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扩建的天武军演武场坐落在永兴县的北面,大江之南。
    本来永兴县城北就是天武军的营寨,只不过和原来的区区六千名将士相比,现在已经扩充到两万的天武军,自然不能只靠那一个小小的简陋营寨了,所以现在的营寨,不知是原来的扩大版,而且外围还有一圈低矮的石墙和壕沟,一座座望楼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远方。
    只不过看得出来,这个占地颇大的营寨还在修筑当中,作为防御工事的壕沟和寨墙都只是修建了一小段,不过驻扎的营帐和演武场倒是都已经提前修筑整理出来了,总算是没有让这些从南方千里迢迢而来的民壮露宿郊野。
    对于永兴县百姓来说,已经久违的嘶吼声再一次从北方顺着风飘来,但是这一次更多的百姓们,心中不再是好奇,而是一种沉闷,甚至还有一些人在默默祈祷。因为他们知道,这嘶吼声重新响起,又有一批毛头小伙子来到了这里,来到了那面“叶”字大旗之下,来到了那迎风烈烈的赤旗当中!
    而他们祈祷的更多的,是因为这些毛头小伙子的前辈们,已经前赴后继追随着那面旗帜倒在了保卫此间一方水土百姓的路上,最终化作一缕缕缥缈的英魂,在朗朗苍穹之上,看着一批新的天武军将士顶替他们的位置,继续冲锋!
    无数的百姓们,默默看着天空,祈祷着那些英灵能够保佑叶使君,保佑天武军和兴**,也保佑他们这些在乱世当中求生存的百姓。
    只不过此时叶应武却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只是紧紧皱着眉头看着在点将台下面被一群老卒操练的死去活来的新丁,良久之后方才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拄剑站在这里太长时间了,手臂和腿竟然都有些酸麻。
    虽然训练这些新卒的都是经历过麻城大战甚至汉水追击战的士卒,比起来当初叶应武让杨宝拐带出来的老卒也算是多呈不让了,只不过现在这些新丁,却远没有当初的天武军那么好训练。要知道当初天武军是从江南西路各处州府抽调精锐厢兵组成的,基本可以说不用操练都可以直接拉上沙场,而现在的天武军士卒大多数都是没有经历过训练的村镇青壮,不但人数多了,还要从零开始,自然训练出来的效果远没有当初那么明显。
    不过虽然嘴头上抱怨,心中倒也没有真的怪罪主持练兵的几个都指挥使和天武军老卒们不用心,毕竟这是已经预料到了的事情,任谁也不可能让昨天还在扛锄头的人今天就变成披坚执锐上阵拼命杀敌、至死不渝的将士。
    看着叶应武走下高台,苏刘义心中莫名的舒一口气,冲着脸上已经浮现出微笑的少年点头示意。叶应武知道如果没有苏刘义这个久经沙场的将领居中指挥调整,天武军就算是今日气象也不可能练成,更何况苏刘义的人品他是知道的,绝对不会说因为叶应武将训练天武军的任务交付给他,他就在暗中培植亲信力量。
    苏刘义此人,虽然不是那种惊艳才绝之辈,但是胜在稳重而又果敢,所以将来可以委之一方重任,只不过这些都是在襄阳之战中宋军能够胜利、天武军能够借势扶摇直上的前提之下。
    而现在,也就只能让苏刘义屈尊在这里当一个天武军的四厢都指挥副使了。
    “这几天如何?”一点儿都没有在乎扬起的阵阵风尘,叶应武径直走到苏刘义近前,就像是拉家常一样问道。
    苏刘义一怔,旋即报以微笑作答:“虽然还没有见到比原来强多少,不过至少也让这些人收收心,而且末将不得不说,使君想出来的这些练兵的法子,倒真的是让末将茅塞顿开,若是全大宋的将士尽是这个训练尺度,恐怕汉唐山河早就已经尽数光复了。”
    这一次反倒是叶应武有些挂不住了,毕竟这些法子也都是自己从后世照搬过来的,只不过放在七百年前这个火器还只局限于双方站着对射的时代,已经算是绝对的天马行空、标新立异了。
