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慈溪!慈溪!
    叶应武一眼就看出来,这里是让他刻骨铭心的慈溪县城。
    大火充斥着前方与后方,滚滚浓烟漫天。
    “叶应武,你他娘的有本事别跑,给老子站住,老子要手刃了你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无头的尸体手中握着血淋淋的砍刀,死死的追着前面拼命奔跑的身影。
    叶应武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在熊熊燃烧的街道上拼命地向前,向前,前方就是慈溪县衙,那里有重兵把守作为最后的防线,那里有总是用苍老的身躯冲在最前面为后辈们遮风挡雨的便宜爹爹,只要跑到那里什么鬼怪都不怕了。
    “叶应武,还我头来,还我命来!”无数的厉鬼从熊熊的火焰中一个个浮现,伸出的手上满是烧焦后的痕迹,暴露在外的骨骼上都是诡异的古铜色泽,仿佛在那大火中经历过洗礼后更加的坚硬。
    “叶应武!”
    “叶应武!”
    前方,后方,左面,右面,四面八方都有索命的厉鬼,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也越来越炽热,遮蔽了天地。
    前路,断了?或许吧。
    我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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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霍然睁开眼,额头上已经是大股大股的虚汗,心中刚想要兴庆这不过是一场虚无的幻梦,那追杀着他的无头海寇早就已经化作骨灰消散在东海畔的浩浩风中,却突然意识到怀中似乎······抱着什么很柔软的东西,柔若无骨。
    上下牙死死地咬住,才挡住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尖叫声。
    他的双臂正箍在绮琴的腰上,吓得叶应武急忙低头看去,内衣在,中衣也在,而绮琴也只是除了衣衫有些凌乱,宋时妇女常见的直领对襟式的褙子也整整齐齐的,秀发倒是披散下来,不过很明显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发生。
    感受到叶应武的异动,绮琴缓缓睁开眼眸,见到叶应武满头大汗,俏脸一红,急忙掏出手帕替他擦拭:“官人,你醒了。昨日滕王阁上官人喝的烂醉如泥······”
    我靠,原来是断片儿了。还以为穿越了之后就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现在突然体验了一把,仿佛自己还是前世的那个一到假期就混迹在各种酒吧,然后醒来就是第二天中午的那个纨绔富二代呢。
    这一切,难道只是个梦?就像刚才那个噩梦一样,前路断了,便是梦醒的时候?原来从来没有在意过,现在无声无息的分别了一个月,又怎么能够不想前世的爸妈,不想那些一起纵横在午夜街道上的狐朋狗友呢?
    绮琴自然不知道叶应武心中思绪万千,见他默然,索性轻轻挣开怀抱,坐起身来:“昨日春芳阿妈与奴家拜访王家府邸以示感谢,正逢遇到江衙内、王衙内他们扶着官家回来,跟在后面的叶相公不由分说便将奴家扣了下来。春芳阿妈也不好和叶相公争执,只得回去了。”
    叶应武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没想到这个便宜老爹在关键时候真够义气,不愧是亲爹啊,亲爹就是好啊。可是自己刚才怎么还担心两个人有没有发生什么,按说应该发生点儿什么才正常,可是事实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
    老子穿越了之后,竟然也变成正人君子了。
    “什么时候了?”前世的直觉告诉叶应武,时候不早了。
