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行
    陆游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
    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黄梅时节的雨最是连绵,若是对于诗人来说,可能是诗兴勃发的时候,一壶茶、一册书,便能听着这雨声悠哉悠哉一天。可是对于一向有赖床习惯的叶大官人来说,简直是煎熬。
    文科生应该有的情怀都让他丢得一干二净,只是埋在毯子里面呼呼大睡。下雨天睡觉可是多少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梦寐以求的,现在终于有这个机会了,叶应武可丝毫不吝啬。
    当然,叶应武这么跟甩手掌柜似的窝在家里不动弹,文天祥、陆秀夫等人在心里不知道将他骂了多少遍,然后也只能哭笑不得的做该做的一份事去。毕竟叶使君是从泸州大胜而还,在军中自然也是威名大盛,现在谁人不知,放眼整个大宋,让贾似道都头疼、让吕文德等人吃了不少亏的刘整,就只有咱家使君能够挡得住!
    在这临近乱世当中,虽然文官依旧压武将一头,但是已经不再是原来那样一二品的武将见到六七品的文官都要毕恭毕敬的行礼。更何况叶应武是以天武军起家,对于这支大宋隐隐的第一强军有着很大的依赖,他麾下的文官自然也难以压得住武将。
    文武平分秋色也正是叶应武想看到的。
    外面雨声不大,却总是没完没了。甚至因为雨的连绵,已经有不少叶子飘落庭院,竟然带着三分秋天的韵味。池塘中也总是荡漾着涟漪,白墙上的青苔也在蔓延。
    正是江南的风味。
    绮琴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书,毕竟是盛夏时节,家中后院,只是在褙子外面披了一层轻纱,而她身边叶应武睡得跟一头死猪一般。外面伺候的丫环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微微侧身,肩膀直抽抽。
    “你们都退下。”外面传来铃铛轻轻的吩咐声,紧接着这个俏丫鬟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娘子,外面苏将军和文先生联袂而来,求见使君······”
    微微一怔,绮琴下意识的看去,叶应武一个手臂、半只腿都压在她身上,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枕头,口水都流了下来,一点儿都不像一家之主,更像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半大小子。也难怪铃铛进了屋之后就一直低着头,因为她怕看到之后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谁能想得到在外面杀得尸山血海的叶使君,在家中后院却是如此。
    “夫君。”绮琴轻轻推了推叶应武。
    也不知道叶应武梦到了什么,猛地大吼一声:“杨宝、江铁,给老子杀上去,刘整要是跑了,你们两个提头来见!”
    这么平地一声吼叫,绮琴和铃铛一惊,面面相觑。
    不过叶应武也醒了,便是片刻功夫,竟然激出了满头大汗、看着目瞪口呆的主仆二人,叶应武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缓缓的躺倒。绮琴急忙拿起手帕,替他抹去汗水:“夫君又梦到沙场了?”
    叶应武苦笑一声:“午睡梦回,倒也难免。”
    在梦里,终究还是捉住了刘整。然而现在是白日,不知道这梦算不算是白日做梦。
    “苏将军和文先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夫君在留在妾身这里,终归是不好。”绮琴躺下来细声说道,“回来也已经有些时日了,夫君继续徜徉后宅的话,怕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叶应武翻了翻白眼,在泸州这些日子一直紧紧绷着一根弦,现在这根弦总算是没有断,平平安安的松下来了,真是庆幸以自己原来的神经承受能力,没有的战后综合征,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谢枋得他们前来问安可以不见,都是心腹,没有必要那么客气,但是苏刘义和文天祥可不能扔在外面。苏刘义年届三十,也是在战场上没少拼杀过的人,自然也知道叶应武的疲惫,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而文天祥陪着,更是说明此事严重。