    远处一队又一队的士卒咬着牙在领队老卒的带领下直接跳到那泥潭当中,奋力的向前奔跑,泥潭边上还有一群已经成了泥猴的士卒正在大声给泥潭中的同伴喝彩。而就在叶应武刚才走过的地方,整齐的方阵已经混乱不堪,手持木剑木盾的士卒捉对厮杀,呐喊声不绝于耳、厮杀声响彻云霄。
    如果不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恐怕远处的县城还以为蒙古大军已经杀到了。
    “只是这样练法,可以吗?”苏刘义似乎想起来什么,略有些担忧的说道,“是不是有些过了,这几天受伤的人一点儿也不少,在无论如何,也都是咱天武军的人,也都是这面大旗下并肩的袍泽······”
    看着对面叶应武似笑非笑甚至还有些得意的表情,苏刘义忍不住止住了话,狐疑的看着这个称为狡诈多端也一点儿也不过分的年轻使君。而叶应武却是饶有兴致的又看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刚才听见苏将军一句‘咱天武军’,某深感欣慰啊。”
    苏刘义一怔,旋即苦笑一声:“苏某不过是败军之将,能在使君心中有一席之地便已经知足了,使君实在是高抬苏某了。能为使君效犬马之劳,也算是苏某此生有幸了。”
    “没想到苏将军溜须拍马的功夫倒也不差丝毫啊。”叶应武有些调侃地说道,他知道刚才苏刘义的话中**分想来都是真心的,不过这个心地淳朴的将军难得说出这种腔调的话,不调笑几句还真的对不起自己了,不过旋即叶应武正色看向苏刘义,“刚才苏将军说训得太狠,某到不觉得······”
    这位已经成为兴**三县无冕之王的年轻人止住话头,看了一眼烟尘滚滚,方才接着说道:“苏将军难道不记得,麻城脚下,汉水之畔,多少袍泽兄弟,伏尸流血。当时某在心里懊恼,为什么当初就没有多训他们一天,哪怕是一个时辰!可能就是这一个时辰,就能够让一个两个甚至几十个倒在那里的弟兄活过来!”
    叶应武的语调越来越大,不单是苏刘义下意识的肃然站立,就连那边操练新卒的老兵们,都是冲着几个新兵头目使了一个眼色,收拢队伍。一队队新兵有的满身泥泞、有的一脸疲惫、有的衣衫尽风尘,但是所有的人眼眸炯炯有神,听着前方那个少年使君的字字珠玑。
    已经意识到整个演武场都在看向自己所在的这个小角落,叶应武只是微微点头,声音却已经不知不觉的更大了,接着说道:“弟兄们,或许你们感觉今天很累了,或许你们感觉你们的十将、虞侯、都头就是魔鬼、就是混蛋······”
    下面有低低的笑声,不过很快就消散干净了,一队队士卒们反倒是下意识的挺直腰杆,那些老卒们虽然已经被提拔,但是依然一点儿都没有架子,笔直地站在队列的最前面,就像是标杆!
    在他们看来,魔鬼,混蛋,根本就不是故意的贬损。他们就是魔鬼、就是混蛋,就是将蒙古鞑子的血肉全都撕碎吸干的恶狼!
    叶应武突然间一把握住身边的一面赤旗,猛地一用力将旗杆直接从沙地中拔了起来,接着说道:“但是,某叶应武拿着良心告诉你们,等到了那沙场之上,你们就知道,今天流下的一滴汗,就是到时候沙场上的一条生命!天武军,从来不怕为了我们的旗帜而倒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天武军需要为了这面旗帜而盲目的流血!我们需要高举着它,高举着这面赤旗,和凶恶的敌人厮杀,然后活着,凯旋!”
    “天武军,必胜,凯旋!”站在叶应武身边的苏刘义猛的振臂高呼!
    “天武军——必胜!凯旋!”无数的声音,在苍穹之下回荡,就像是迎合很多很多天之前,他们的前辈在赤旗的引领下义无反顾的踏上北上征途而发出的怒吼声一样,回荡!
    这滚滚的声音,就像是奔雷在原野上炸响!
    刹那间,叶应武有一种自己重回当日高台之上的错觉。自己的身前,依旧是那一支血战麻城、奔袭汉水的天武军!
