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丘是来询问治水进展的,而伯禹治水恰好遇到了状况,便向他详细介绍了一番最近发生的事。子丘变色道:“面对淮泽水妖,就连下界真仙亦无良策,伯禹大人打算怎么办?”
    伯禹神情严肃道:“淮泽水妖,便是水患之一,斩除其患便是治水须为。治水亦是治世,乃各部民众之事,妖孽在水中,但治水须从岸上起,先除各部自身之患。”
    子丘:“大人要先拿下那四位伯君吗?但若处置不当,水妖尚未除、各部先内乱,那就更不好办了。”
    伯禹:“人言似风,纷杂四传;人心若水,万流归宗。拿下这四位伯君,便是整顿民心之乱、民风之失,断妖孽为祸根基。幸亏善察在此,而子丘先生你也来了,那么三天之后,就要辛苦你帮个忙了。”
    三天之后,伯禹要召集各部族首领再度议事,并打算当众处置四位伯君。恰好子丘来了,就由他来当众查问,另有国中断狱神兽镇场。众人商量了很长时间,伯禹也是子丘的师叔,交代了不少事情,子丘一一领会。
    这边商量得差不多了,伯禹又问敖广与善吒道:“二位高士,不知你们的伤势如何?”
    敖广摆手道:“没什么关系,不耽误与人动手斗法,更可入水擒妖。”
    善吒反问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大人是不是想派我们将那四位伯君擒来?”
    伯禹:“正有此意,根据昨日察知的情况,不知那四位伯君是何等修为?”
    善吒:“凡夫而已,无甚修为,能手到擒来。”
    伯禹:“他们身边可有高手护卫?”
    善吒:“确有护卫,但在我眼中也算不得什么高手,出手时甚至能让他们察觉不到。”
    这时伯禹又起身朝着空中抱拳道:“巫明先生,能否劳您辛苦一趟,看看玄珠是否遗落在那四部之中?若是发现那四位伯君身边有高手潜伏,善吒与敖广难以得手,不必您出手相助,只需顺便提醒一声即可。”
    巫明的声音传来道:“伯禹大人放心,我这就去那四部中看看能否发现玄珠。若是看到有什么高手潜伏,或是那四位伯君难以被二位道友擒下,自会提醒一声。”
    善吒与敖广领命而去,伯禹又派人将云起和伯益叫来。云起和伯益这几天在涂山部君首那边,云起负责指挥、教授部众打造各种器械、工具用以治水,而伯益则是代表伯禹统计各部情况,并负责传令联络,暂时和被召集来的各部族首领待在一起。
    伯禹让伯益传令,三日后再召集各部族首领议事,而且这一次,要通知能赶来的各部族老都尽量赶至。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一次“扩大会议”,在这次会议上,要商定治水之事,不能继续扯皮推诿,商量定了就该落实方案、正式行动了。
    无论伯禹怎么做,淮泽水妖就在那里,且不说如何收拾水妖,若是各部民众什么都不做,那是绝对不可能治水成功的。
    伯禹又托云起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制四座法器囚笼,并提出了具体的要求。云起一听就明白了,点头道:“大人是要用来囚禁那四位伯君吗?云起明日即可完成,不说坚固难破,但仓促间想直接破开牢笼救人却不可能。”
    云起去打造囚笼了,这时忽听风雨之声。风雨并非来自淮泽,而是另一个方向的远方,及到近处渐渐消散,应龙从天而降走进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应龙曾对伯禹说过,若有事可随时召唤,伯禹今天就把他给召来了。
    论对敌斗法,应龙倒是很有经验的一位真仙,当年就曾参加过困杀蚩尤之战。但此刻却看不出他有丝毫的修为法力,将气息收敛得非常好,若非如此,此地也该风雨大作了。应龙向众人点首还礼,随即便闪身消失不见。
    应龙并不露面,这样才能将气息收敛得更好,有必要时伯禹自会唤他现身。而等巫明回来后,这两位真仙还可以叙叙旧,他们也曾是故识。
    ……
    三天后,聚会的地点是离涂山不远的一处村寨中。原先生活此村寨族人已撤离,就在村寨中央的广场上放好垫子,大家席地而坐。除了五十多位各部族首领,今日还来了近三百位各村寨的族老,其中有不少人是涂山部特意派车从远处接来的。
    这么多人,也只能在露天集会了。广场的南侧拉了围幕,围幕前专设了高座,伯禹当然坐在正中最高的位置,助手伯益坐在他的身侧。在伯禹下方的广场空地中央,却另设了一张长案,案后坐着从蒲阪城赶来的子丘,而案旁有一头顶生独角的瑞兽。
    天地所化生的瑞兽灵禽,往往只存在于传说中,普通民众根本就不会认识,但这一头瑞兽却是例外。威镇天下的中华断狱神兽啊,几乎谁都听说过它的样子,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皋陶大人身边的獬豸。
    公正严明的司士大人皋陶如今尚在蒲阪城,瑞兽獬豸却来了,案后坐的是他的学生兼助手子丘。看这个架势,今日是要当众问案了,却不知是要审讯什么人?