    铃铛已经拿好了叶应武的衣服,叶使君匆匆披上,然后随手让绮琴用黑巾束住头发,大步走出去。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惹事,睡个觉都不舒坦。
    目送叶应武离开,铃铛方才换上一脸坏笑,凑过来:“娘子,一直没有动静,昨天你和郎君可是着实折腾了大半宿,应该没问题了吧。上一次回府,奴看叶家老妈妈也是心焦气燥,若是娘子再不能······这就大事不妙了。”
    绮琴俏脸通红,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然后忍不住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抚摸平滑的小腹:“这时候,还是没有最好。”
    铃铛微微一怔,旋即脸色变了再变。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看向绮琴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些许担忧。而绮琴却是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倒是明白的透彻,在我看来,若是还没有动静,便也让你这通房丫头顶上来,夫君没有子嗣,终究难以安抚麾下万千儿郎。”
    “娘子,你怎么说话这么没羞没躁!”铃铛娇嗔一声,两人就在床榻上滚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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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急匆匆的走到议事堂,因为直接从堂前风雨中穿过的原因,他的衣襟都已经湿了,而头发上、脸颊上都有雨水滴落,但是叶应武却也顾不上那么多,因为对面文天祥和苏刘义都是面带忧色。
    见到叶应武出来,苏刘义也顾不上在意他的狼狈,急忙说道:“启禀使君,梅雨连绵,天气转凉,蒙古铁骑已然南下掠夺蕲州、黄州,大队步卒紧随其后。”
    “襄阳呢?襄阳怎么样了?!”叶应武旋即看向文天祥。黄州和蕲州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襄阳,以阿术的本领,不可能放过襄阳,三番两次的攻打黄州和蕲州。
    文天祥摇了摇头:“具体情况不清楚,六扇门和锦衣卫已经出动了,但是一直和襄阳联系不上,十有**是被蒙古大军截断了来往通信道路。鄂州那边据说和襄阳也是消息不通。”
    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此时天武军已经尽数撤回大江南岸,可是蒙古步骑却再一次冲上来,总不能坐视黄州和蕲州被长久地占据,这样就意味着襄阳的侧翼暴露给了蒙古军。
    “使君?”苏刘义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即使是他征战沙场多年,对于这种扑朔迷离的战场情况,却也是束手无措。毕竟在对面茫茫大江和连绵细雨背后,谁也不知道正在紧锣密鼓发生着什么。
    缓缓坐在椅子上,虽是夏天,叶应武却感觉到脊背发凉,刚才萦绕的困意也消散的一干二净。
    黄州和蕲州原来转移民众,只是叶应武依据历史的惯性,认为阿术只是过来掠夺一番,不会占领,毕竟真正的历史上黄州和蕲州一直坚守到了鄂州失守。
    可是现在,难道一切都改变了?
    在这风雨交加的时节,蒙古骑兵固然受到了影响,可是宋军的各种兵刃器械的锻造和火药的制作同样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甚或者是粮草的转运、营寨的搭建都会或多或少的被干扰。
    黄梅时节,可不是动兵的大好日子。
    难怪阿术出手,所有人都感到震撼。
    暗暗骂了一声阿术这个时候也不让人消停,叶应武微微皱眉,旋即说道:“沿江的营寨搭建的怎么样了?”
    没有想到叶应武开口询问却是这个,不过苏刘义对此早就烂熟于心,当下里毫不犹豫地回答:“从半壁山一线到永兴县码头,营寨连绵,布置床子弩,埋设震天雷,天武军前厢、左厢、右厢依次排开,而在永兴县外,则是中军和后厢。”
    “先去看看。”叶应武淡淡说道,“无论黄州和蕲州如何,兴州此处不可有失。”
    苏刘义和文天祥心中一惊,对视一眼。叶应武什么心思他们已经猜得**不离十,叶应武这是在赌博,赌的便是阿术进攻黄州和蕲州只是做做样子,真正的进攻目标依然是襄阳。
    可是再一再二不再三,阿术已经连着两次佯攻黄州了,难道这一次依然是走这个老路子么?
