睡到现在,滴水未进,还是先喝口水吧。”
    头脑中渐渐清醒,王清惠也分辨出来,半掩的窗户外面,除了风吹竹叶的声音外,还有细细密密的雨声,风卷动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从窗户的缝隙中弥漫进来。
    “我不是”王清惠伸手抚摸额头,除了刺痛感之外,却是并没有流血,恍恍惚惚仿佛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唯有那凉风和近在咫尺的晴儿还在告诉她,自己撞在墙上后却依旧活着。
    晴儿脸色微变,有些扭捏的说道:“小娘子当场昏迷后,掐人中已经不管用了,最后还是叶应武救活的小娘子。”
    “救”王清惠一怔,自己只记得撞在墙上之前叶应武确实急急地拉了自己一把,但是自己依旧毫不犹豫的挣脱了他的手腕,却没有想到最后救活自己的还是叶应武,“他叶使君怎么救的?”
    这次晴儿更是不敢说了。
    “怎么?!”王清惠心中一紧,晴儿如此表情,想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瞒着自己,难道是叶应武曾经威胁爹爹,心中紊乱,她的声音也变得焦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小娘子如此声色俱厉,晴儿只能躲躲闪闪不想直视王清惠,心中急迫下已经有泪水流出:“娘子,那那叶应武当真是登徒浪子,他他不但不但还”
    王清惠一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自己身上却是衣衫严整,没有什么事情,当即奇怪的问道:“他不但还怎么了?莫要担心,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说出来无妨。你辱骂他登徒浪子,可是欺负了你?”
    苦笑着摇了摇头,晴儿无奈的说道:“娘子,奴婢斗胆说出来,你不要生气,那个登徒浪子,却是摸了娘子的胸,然后还亲了娘子。”
    没有像晴儿想象中的尖叫,王清惠怔怔的坐在那里,两行清泪已经肆意流淌。
    “娘子?”晴儿急忙轻声叫了一声,低声解释,“那人说这是为了救人,为此还将老爷推开了,不过确实这样一番施为下,娘子的气息又有了,转为平静,现在终于是醒了。”
    “扶我起来。”王清惠淡淡说道,脸色苍白。
    晴儿担心的看着自家娘子,却也无可奈何,虽然王清惠此时头脑中晕沉,但是在晴儿的搀扶下行走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主仆两人缓缓走到门口,咬了咬牙,王清惠伸出手,猛地拉开那扇门!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翠竹无数,风雨萧索。
    从这翠玲珑的后门看去,整个韩园没有一个人的身影,不远处的看山楼还有连绵的白墙黑瓦就这样默默的伫立在风雨中。只有随风摇曳的灯笼,在这黑暗中投出一抹光亮。
    “人呢?”晴儿轻轻皱了皱眉,“一个时辰之前外面还是站着不少仆从呢,怎么这一会儿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当真是奇怪。”
    话音未落,王清惠却是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晴儿急忙顺着自家娘子的目光看去,也是忍不住掩嘴!
    因为高墙之上,足足十多道黑衣身影钉死在那里,鲜血顺着尸体流淌,而在墙角下也有零零落落的几具尸体,同样是身中利箭。刚才天色黑暗又有风雨,根本看不见,但是现在灯笼摇曳,向墙角的方向洒下一抹微光,王清惠方才发现。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两个人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风雨依旧,竹叶婆娑,但是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的血腥气息,却是怎样的风雨都没有办法冲刷干净的。
    “撑伞!”王清惠皱着眉轻声说道,虽然晴儿心中惊颤,却也不敢违背。翠玲珑是韩园的后院居所,更何况平江府地处江南,常常下雨,所以就在门的左近,便放有一把把油纸伞,现在拿来倒是方便。
    迈出门槛,王清惠强打精神,虽然不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心中很清楚,自己不能就这么在小小的翠玲珑当中待着,否则最后只是任人宰割。
    活要活得明白,死也要死的透彻。
    涓涓雨水在青石板上肆意流淌,中间还夹杂着血丝。就在翠玲珑一侧的走廊上,同样有几具七横八竖的尸体,只不过人数明显少于那些被杀死在墙上墙下的黑衣人,却是这韩园当中的仆人,叶应武的随从,他们同样是身中利箭。
    再看这翠玲珑的门庭立柱上,不少箭羽在风雨中微微抖动。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但是王清惠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而一直给她撑着伞的的晴儿,趁着自家娘子走到月洞门处的时候,俯身呕吐起来。灯笼烛火摇曳,一具具尸体在风雨中狰狞可怖。
    “砰!”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却是一名全身遮盖在蓑笠中的年轻男子,怀中抱着神臂弩,从翠玲珑房顶上跳下来,他身上的蓑笠都是涂成了黑色,在黑暗中仿佛就是房顶上随风的荒草,根本看不出来这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也没有迟疑,上前两步:“王小娘子,使君有令,今夜杀机沉重,但请小娘子在翠玲珑中安心歇息,等到天明,就没有事了,请小娘子不要让属下为难。”
    王清惠俏脸惨白,怔怔的看着他:“杀机沉重?”