    伯禹坐在高处一言未发,面色凝重、不怒自威。其实伯禹治水至今,从来都不讲究什么官威排场,一直是赤足步行。可是他毕竟是中华治水之臣、朝中的司徒大人,在今日这种场合,必须要讲究礼法威仪,否则一味素简平易,也会使某些人失去敬畏之心。
    问案之事,还用不着伯禹亲自出面,让子丘负责即可。而善察显露瑞兽原身往那里一站,根本就不需要再派护卫维持秩序,在场众人在落座之前纷纷先下拜行礼。獬豸的独角向场中扫过,每个人都莫名有种从内到外被看透的感觉。
    獬豸扫视全场之后,便闭上眼睛趴在了那里,好像是睡着了,众人心有疑惑却不敢吱声,场面变得非常安静。这时伯益站起身道:“伯禹大人为天下各部治水至此,获悉淮泽中有妖孽名无支祁者,自称淮神、兴风作浪残害各部民众,为患已有六年之久。
    更有受天子册封之中华伯君,不遵礼法、不守盟约,甘受那妖孽驱使,为其爪牙对内残害族人、对外谋算邻近各部,更是中华之祸患。伯禹大人今日已将这几位伯君拿下,交由天子所派使者子丘大人当众问审,并由中华断狱神兽验其状。”
    随着话音,商章部、鸿蒙部、兜户部、犁娄部的四位君首被人压了上来,在空地中央跪倒,神情皆惊恐万状。他们是三天前莫名其妙在睡梦中被抓走的,当时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连身边的护卫都没察觉动静。
    他们落在善吒和敖广这两家伙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若不是伯禹特意叮嘱过不得伤人,估计早就被弄个半死了。但善吒和敖广也没客气,虽不直接伤人,却通过种种手段威吓一番,这四位伯君吓得差点没尿裤子,将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了。
    私下审讯是一回事,但要想正式处置他们,必须当众公断,这也是中华各部的传统。
    一见到这个场面,众人就有些乱了,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之声四起。上次伯禹大人召集各部族首领议事,无果而散,今天再把大家召集来,甚至连各村寨族老都请来了,应该就是商议出一个结论来。各部首领无人缺席,恰恰就是这四位未到,没想到是被伯禹大人抓起来了。
    伯益方才的话没有兜半点圈子,直接提到了无支祁之名,并给其行止定了性就是为祸的妖孽。在场众人其实都没亲眼见过无支祁,大部分人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或多或少皆知淮神之事。
    生活在淮水岸边的部族村寨,自古皆祭淮神,这只是一种民俗。可是这场大洪水之后,“淮神”真的冒出来了,据说若不恭谨祭奉他就会招至灾祸。又有传言说,只有商章、鸿蒙、兜户、犁娄这四大部才才被淮神认可,有资格代表万民祭奉,而其他部族想“勾搭”上淮神都没机会。
    而事实果如传言,其他的部族民众在水边总会遭受风浪袭击,不仅损失惨重还死了不少人,只有商章、鸿蒙、兜户、犁娄加上涂山这五大部无恙。涂山部虽然没有遭受损失,但也将部众都撤到了涂山后侧,平日不再靠近淮泽岸边,只有另外那四大部未受不利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小部族便开始依附于商章、鸿蒙等四部,甚至逐渐被其吞并,这四大部亦趁机占据了淮泽岸边的大片土地。
    剩下的其他各部族只能尽量远离水边,他们对此情况是既害怕又无奈,对商章等四大部的态度是既羡慕又嫉恨,但是又没法说什么,谁叫这四部走运、得到了淮神的青睐呢?