    倒是好大的一场赌注,双方下注的,用的是整个襄阳战场的平衡。
    若是天武军北上,而阿术只是再一次派出诱饵,那么黄梅雨时节,劳民伤财折腾一番,天武军在士气上甚至实力上都会受到打击,黄州大战还没有恢复元气的各厢将在短期甚至半年内都没有办法北上支援襄阳。
    而如果天武军不北上,而阿术却是实打实的派出主力,那么就意味着黄州和蕲州将会成为蒙古大军跨江作战的桥头堡,而襄阳的侧翼也会暴露在蒙古铁骑的前方。要知道鄂州之战忽必烈之所以快速的挺近,也正是绕过了襄阳,从兴**一带横渡大江。
    任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阿术不会故技重施。
    文天祥和苏刘义的对视当中,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忧。
    天武军上上下下超过三万将士,怕也只有叶使君一人敢和阿术这样面对面的赌博下注吧。若是换上其他任意一人,恐怕都会患得患失最后落荒而逃。
    “走,到江边看看去。”叶应武冷静的吩咐。他最放心不下的实际上还是江防。守江必守淮,然而在兴州的北面却是一马平川,根本没有依凭,叶应武所能够依靠的,就是被经营的犹如铁桶一般的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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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整个兴州就是横亘在江南的一道铜墙铁壁,那么半壁山就是这面墙上的制高点,也是必须攻破的点。此时文天祥等人还意识不到这座只是造型有些独特的山丘的重要性,但是叶应武心中却很清楚,半壁山在,就能够扼守大江,除非是迂回包抄,兴州不可攻破。
    而且现在不只是半壁山,在半壁山对岸,同样也是一道天险,山下有村镇,名为“田家镇”。而从田家镇向东北,青山连绵,大江在青山间咆哮,号称“四十里关山”。
    上一次黄州血战时,天武军后厢一度兵临田家镇,并且天武军的粮草也是在此处转运,所以留下了很多虽然简陋但是仍然能够使用的营寨。再之后坐镇兴州的陆秀夫没有请示叶应武,毅然决然的再将大部队天武军撤到江南的同时,也派出了的大量的民夫修筑田家镇城池要塞,尤其是那四十里关山之间,更是大小营寨林立,旗帜飘扬。
    江北田家镇,江南半壁山。
    而现在叶应武迎着细雨,就站在半壁山堡垒的顶端。半壁山的顶端并不算平整,在勉强整理出来的一大片空地上垒起来青石堆砌的堡垒,堡垒不大,却足够俯瞰周围,沿着堡垒一圈,床子弩上都搭有棚子,即使是下雨天气照样可以从容使用。
    “使君以为如何?”苏刘义站在叶应武身后,轻声问道。
    叶应武伸出手拍了拍城垛,细雨飘摇,洒在手上很是清凉。从半壁山上看去,天武军的营寨连绵一直到永兴县脚下,即使是雨声不小,依然可以听见透过风雨传来士卒的喊叫声。
    一批又一批的天武军将士就是在这泥泞中翻滚打爬,也正是在这风雨中无所畏惧的向前!
    风雨铸就了天武军,也铸就了天武军将士上下同心、坚忍不拔甚至无所畏惧的气质。
    滚滚的大江在叶应武的前方流淌,虽然这一段长江号称九曲十八弯,但是并不代表着在青山间激流回荡的江水就会平静。江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清楚对面田家镇的情况,而在山下的码头处,跟随张世杰回来的荆湖水师战船也是严阵以待。
    “田家镇修建的怎么样,天武军可否来得及过江?”叶应武的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一股上位者的气质浑然而生。任谁也都想不到,开口的实际上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田家镇那里的营寨堡垒还都在修筑,甚至当地的百姓都只有部分转移到了兴州,所以天武军并没有进驻。
    “田家镇营寨现在可以有两个厢天武军驻扎,不过各处关卡都是简单的木头搭建,恐怕难以坚守。”苏刘义有些迟疑地说道。
    叶应武轻轻叹息一声,此时没有修筑完成的田家镇在如此形势下倒还真的是有些鸡肋,天武军过江,有可能被蒙古大军攻打,不但田家镇搭进去,天武军也要平白损失。而如果天武军不过江,就等于将修筑了半成的田家镇拱手让人,以阿术的本领,自然能够看得出来此处的重要性,不会轻易还给天武军。
    田家镇和半壁山这两个要塞有多么易守难攻,叶应武心中了然。在这个没有后来大炮的时代,想要攻克重兵把守的这两座要塞,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真又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啊。
    叶应武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风雨扑面而来:“天武军前厢、左厢过江,右厢、后厢留守。”
    这滚滚流向天际的大江,终究是要过的!
    “使君?”陪同而来的苏刘义和文天祥微微一怔。
    叶应武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拍打着墙砖:“吾意已决,无须再说。堂堂天武军还不至于害怕过江!这大江,也不是第一次过去了,又有哪一次是狼狈而归?!”
    被叶应武的话语一震,苏刘义心中仿佛有火焰燃烧:“是末将胆怯了,还请使君恕罪!使君但有吩咐,末将定然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叶应武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伸手直指北方:“不要总是千死万死的,咱们都要好好活着,然后一起,向北!”
    文天祥和苏刘义下意识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茫茫大江上弥漫着雾气,青山隐隐水迢迢。但是仿佛他们都能够看到,那一方烧焦的土地,那一方无数的人魂牵梦萦的土地。
    汉唐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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