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梦楼。
    王进、江镐一左一右,和贾余丰并肩走出这座不知道是罪恶还是繁荣的酒楼。天武军的士卒和贾府的家丁依然保持着相互警惕的姿态,刀未入鞘,棍未离手。
    贾余丰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不过即使是不怎么善于伪装的王进和江镐都能看出来他此时笑容的虚假和笑容后面的愤怒和仇恨,不过两个人都不以为意的忽视了。
    “知县大人,走吧。”王进握住刀柄,轻声说道,“这期间若是蓝卿和红玉出了什么事情,知县大人就可以考虑考虑项上人头还能停留几天的问题了。”
    贾余丰急忙一笑:“还请两位将军放心,下官岂是那等人,无论这一次下官是否是被冤枉的,这两位姑娘都会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两位将军,若是两位将军不信的话,下官这就派人先将两位姑娘送入营中,不知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对视一眼,王进和江镐只能无奈点了点头,蓝卿和红玉是不可或缺的人证,若是真的被贾余丰用什么阴谋诡计威逼或者谋害了,无疑对审判贾余丰不利,不过军营之中历来不允许有女眷,这一次特殊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你们两个,跟着去。”对着身后的两名士卒吩咐一声,王进和江镐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请叶大人做主!”
    “请叶大人做主!”
    脚步一顿,王进和江镐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贾余丰。
    贾余丰脸色一片煞白,刚才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也终究消失得一干二净。民心所向,民心所向,突然间他意识到为什么叶应武还有王进和江镐他们如此有恃无恐了,因为他们不只有城外的天武军,还有这一城的百姓,一城已经饱受欺压的黎民百姓。
    就算贾余丰在怎么认为自己这么多次的淫威压迫,这些生命贱如蝼蚁的百姓不会再对上司报以希望,但是现在看来他错了。突然间贾余丰想起来今天府上衙役奉命去捉拿李家大郎······
    “不好,一定是让那个天杀的叶应武撞上了!”贾余丰转瞬就已经明白百姓们为什么会如此欢呼,要知道原来的时候就算是有官员摆齐车马入城,也只会收获厌恶的目光,能够解释初来乍到的叶应武为什么会获得百姓的欢呼,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李家大郎的事情让他撞了个正着。
    暗骂了一声晦气,贾余丰抬起头来,却发现王进和江镐看向他的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玩味,就像是在看一个已经被困在笼子里面的野兽,就算它的爪牙再怎么锋利,也只有束手待毙这一种选择。
    “叶应武,本官便看看你有多少手段。”贾余丰暗暗咬牙,“只要能够支撑到临安来人,那么本官就胜利了,本官不信朝中的贾相公还有自家兄长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自己这枚绝对会致命的钉子。”
    王进凑到江镐耳畔轻声笑道:“你我兄弟这一次可有好戏看了。”
    就在这时,马蹄声碎,众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来者是个身材有些瘦弱但是高踞马上威风凛凛的小将,脸上虽然带着风尘甚至露水,却难以掩饰那股勃勃的杀气。他身后跟着的几名骑兵也是如此样子。
    来者正是天武军百战都骑兵都头江铁。
    “两位将军可让末将好找,叶使君有令,速速返回营中,天武军从即日起进驻通山县,”江铁朗声说道,根本没有在乎紧紧跟在江镐和王进身后那略有些低矮的身影是谁,天武军前厢负责四门,天武军左厢负责县衙及粮仓各处要地!”
    王进和江镐,哪里还犹豫,甚至就连眼神越来越溃散的贾余丰都没有放到眼里,同时迈出一步:“属下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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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声整齐而刚强,一面面赤色的旗帜下是年轻而坚毅的面孔。最前面的重装甲士手持巨斧,缓缓移动,就像难以抵挡的一座正在向前移动的山岳;之后是手持神臂弩的轻甲士卒,目光锋锐,就像是等待猎物的雄鹰;再之后便是如林的枪矛,在风中依然高高挺立。
    虽然入城的这支队伍人数不过数百,少得可怜,虽然他们不断有人脱离队伍登上城楼或者前往粮仓等要地,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阻挡他们向前迈步的时候那股如影随形的杀气。
    这是经过血与火磨练出来的精锐,和这通山县的乡兵有着截然不同的骇人气概。
    天武军,这就是叶应武带着纵横黄州的天武军。
    站在街道两侧的通山县百姓甚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感受着这个时代冰冷的战争机械所带给他们的压迫。
    杨贵带着几名都头策马走在队伍的中间,看着前方后方滚滚前行的铁流,不只是杨贵,就连亲身参与了黄麻大战的那几名都头,心中都有一种难以掩饰的震撼和自豪感。
    江镐和几名传令兵长驱过来,一直飞驰到中军方才勒住胯下战马:“杨贵,随某去县衙!”
