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仙境已有名,句芒和真水打完招呼便告辞而去。他们是与虎娃与玄源迎面而遇,看去向应是奔往天成洞天的门户。
    看来这两位仙童来得比虎娃和玄源还早,他们很可能是直接出现在此地,接下来又不何将行游何处山河。玄源看着这两位仙童的背影正若有所思,虎娃却突然眉头一皱,留下一道仙家神意,瞬间就飞升而去。
    虎娃要去的地方其实是涂山,之所以飞升,只是借道无边玄妙方广。仙家从无边玄妙方广下界,可以到达任意曾涉足之地,之所以这么走倒不是为了抄近道,而是另有目的。
    ……
    禹已是天子,当然不再称伯,如今万民尊称之大禹。天子大禹会将会天下众君,这是有史以来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朝会,也是大禹登基后次召集天下众君,地点却不在蒲阪城,而选在了涂山。
    涂山可以说是大禹鼎定功业之地,镇压无支祁、治理淮泽,是治水的最重要的一步,也让天下各部看到了治水功成最终的希望。涂山在淮水之畔,是江河流域的交界处,选择在这里会盟,也是让众君都能方便些。
    天子诏令大半年前就出了,已被封为“护国神腾”的九条神龙赶往各地送信。丙赤、丁赤他们九个如今享受祭奉却并不在朝为官听调,这次是给天子面子,特意主动帮忙。
    九条神龙送信当然快快,且能确保没有遗漏。他们还告诉各位中华伯君以及属国之君,若担心路途遥远不能按时赶到,可请天子派人护送。其实天子提前大半年就下达了命令,各位君身边也不是没有高人,应该都有办法赶到。
    而“护国神腾”也亲自护送了一个人,就是巴君少廪。因为巴都实在太远了,不论走哪条路赶往涂山部,都是万里迢迢且要穿越崇山峻岭。丙赤和丁赤没有问少廪是否需要相助,而是告诉这位巴君约个时间,届时直接把他送过去。
    这当然是因为少务的面子,丙赤和丁赤曾与少务一起跟随大禹治理河泛,交情不浅。少廪也有些修为,但他那点修为在丙赤和丁赤眼中也和凡人差不了多少,虽然巴君也能找到高人护送,但他们俩代劳则更方便、让少廪也更有面子。
    在这两条神龙看来,巴君本也应是最有面子的。须知今日之中华各部,巴国是最强盛的一个属国,综合实力过了任何一个大部族。夏后部、涂山部、重辰部、百越部等大部若单独与巴国比较,无论人口还是物产都稍有不如。
    更特别的是,巴国处在一个非常特殊的封闭环境中,虽强盛却不对外界造成威胁,也很难受到外界的威胁。巴国受天子册封是在帝尧当朝之时,而当时册封巴君的使臣就是崇伯鲧,也算与当今天子大禹颇有渊源。
    这么强大的属国其实是独一无二的,中华其他的属国,大多实力和地盘都很小,也不过和山水国、奉仙国差不多,地处偏远,因为各自特殊的原因被封为属国。其国君看似在国中拥有相对独立的军政大权,但其权势远不能与大部伯君相比。
    少廪的面子究竟有多大呢?照说国君应该携带仪仗车驾,路途越远的国君,其仪仗车驾的规模就越小,因为不可能带太多人去。结果连甲青与乙青也来帮忙,不仅将少廪送过去了,还将完整的仪仗车驾队伍也给送过去了。
    甲青和乙青与少务相识的时间更早,也算很有交情。四条护国神腾护送,这架式简直能赶上当年的轩辕云辇了,对少廪而言这是父辈的余荫。
    还好少廪也知收敛,很自觉地将仪仗卫队的规模缩减再缩减,最终只有十四名近卫、六名侍官随行。
    少廪没有乘坐父君留在巴都的白香木车,而是另换了车马。那辆白香木车曾是巴君少务的座驾,后来是虎君的座驾,再后来是大禹的车驾,如今少廪不敢坐。他也没让几位护国神腾将自己直接送到涂山,而是在重辰部的领地就落了下来。
    少廪带着进贡给天子的礼物,从重辰部出,穿过彭铿部,然后才按期到达涂山,既不早也不晚。太早过去会给涂山部添麻烦,若是迟到则是不敬天子、藐视众君。
    少廪之所以要走这么一段差不多有三百里的路,也是因为他是第一次离开巴原,想多游历一番、结交更多的人。更重要的,他是为了表示恭谦。
    天下众君齐聚,山水国和奉仙国的国君当然也来了。奉仙国的国君是樊翀,而山水国的国君是以清。在虎娃辞去伯君与国君之位后,盘瓠也不当山水君了,只和少苗在树得丘上逍遥。山爷和水婆婆之女麦麦倒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山水君,后来也觉得不好玩了。
    按水婆婆的意思,想让辛束继任国君主政,但辛束以年事已高、只想专心清修为由推辞,于是水婆婆又让绿萝当国君,绿萝同样推辞,结果山爷则推荐了以清。以清是巴原北荒角荣族人,头生双角长得人高马大,但如今已有四境修为,可化为常人之形不露异象。
    以清是山爷施法送来的,也是落在三百里外,然后带着礼物率随从赶往涂山部朝见天子。这一次的天下各部的朝会,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因为大禹的命令是要君持圭亲至。