    今天伯益大人一开口,两句话就将内情抖了个底掉。看来伯禹大人已查明那所谓淮神的底细,而且根本不害怕妖邪,就是要当众处置此事。在场众人有些没反应过来,纷纷开口相互询问议论,说什么话的都有。
    这时獬豸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声冷哼在众人的脑海中响起,场面瞬间又变得安静了。待瑞兽闭上眼睛又重新趴好,坐在案后的子丘问道:“四位伯君,你等刚才可听清了伯益大人的指控?”
    这几人纷纷开口道:“伯禹大人、伯益大人、子丘大人……事出有因,我等也是迫不得已,是为了保护部民……”
    善吒声如震雷般喝道:“住口!现在是子丘大人问案,只是问你等听没听清楚方才伯益大人的话,并未要你等辩解为何要那么做。你等只需回答大人之问,问什么就答什么,少说废话,最终会给机会让你们自辩的。”
    四位伯君只得答道:“听清楚了。”
    子丘又问道:“你等将部族祖祠已改为祭奉淮神之地,可有此事?”
    四位伯君低头道:“有。”
    此言一出,周围又是一片哗然,随即传来各种喝骂之声。将祭奉祖先的地方改为祭奉淮神,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四位伯君虽然这么做了,但秘而不宣,部族内部也只有少数参与此事的高层知晓,普通部众亦不知情。
    难怪这四部这几年祭祖时搞得神神秘秘,普通部众都没有资格进入祖祠,只能在空地上拜祭,平日还有护卫看守祖祠,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四大部得到淮神的青睐,平日在水边举行各种仪式祭奉淮神,这些都是公开的,但此事却是个秘密。
    这次獬豸没睁眼理会了,任由周围喝骂声四起,到最后还是子丘举手示意众人住口,现场才重新恢复了安静。子丘又以手指空地旁的大树,树干上削平了一块,烙刻的正是五教、五刑与九德之典,缓缓开口道
    “我等临世之初,皆赤身柔弱、一无所有。立祠祭祖,乃是感激先人赐生、赐养、赐成之功德,不仅赐我等之身体发肤,亦留今日所享用的一切。不忘身从何来、不忘德之所教、不忘何以立世,此为孝。
    那水妖无支祁,兴风作浪残害万民,挟洪水迫世人祭奉,有何功德于各部?别说不配被奉为淮神享祭,而你等竟然连祖祠都改祭妖邪!伯君应有六德,请问尔等居何德?不配为伯君、不配为贵士、亦不配为人子!”
    四位伯君跪在那里皆低首无言,子丘又问道:“你等不仅率部众祭淮神,自去年始,另有秘祭仪式,每月挑选一对生机完足、体魄康健之童男童女献于淮神。四部轮流秘祭,至今已残害二十四人,可有此事?”
    四位伯君一听这话,皆软倒在地颤声道:“大人饶命!容禀详情……”
    他们并未直接回答有或者没有。獬豸突然睁开眼睛站起身,口吐人言道:“有!”
    这下场面可炸了,很多人都蹦了起来,指着四位伯君厉声喝骂,假如不是要注意行止,估计大小石块都已经砸过过了。活祭风俗自古有之,甚至到如今在偏远部族中还有保留;再比如开战之前,斩杀擒获的战俘以祭旗仍很常见。
    但自颛顼帝时,中华天子就已经明令各部,禁止在祭礼上使用活人祭祀。况且这四位伯君并不是公开设祭,而是私下里秘设典仪,并用本部族人偷偷地活祭,这可是犯了大忌了!
    这些年来因水患肆虐,很多人流离失所,因各种原因死伤夭折的部民亦不少,其中少了二十四个小孩,只要手段做得隐蔽,也不会引起人们的特别关注。但这样的事情做了却绝不能说,若被公开挑明,谁都不可容忍。
    子丘问案,几乎没什么废话,而且只问了两件事情,让四位伯君回答有或者没有。这两个问题清楚之后,无论那四位伯君再怎么辩解,罪行都已经坐实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该如何处置了。子丘站起来转身行礼道:“伯禹大人,这四位戴罪伯君,当如何处置?”
    伯禹冷冷道:“且收入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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