    “遵令!”一股热血没来由的上涌,杨贵大喝一声,率先越众而出,接着一名都头带着百余名士卒脱离队伍紧随他的身影而去。
    “叶大人麾下有如此雄师,难怪那阿术气焰如此嚣张,却只能铩羽而归。”一名百姓看着在前方不远处滚滚而过的旗帜和将士,看着那林立的刀枪,忍不住感慨一句。
    站在他身边的年轻汉子砸吧砸吧嘴:“听说这可都是赣鄱各处州府遴选出来的军汉,本就是军中精锐,再加上一场大战洗礼,怎么会差了·····要是咱也能到这天武军中当差,也去北上和鞑子拼命换取功名,也就不负此生了。”
    和他一起的那人点了点头,却岔开了话题:“只是可惜了,如此雄兵,也就只能掌握在叶大人的手里,若是换了咱们那贾知县,也不知道得多祸害多少人呢,但愿这一次叶大人能够看在这么多冤死的乡亲们在天之灵的份上,将那祸害连根拔起。”
    “放心好了,”年轻汉子伸出手来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据说叶大人有神灵相助,麻城脚下以八千将士硬撼两万骑兵,就是因为天上的有无数安吉军死难将士相保佑,也有咱们岳王爷忠魂保佑,所以苍天感动,天降大雨,让那鞑子骑兵跑不起来,否则那八千孤军摆脱不了全军覆没的结果。”
    年轻汉子的同伴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的阴云正在散去,隐隐约约有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微微点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天爷这么多年都没有保佑过通山县,但愿这一次它能开眼。
    天武军的队伍已经走过,那年轻汉子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忍不住喃喃自语:“天武军黄麻一战之后,不是有很多将士战死吗?可是显然天武军各厢都还没有补全,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招募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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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和陆秀夫一前一后走进县衙,身后杨宝带着十多名亲兵全身甲胄、腰悬佩刀紧紧拥簇着。而陆家小娘子陆婉言虽然不愿意,却也被叶应武和陆秀夫不由分说派人送回叠山别院去了。
    虽然现在天武军已经进城,但是谁也不敢肯定贾余丰真的临死反扑到底会动用多么强大的力量,所以叶应武和陆秀夫都不敢继续让她留在这里冒险。
    “使君准备如何下手?”陆秀夫轻声问道,“贾余丰已经在从悠梦楼赶过来的路上了,还请使君速速下定夺,毕竟要先压住他,若是朝中的那位伸出手来,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叶应武轻轻一笑:“到时候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某倒要看看他贾似道靠什么来收场······一个护不住手下的宰执,恐怕就算位高权重也没有什么人愿意为他效忠吧,想来这个机会,几位叔父伯父也是不会放过的。”
    陆秀夫看着叶应武嘴边的冷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的确,千算万算,竟然忘了还有江万里这几个官场老狐狸,不只是叶应武,他陆秀夫也不相信那几个老人不会推波助澜。
    战马长嘶,接着便是密集的脚步声,江镐和张贵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天武军的士卒紧随其后冲进县衙,很快就占据各处出入口。叶应武看着有些火急火燎的江镐,忍不住对着陆秀夫轻轻一笑:
    “你看,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忍不住的。”
    陆秀夫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而江镐在这片刻功夫已经大步走到叶应武和陆秀夫之间,甚至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压低声音急促说道:“贾余丰私通鞑虏,人证已经送到军营,物证还没有。”
    “他敢!”陆秀夫双眉倒竖,语气虽然很低沉,却已经冰冷如铁,如果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在这里,恐怕早就大吼出来了。
    贾余丰私通鞑虏倒真的没有出乎叶应武的意料,要知道整个大宋朝,私通鞑虏最厉害的,想来就是那位贾相公了,上行下效,叶应武就不信贾似道的麾下亲信会没有和北方眉来眼去,否则多年以后慨然北上,文天祥也不会说“贾余庆献谄于后”了。