    重辰部的伯君昆吾和彭铿部的君芈连当然也来了,他们兄弟俩与少廪结伴到达涂山。少廪对这两位尊长的态度极为恭谨,他们可是和虎娃、少务都称兄道弟的人物。据昆吾自述,这应是他最后一次参加天子朝会了,回去之后便打算将伯君之位传于后人。
    在涂山又见到了樊翀和以清,并结识天下众君,少廪是大开眼界,感觉也非常开心。他这才真切地体会到父辈的影响之大,很多人托他向少务转达问候,还有人托他向虎君问好。其实虎娃如今在哪里,少廪也不知道,只能一一回礼称若有机会一定转达。
    正式会盟之期是三天,而所有的国君和伯君几乎都是提前到的,其属从与随员皆被安置在涂山脚下,那里曾经是大禹治水时的驻地,如今已特意做了扩建。
    天子招待众君饮宴、接受众君献礼、朝见之地,则在涂山的山顶。很少有外人知道,涂山中有青丘掌控的仙家洞府,可以随时打开禁制大阵,大禹在这里是最安全的。青丘是潜修的世外高人,原身为九尾灵狐,对人间俗事并无太大兴趣,却与大禹有一段缘法。
    涂山之会上,青丘并未现身,但大禹身侧却站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便是大禹之子夏后启,为青丘所出,如今已经长大了,大禹将他引见给天下众君。众君齐至,饮宴一连举行了三天,伴随着众君朝见的仪式。
    总计一百多位中华伯君和属国之君,持圭献上礼物,天子命礼官再行赐圭封赏,便是完成了一个仪式。一个一个来,时间也需要两、三天,而其余众君皆是观礼之人。到了第三天,单独的仪式全部结束了,天子于正午时分率众君祭天,然而防风氏仍未至。
    在祭天仪式开始之前,只要赶到便不算违命,可是到了时辰仍未至,便是抗命了。礼官早就制定好了典仪,天子也不可能只等他。
    ……
    大禹祭天的前一天,百越部风渚城的伯君府中,众臣属正在争论。有一人起身朝防风氏道:“伯君大人,您若不按时而至,恐落人口实。禹初登天子大位,如今召集天下众君正欲立威,恐借机不利于百越。”
    另一人亦起身道:“中华天子忌惮百越已久,此番恐趁机不利于伯君大人。”
    半天没说话的防风氏终于开口道:“不利于我?本君倒是不怕!你等为此事请命见我,却又争论不休,究竟有没有定议?我百越之臣,应上下齐心。”
    看样子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以他的神通想赶到涂山部,半天功夫足够了,但他一直留在风渚城中。防风氏在属下面前一向威严,谁也不清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恰在这时,又有属下回报,涂山那边的最新消息已探到,天下众君皆亲至、只缺百越伯君。
    防风氏闻言也不禁微微变色,似是自言自语道:“禹果然了得,竟然做到了!”
    上古诸事如今已难考,但天下众君皆亲至的朝会,从众人已知的帝尧时代起,就从没有出现过。原因无它,主要是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与传讯不便,而且众君也可能有其他事务在身、实在走不开。比如防风氏就一次都没参加过。
    其实说事务缠往往都是借口,有什么事比天子朝会更重要呢?但有很多君年高体弱,让他们长途跋涉来朝的确也不合适,更难约定好统一的时间到达,天子通常也会体谅。
    当然了,就算君不亲至,礼数也不能废,通常会另派使者前往。比如当年帝尧召集众君朝会,巴君少务就派骁阳去了,骁阳同时还代表了山水国与奉仙国。
    可如今的情况不同,大禹的命令就是要受册封的属国之君与中华伯君本人亲至,这也是因为形势的变化。大禹是什么人?他可是步行走遍天下各部的人!天下众君没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就算这些年有的地方又换了伯君或国君,新任君当年也是见过大禹的。
    治水亦是治世,实际上也是一个整合天下各部的过程,大禹有这个权威。是他亲手将中华各部从分崩离析的边缘重新聚合成一个整体,上一任天子重华也为此付出了毕生的心血,使万民皆知身在中华,并推行教化于天下。
    防风氏没有想到,大禹一声令下,天下众君便到齐了。按以往的情况,缺那么十几个甚至几十个都很正常,派使者带着礼物来告个罪即可;如今只缺他一个,就未免显得太刺眼了。
    这时又有属下问道:“伯君大人,去与不去,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要您有决定,我等便上下心齐。”
    防风氏冷哼一声道:“此事何须争议!去当然是要去的,否则不显得我无胆!但我百越向来不愿受人节制,等祭天之后我再现身,就说有事晚至,看禹又能怎样?”