    话音未落,东面看山楼和瑶华境界的方向,杀声四起,火光隐约明亮。而脚步声踏碎风雨,十多名全身披挂的士卒手持刀剑而来,雨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淌,但是无人为之所动,只是默然向前。
    杀气凛然!
    而房顶上也是脚步声四起,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站起来,手中不是神臂弩便是精工打造的手弩,沿着房顶这些黑影飞快的移动。整个韩园之中已然是天罗地网!
    但是对于廖莹中来说,这也同样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能够在这黑暗的风雨夜当中将整个平江府的六扇门连带着王安鹤一锅端了,那么平江府自然就会不可避免的落入掌控当中,不但铲除了杨风这个自家叛徒,更是会得到平江府知府的空缺。
    当然廖莹中并不知道叶应武此时也在韩园之中,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更加高兴。他手中所有的皇城司力量已经被动用,从韩园的各个方向依次突入,而就在正门处,还有忠诚于贾似道的几名平江府厢军将领统带着上百士卒以巡查城防之名调动,云集此处,随时准备在最后发动致命一击。
    但是让廖莹中气恼的是,第一批在翠玲珑外高墙翻进去的皇城司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为了起到一举成功的效果,第一批进去的都是皇城司最精锐的刺客,却被迎面劈头盖脸的箭矢淹没。看着那挂在墙上甚至跌落脚下的尸体,廖莹中心头巨震,知道韩园当中已经有所防备,所以索性换了一个方向,却是在看山楼处再一次翻墙进入,看山楼是整个韩园仅次于沧浪亭的制高点,占领之后便可以压制整个后院,而且从外面看去,看山楼上似乎并没有人把守。
    事实也是如此,十多名刺客轻松翻入韩园,但是在墙角下等候多时的六扇门士卒抽刀而上,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而一直蹲在看山楼上的士卒则是在怒吼声中同时暴起,手中弩机呼啸,就连临阵指挥的廖莹中都险些中箭,墙外的皇城司损失惨重。
    “正面强攻!”廖莹中狼狈的闪身街巷,刚才他也顾不得打伞了,一身衣装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而后面脚步声拖沓,十多名皇城司刺客各个带伤,退了下来。
    烟花在风雨中冲天而起,迎着风雨炸裂,绽放,如画!
    只不过在这朵黄色烟花之后,韩园之内却是又升腾起一朵烟花,赤红色像是燃烧的火焰,映衬整个黑色的天空!
    这是血的颜色,也是火的颜色。
    廖莹中也来不及思考这朵烟花是什么意思,几名皇城司刺客手持劲弩从他身边无声上前,扣动扳机。弩矢呼啸,直冲看山楼。而看山楼上却是再一次了无人影。
    只不过绰绰约约几道身影出现在高墙上,手臂挥舞,几个黑黝黝的物件滚落在弓弩手的脚下。几名弓弩手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却是紧接着脸色大变!
    火蒺藜!
    紧接着接连的爆炸声伴随着火光照亮城南!
    呼啸乱窜的碎石从廖莹中的脸颊旁边穿过,廖莹中轻轻吸了一口气,这韩园当中不只是严阵以待了,甚至连这等火器都已经毫无顾忌的使用出来了,这杨风当真是鱼死网破,冒死拼搏了。更多的皇城司刺客在风雨中惨叫,而后面的人也不敢轻易上前。
    韩园当中,最初冲进来的皇城司刺客已经尽数横尸当场,而六扇门也有两人战死。叶应武一挥长剑:“收拢人手,支援前门!全部的弓弩火器都没有必要给某存着。”
    杨风一抹脸上的雨水,刚才这个老人还一手斩杀两人,当真露了一手。其余的六扇门士卒急匆匆的向前而去,杨风有些担忧的看向叶应武:“使君,这韩园当中不过三四十人,外面却有足足百人,更何况三十多人却需要防守各个方向,是不是过于吃紧?”