    想想一个国度的高层一直和强大的敌人纠葛不清,这个国度又怎么可能立于不败之地。
    陆秀夫握紧拳头,却又无计可施:“贾余丰呢?”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陆秀夫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江镐已经熟悉了的谄媚声音。
    “不知知军大人、通判大人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贾余丰依旧是微微弓着腰,双手抱拳,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依旧是那让人生厌的笑容,仿佛他内心中胸有成竹。
    叶应武静静地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个微微弓腰以示谦卑的中年男子,说实话贾余丰站在这里,总是给他们一种胆小的感觉,似乎这个知县虽然不是什么有作为的知县,甚至还是一个昏庸无能的知县,但是绝对不会是那种鱼肉百姓、践踏生命、私通鞑虏的人。
    也不知道这个已经成精了的人,到底用了多长时间才给自己披上这么一层能够迷惑住大多数人的眼睛的外衣,让一名又一名前来找麻烦的上级官员将这块到嘴的肥肉轻而易举的放过。
    “有失远迎?”叶应武轻轻哼了一声,目光炯炯有神,带着凛冽的杀机,“贾知县倒还知道有失远迎,本官和君实兄已经站在此处,可知县大人,又在何处?!”
    叶应武声色俱厉,饶是贾余丰已经有心理准备,已然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寒战,按理说,一名大宋的上官,就算是在愤怒,也不会上来就毫不掩饰的表达出来,在他们那里士大夫的风度和礼节是什么时候都不可或缺的,可偏偏叶应武不这样,上来就直接发难。
    “这是县衙,你贾余丰不在此处处理公务,又应该在何处?”陆秀夫紧随其后,虽然语气没有那么冰冷,但是却是实打实的问罪。
    “启禀两位大人,下官在悠梦楼设宴招待天武军两位都指挥使,所以耽误了些许时间,还请两位大人恕罪。”贾余丰知道这两个主儿都是硬茬,所以也不敢搪塞,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既然是知县公务繁忙,那反倒是本官和君实兄的过错了?”叶应武轻轻笑道,脸色缓和了些许,“难道知县便想看着本官和君实兄在此处站着吹风吗?”
    听着叶应武一口一个“本官”,江镐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不过想起来贾余丰犯下的那些伤天害理的罪过,暗暗责骂自己一声,表情再一次严肃而庄重起来。
    明明知道叶应武和陆秀夫来者不善,贾余丰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伺候着两位大爷,毕竟贾似道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若是先被着两位给拿下了,到时候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咬了咬牙,贾余丰赔笑道:“的确是下官的疏忽,还请两位大人到后堂,下官虽然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当这芝麻官,但是还是久仰两位大人的大名,一时激动竟然忘了此事,两位大人可要多多宽恕啊。”
    “带路吧。”叶应武不愿意和他再多啰嗦,冲着江镐做了一个手势,还未等贾余丰抬脚,一队天武军士卒就已经从左右两个方向冲进后堂去了,而另外一队士卒甚至找来了梯子,让手持神臂弩的能够轻松的爬上屋顶和高墙。
    忍不住偷偷苦笑一声,贾余丰只能迈动脚步,却是无比沉重。
    若是只是江镐和王进两人还好,凭借着自家家丁还能抵抗一二,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是现在却好,地头蛇和强龙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那些家丁恐怕还不够人家练手的。
    突然间贾余丰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为什么江万里那几个老狐狸明明知道大宋是重文轻武,武官地位之低下有目共睹,却依旧将自家子弟安排到天武军当中。
    天武军就是江万里一党的嫡系,是这天倾之世当中立足的根本。
    江万里,王爚,叶梦鼎,章鉴还有那马廷鸾。
    端得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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