    天武军,这呐喊声中,天武军的军魂,展现的淋漓尽致。
    天空上倒下的英雄们,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的衣钵,有人来继承;你们的旗帜,有人来高举!叶应武忍不住望向天空,天穹之上,万里无云,只有朗朗青天和下面这肃穆的军阵、昂扬的旗帜相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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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集的钢铁奔流缓缓消散,叶应武将手中的旗帜重新插回到地上,虽然那旗帜并不沉重,但使用手高高举着这么长时间,而且还在这期间将整个天武军的精气神都调动起来,此时的叶应武已经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了,当苏刘义看向他的时候,这个堂堂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兴**知军竟然两腿微微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不过也不知道苏刘义有没有察觉到这丝缕的异常,只是一板一眼的朗声说道:“启禀使君,已经临近午时了,午膳是不是就在这校场,若是如此末将便派人准备则个。”
    叶应武颇有深意的看了苏刘义一眼,摆了摆手:“准备什么,将士们吃什么某便吃什么,有这么多讲究么?某听说苏将军在安吉军当中也是如此的,难道来到我这天武军,反倒变了个人不成?是天武军当中歪风邪气太多还是苏将军自甘堕落?”
    听出叶应武语气中带着的不善,苏刘义背后已经开始冒冷汗,不过毕竟是执掌一方军旅并且后来名垂青史的人物,还不至于就此便心惊胆战,只是对于叶应武的佩服又多了三分,原来在麻城叶应武和将士们同甘共苦还可以理解为前线物资匮乏,而现在依然坚持如此,足可见此人心地之坚强。
    “那是末将的不对了,还望使君恕罪。”苏刘义依旧是严正恭谨的回答,只不过话音接着就转了,带着根本就没有掩饰的丝丝笑意,“只是末将有些好奇,每周今日军中供应红烧肉,使君偏偏在今日前来,当真是天赐的巧合啊。”
    饶是叶应武老脸很厚,依然忍不住一红,旋即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转身直接往校场中央走去,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百战都亲卫紧随其后,簇拥着他们的使君。而察觉到叶应武前来,刚刚散去的天武军士卒全都下意识的微微放慢脚步,好让他们心中最崇敬的使君吃上第一口热腾腾的饭。
    随着几个壮汉的大喊声,一张张简易的矮桌已经在校场边缘一字排开,而且虽然校场只是草创,但是不只是这些桌子,甚至就连遮蔽日头的凉棚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些桌子一搭,凉棚也随之就架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个从不远处的网湖引流过来的小水渠,清澈的水在水渠当中流淌,带着丝丝的凉意。
    至于这河渠是做什么的,看着从河渠两侧一字排开的木盆木桶就知道了。不过现在吸引那些将士的,不是这些充满诱惑力的河水,而是那被几名壮汉抬着的大盆。
    盆子当中红白相间的红烧肉堆得冒尖,在阳光下闪动着烨烨的油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连叶应武和苏刘义都忍不住轻轻咽了一口口水,浓浓的肉香已经伴着风溢入鼻中,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味蕾。
    跟在红烧肉后面的,还有大盆大盆的菜,而另外的两个木桶,里面则是带着天然的乳白色的米饭和用酱料腌制的鱼干。
    对于天武军的将士来说,每周最幸福的就是这个时候,因为这似乎带着独特味道的红烧肉管够,或许对于前世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都没少吃过的叶应武来说,更多的是尝个新鲜,但是对于这些将士们来说,或许在此之前一辈子都没有几次尽情吃过肉。
    就是为了这每周一次的红烧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的将士们心中就由衷的愿意站在叶应武的旗帜下跟随那道身影向前无畏的冲锋,而且他们还要告诉那些曾经迟疑的邻里乡亲,这里,是有红烧肉吃的,是吃饭管饱的地方。
    而且,这里还是那年轻战神伫立的地方。
    还是,无数英灵保佑的地方。
    苏刘义将已经准备好的碗筷递给叶应武,叶应武微微颔首,迈动脚步。在他的身后,一队又一队天武军将士肃穆而立,不过他们看向叶应武的目光之中已经不再只是敬畏,还有丝丝缕缕的焦急和期待。
    没有想到天武军的四厢都指挥使大人竟然亲自来到这里,还没有经验的年轻帮厨在用勺子舀肉的时候,险些手滑将那散发着浓浓香气的肉块掉到地下,站在他后面吆喝手下的年长大厨也注意到叶应武来了,不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两次给天武军做饭,也不是一次两次见到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但是又带着不可撼动的威凛之气的兴**知军、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所以不但熟练地接过年轻帮厨的勺子给叶应武盛了满满一缸子红烧肉,还不忘这位使君的口味,又挑了两样菜,将那军中才有的海碗堆得满满的。
    冲着这个自己也有些面熟的大厨笑了笑,叶应武略有些吃力的一只手握住自己的碗,转身径直向矮桌方向走去。紧接着他身后苏刘义以及一众天武军将领和士卒有序排队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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