    防风氏这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天子少管百越的闲事,以后也少来号令他这位百越之君。天子借涂山之会立威,防风氏便也显显威风,同时试探一下天子的态度。
    在座的有不少臣属当即无言。防风氏若自大,不想当着众君的面、在正式仪式上拜见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辞去伯君之位不就完了吗?像禄终那样将伯君之位交于后人,其实还是能在幕后掌控部族的。可是他们知道防风氏的脾气,这些话没法说出口。
    当然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干脆翻脸撕毁盟约,宣布百越不受中华册封。那这样做的后果可就太严重了,可能会导致天子号令各部攻伐百越。
    防风氏向来独断,他既然已做了决定,臣属就不太好劝了,但还是有谋臣提醒道:“伯君大人,如此是否会触怒天子,而天子便借机会惩处您?假如真的是这样去,须多加小心。”
    防风氏仍冷笑道:“天子朝会,众君晚至者常有,从未听说有何处罚,禹初为天子,又能怎样?况且他将朝会之地选在涂山,说明小心之人是他。若在那里对我不利,他就不怕涂山遭难、殃及天下众君?”
    防风氏确实很狂,但也没有狂到天下无敌的程度,像伯羿那样的高人最终也殒落了。但他很清楚,伯禹绝不敢在涂山对自己下手。因为一旦动手不论结果如何,涂山部必将生灵涂炭,甚至连累在场的天下众君都得遭殃。
    大禹此番举行涂山之会,下令众君必须亲自到场,防风氏心里是很抵触的,也隐约有些担忧,看来这就是天子彻底整合中华各部的最后一个步骤了。而防风氏还想维持原状,其他各部怎么办不关他的事,但百越之地的事情也与他人无关。
    天下众君齐至,也给防风氏提了一个醒,去还是要去的,此去就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也的确不怕大禹能在涂山动手,若真打起来,他就算不敌,也可脱身自保,而后果却是对方难以承受的。
    ……
    天子率众君祭天已毕,众君交还的礼圭先前已由天子重新赐下,所有的仪式也就完成了。按照大禹原先的计划,还应由皋陶大人和卢张大人宣布统一的教化刑律之典、历法祭祀仪轨,会后颁行中华。然而大禹却改变了主意没有这么做,便率众君下山,此时已有人弹劾防风氏。
    天子言道:“明日便派使询问,百越部出了何等变故?”
    也许防风氏已经来了呢,只是在半路上死掉了。这种事情当然不太可能生,但无论天子做什么决定,总要先问清楚情况。恰在这时,有人来报百越部伯君防风氏已至。
    防风氏来得还真是时候,天子正率众君往山下走,他一个人穿过山脚下的营地往上走,看上去就像是天子率众君来迎接他似的。站在高处大老远就能看见他,因为防风氏身高三丈三尺。
    以防风氏的修为,当然也可以变化身形如常人般大小,但他就是这个习惯,假如对天子行跪拜之礼,看上去也像一个大人在俯视幼儿。
    防风氏左手持圭,那是天子册封时所赐的礼圭,但此时礼圭看上去是那么小,只用指尖捏着。他的右臂上挂着一匹展开的布,这布倒是很精美,上面有百越特有的绣花,是进贡给天子的礼物,倒也不算空手来的。
    防风氏每一步都似落地生根,他走上山坡时,地面都随之震动。他大老远就看见天子率众君出现在山顶、正欲向下走来,便朗声道:“百越之主、中华伯君防风氏拜见天子!因事务缠身而来迟,望天子恕罪!”
    说着话并未下拜,而是大踏步向上走去,因为站的位置还低、离得距离还挺远,应是打算走到近前再行礼。众君皆变色,只有天子大禹出一声叹息,眼中并无怒意,反倒显得有些无奈。
    防风氏走上山坡,忽然景物一变,天子与群臣皆不知去向,眼前一片雾茫茫就连山顶都看不见了,有一位百丈巨人现身喝道:“汪芒,你可知罪!”
    防风氏大吃一惊,抛下手中的礼圭和布匹,摇身亦化为百丈,手持斩空刃道:“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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