    绮琴一惊,她的贴身婢女早早的候在外面,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迷迷糊糊的叶应武和满脸红晕的自家娘子,吞吞吐吐的答道:“官人,已经是正午时分,不过老夫人刚才派人来说不要喊官人起来······”
    叶应武翻了翻白眼,果不其然,那个便宜老娘也够意思的,不愧是自己的亲娘。无声一笑,叶应武一揽佳人,绮琴轻呼一声,挣扎了两下还是不由自主的栽倒在叶应武的怀里。
    “官人,时候不早了······”绮琴有些焦急的轻声说道。
    这些话似乎根本没有入耳,加之原来叶应及的描述中已经大致的给叶应武勾勒出来便宜老娘的形象和性格,所以叶应武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怕它作甚,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怎么,好歹是堂堂临安花魁,难道还害怕在母亲那里没有留下好印象?如此温柔,如此姿色,怕是哪个母亲见了都会欣喜吧。”
    被说中心事,绮琴索性不理那些红尘杂事,懒洋洋的枕在叶应武的臂弯里,轻轻摆手,那名贴身婢女自然会意,扬袖掩着笑三步并作两步匆匆退下了。
    “想什么呢?”叶应武自动忽略了那名婢女的笑容,伸出手在绮琴的瑶鼻上划了一下,前世那些早已经烂熟于心的泡妞手段,现在却怎么也使不出来。
    “奴在回忆一个人,”绮琴轻声悠然说道,“三年之前,奴刚刚挂牌,便打出去了卖艺不卖身的名号,更是以倾城之姿招来蜂蝶无数。那个人,就在其中。可是自从确定了奴没有邀请入幕之宾的意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再现身过,放弃了努力,可偏偏只有那人每天都要来奴的房外,只为了见奴一面。”
    叶应武眨了眨眼,说的是谁他自然不用猜也知道,只不过之前的那具身体的主人曾经的一些风流韵事是叶应及就算知道也不好意思讲出来的,所以和绮琴的种种缘分,对于叶应武来说尚是一头雾水。今日佳人在怀,作为这场曾经吸引了临安无数翩翩公子的拉锯战的最终胜利者,重温昔时旧梦,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直到有一天,那人等的不耐烦了,掀开那道珠帘,质问奴是否真的喜欢他,奴没有回答,再加之因为那人日日前来却也一直文质彬彬,从来没有什么失礼的行为,所以春芳阿妈在房外并没有派人看守,所以那人胆子更大了,直接将奴扑倒在榻上,所幸奴的贴身婢女跑下楼报信,奴那日方才未遭辣手,但心中抑郁,上吊寻死。春芳阿妈眼疾手快把奴救了下来。可那人偏偏不死心,之后依然是每日前来,即使春芳阿妈不让他进门,他也从来没有断过······
    直到有一天,吕家的两位公子自襄阳回来,仗着家中势力强大,横行花街柳巷一时风头无二,听得奴的名声,竟也赶到醉春风。那人和吕家公子见面即相互谩骂,最终打了起来。奴一来乐于见到此事,二来性格使然也不愿关心。直到吕家公子和那人一样逼入房间,使得奴以死相要挟,奴才发现那人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然后,然后那一天,那人骑着大马,甚至不顾头上还有伤,打得吕家公子跪地求饶,还是那么无礼的破门而入······却只是给奴鞠了一躬,郑重道歉······再后来,吕家公子纵火焚烧醉春风,又是那人纵马而来,救奴家于火海之中,更活醉春风上下姊妹无数······再后来,那人和海寇大战于慈溪,彗星般崛起,奴这才发现,心中不知何时已经有些割舍不下······”
    原来之前的那个叶应武是个情种,这和历来崇拜**的自己明显不符啊······叶应武一边听着自己之前干过的风流韵事,一边有些郁闷的想着,恐怕换成现在重新来过,估计没几天就撒手不干了。
    那天烧亮了半边天的火焰,如果是今日的自己,已经见过了生死,心中有了牵挂,不再是那么天不怕地不怕,还会不会想当日那样脑子发热、想都不想就往火海里面冲,所为的,不过是白天一双曾经凝眉注视过自己的眼眸?