    “顾不得这么多了,但愿开城门的弟兄和城外江铁能够靠得住了。”叶应武的声音很冰冷,“后院守住看山楼,前院守住沧浪亭,这两个是韩园中的制高点,只要守住了就能支撑。”
    呼喊声越来越近,叶应武也不敢托大,径直向前门跑去。
    上百名士卒已经撞开了韩园的大门,他们手中的弓弩死死压制着两侧高墙上的六扇门士卒。站在沧浪亭上的杨絮迎着风雨冷声挥手,假山上下五六名弓弩手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箭矢呼啸,穿过残破的大门没入最前面士卒的胸膛。
    领兵的平江府厢军都虞候杜禾冷冷一笑:“负隅顽抗,给某上!”
    话音未落,手持盾牌的几名士卒在前,十多名长矛兵掩护着弓弩手依次推进。盾牌厚实,只有神臂弩能够威胁到这种步卒大盾。然而他们却是低估了六扇门的实力。
    “放!”杨絮冷声下令。
    几名弓弩手急匆匆让开,就在假山翠竹松柏掩映之间,却是一台把守营寨用的小型床子弩!
    巨箭破空呼啸,一往无前!最前面的盾牌士卒被狠狠地撞开,惨叫着倒地,而巨箭去势未曾有所减弱,依旧向前,在人群中犁出一条血肉通道,密集的士卒当中至少有五人被巨箭贯穿。
    杜禾脸色大变,然而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韩园外两侧池塘中却是泛起阵阵涟漪,紧接着是波浪滚滚,一名名身穿水靠的六扇门士卒从池塘的荷叶丛中一跃而起,手中刀光雪亮,从容的斩落最近的几名厢军士卒。而更多的六扇门士卒则从后院怒吼而来,沿着两侧长廊杀入混乱不堪的平江府厢军当中。
    “杀!”杨絮抽出佩刀,一指前方,身边的弓弩手也随手扔下弓弩,抽出刀刃冲入战团!杀声烈,风雨骤!
    韩园上下内外,杀声四起,鲜血流淌。
    叶应武急匆匆的仗剑赶过来,凭借着暴起发难,杨絮指挥的前门守军已经轻而易举的将平江府厢军逼到门口。只是令人扼腕的是在水中杀出的六扇门士卒最终还是寡不敌众,纷纷倒下,一具具尸体摔落水中,只剩下滚滚鲜血逐渐冰凉。
    韩园外两侧池塘上只有一道窄窄的石板桥,上百士卒拥挤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杜禾被裹挟在乱军当中,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尽量的带着几名亲兵向前。
    “儿郎们,随某杀敌!”叶应武朗声喝道,虽然平江府厢军混乱,但是毕竟人多,若是回过神来依旧可以压着六扇门打,叶应武这个时候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当下里便冲在了最前面。
    而杨絮也顾不得山上的床子弩了,带着几名亲卫追上叶应武。刚才那一发过后,连弓弩手都已经冲上去,这床子弩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有叶使君亲自冲杀在前,本来有些力竭胆怯的六扇门士卒都是气势振奋,怒吼着挥动手中刀刃,他们都是从天武军各厢层层遴选而来,自是精锐中的精锐,更何况以寡敌众是天武军一路血战厮杀的传统,所以这些士卒放开手脚厮杀,却是刀刀不留情!
    转瞬之间,竟然有二三十名厢军倒下,而六扇门这边只有数人带伤。精锐和平庸的差距,已经显而易见!
    “皇城司!”杨絮突然差异的喊了一句,叶应武也是心中一惊,果然就在观鱼处那个方向,十多名黑衣刺客已经无声而来,直接刺破六扇门的侧翼。几名士卒来不及反应,横死刀下。
    廖莹中也不是认准了后院便不动弹,现在整个前院防御空虚,正是皇城司刺客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心中千般念头转过,叶应武也知道不能拖着了:“撤,全体撤到山上!絮娘,你先走,沧浪亭不容有失!”
    杨絮虽然不放心叶应武,但是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带着几名亲卫反身拦住那些黑衣刺客,把守上山通道,六扇门士卒毕竟是精锐老卒,进退有度,叶应武一声令下后也毫不犹豫,上前狠狠几刀逼退对手后便径直上山。
    “火蒺藜!”叶应武咬牙大吼一声。
    山上留守的最后两名士卒同时用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火器,向着厢军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狠狠一扔。
    爆炸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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