    叶应武轻轻叹了一口气,毕竟过去的时光已经与去不复返,无论如何自己都还要走下去。前世的那个霸气总裁老爹曾经说过,当他的儿子,不需要知道什么叫做放弃,只需要知道什么叫做一起走下去。当时听起来还以为老爹又和那个小三闹起来了,说出如此看透人生的话来,现在身临其境,反倒有些理解了。
    低头看去,佳人含笑,无声中已是倾倒世间。想想此间风情万种,唯我能解,那满城春色也尽在怀中,叶应武心中自然是柔情之余也不禁豪兴大发,早就听说自己的那位大嫂是一个醋坛子,不如今日就见识见识,看看平时就老实的哥哥是怎么患气管炎的,竟然使得自己这个小叔叔至今还抱不上侄子。
    “走,随我拜见爹娘和兄嫂。”仿佛下定了决心,叶应武坐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斗志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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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是初来乍到,尚没有寻到合适的府邸,再加之叶梦鼎本就需要到抚州为官,家眷不用安置在此地,叶家便暂住在王爚府上。
    王家府邸虽然并不大,但是容纳下家族成员不多的叶家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王家府邸建造的颇为精妙,处处曲径通幽,身在局中反倒会觉得这个府邸颇为宽敞。如果不是从高空俯瞰,基本领悟不到其中的奥妙。
    如果是建筑师或者风景园林师来到此处,定然会细细研究一番,可惜的是叶应武作为一个标准的历史系文科生,根本不在意王爚家到底怎么样,只是和绮琴携手匆匆而过。
    叶家所住的厢房和府邸的主体有一个小花园阻隔,整个厢房又拥有独自的主房和规模更小一些的住房。
    而此时主房大堂上,须眉斑白,悠然品着茗茶的正是叶梦鼎,而坐在他身边的是面目慈善的正妻陈氏,也是叶应及、叶应武的生母。而候在叶梦鼎一侧恭谨伫立的中年男子是叶家长子叶应及,而陈氏一侧颇有些美貌的则是叶应及的正妻郑氏。叶梦鼎还有两名小妾一名排行第二的女儿,叶应武素未谋面的这位姊姊所嫁的正是两淮都统、进兵江汉的张世杰,而且还是张家正室。
    叶应及在介绍叶家情况的时候,只是随口提到了这个庶出的妹妹,但是当说到这位叶家大娘子所嫁的正是南归之人、两淮都统张世杰的时候,叶应武的兴奋却是溢于言表的。
    真是苍天佑我。
    见到家中人都已经用过午膳了,平素便深受叶梦鼎夫妇甚至叶应及疼爱的小叔叔还没有来,郑氏脸色一沉,轻声说道:“爹爹,妈妈,小武弟弟是不是有些太不成体统了?”
    陈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大儿媳心中在想什么她自然明白,二儿子自幼便聪明机智,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变得雄才大略,王爚等人昨日更是交口称赞,认为有武穆、忠肃(南宋军事家、丞相虞允文谥号)之才,未来必成大宋栋梁,大儿媳又怎能不担忧家中的财产分配和地位问题。这个大媳妇人长得不错,就是对于下人甚至亲人都过于刻薄。
    恰恰此时,叶应武和绮琴一前一后走上堂来,叶应武单膝跪倒在地,绮琴也随之盈盈拜倒。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和善的便宜爹娘和大哥,有感受到从老娘身后那个明显是嫂子的女人眼中射出来的怨毒光芒,叶应武心中便已经明白一二,当下朗声说道:
    “孩儿见过爹爹、妈妈、大哥、大嫂。”
    郑氏无意间扫了一眼叶应武身后,发现跪倒在这英武俊朗少年身后的那名女子更是国色天姿,即使未施妆容也让人为之倾醉,和此女相比自己那点儿姿容甚至连台面都上不得,想必便是传说中的临安花魁,小叔叔新纳的那名小妾了。看看两人郎才女貌,再想到自家夫君的懦弱和谦恭,郑氏自然而然的无名火起。
    叶梦鼎似乎对于两人迟迟才来有些不满,不过想起来自己昨天任由江镐那帮子晚辈灌酒、强行给儿子抢老婆的种种荒唐行径,忍不住老脸一红,一时间还真的拉不下脸来训斥。而自己那结发妻子看到儿子,早就已经喜笑颜开,哪里有半点儿责备的意思。
    只不过陈氏更高兴的是绮琴的温柔淑娴,随口几句将儿子打发了之后,便握着绮琴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叶梦鼎也不忍心打断,只能从一旁细细的品茶,毕竟这等温馨和睦的局面,此生怕是也不能再享受多少了,自己此去抚州,家中几人又必将是各奔东西了。
    而叶应武苦着脸退到大哥身边,对于便宜老娘的“嫌弃”,他并没有什么恶感,心中对于这位外表温柔但内心却很是刚强的老太太的敬佩也丝毫未减。
    能够在夫君正直不阿、两袖清风,根本给家中带来不了什么额外之财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支撑起叶家的家业不败,这位老太太的手腕和本领的确不简单。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拼命守护的东西,陈氏倾尽一生所守护的,便是自己的夫君和两个儿子,便是叶家的小小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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