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很兴奋,带着敬畏的语气兴高采烈地议论着所生的事情,还有妖邪尽斩后的美好愿景。只有华崽显得有些忧郁,虎娃看出来了,主动问他道:“你怎么了,为何心神不宁,还在担忧小香的事情吗?”
    华崽赶紧点头道:“是的,我在担心真相总有一天会被现,人们会不会把她当成一个怪物?”
    虎娃:“你晚饭后把她叫来,我想私下和她聊聊,你不要把这些事告诉别人。”
    华崽:“我当然不会了,你到底想和小香聊什么?”
    虎娃:“我早就告诉过你。”
    这天黄昏后,华崽在屋里点了油灯,小香来了。她的眸子仍然很清澈,人有些瘦弱,眼睛看上去就更大了,带着好奇和不安,进门时双手还揉弄着衣角。
    看见虎娃,她便很乖巧地行礼道:“我听华崽说,是你求侯冈大人让太乙先生出手,在祭典上保住了我的性命,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虎娃看着小香,感应这个孩子的心绪。很显然,小香在内心深处曾质疑蛊神,这种质疑并不是蛊神是否存在的问题,而是在思考那祭典上的祈福仪式究竟有何意义?
    她不认为那是得到巫法的力量的唯一正确方式,也不认为自己去经历那一切是理所当然,她也想搞明白其中的缘由,因而有忧虑。
    若是虎娃这样的外来人,有这种想法则很正常,可是在蛊黎村寨中长大的小姑娘,能想到这些就很不简单了。虎娃不需要小香亲口说出来,他已经听到了小香私下里和华崽说的很多话。华崽显然不希望小香那么想,但也无法说服小香。
    在虎娃看来,这小姑娘充满疑惑的眼神,其实比这里的绝大部分族人都要清澈。他微笑道:“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华崽。我叫你来,其实是想告诉你。就算没有在祭典仪式上获得蛊神的赐福,你一样可以掌握那所谓的巫法的力量。
    你心中有疑惑,想获得解答。人们之所以能够修习巫术,是因为某条道路、某种规律早已存在。只要你能内审入微,就可以感受到它。你若照我说的做,同样也能迈入初境得以修炼,然后便能解开心中的疑惑。”
    虎娃这一席话,对养草村族人来说。可是大逆犯忌之言。不需要蛊神的赐福,只需得到某种指引自行去修炼,便能掌握巫法的力量,或者说能够窥探巫术的秘密。这样的指引,恰恰正是此时的小香所需。
    小香:“你真能教我吗?”
    虎娃笑道:“我已经在教你了。太乙先生能够在祭典上保住你的性命,就因为他有他的修为,他可没有得到过巫神的赐福,你也一样能行。”
    小香很聪明,随即问道:“我也请教过叽咕大人一些关于修士的事情,我是不是要拜你为师?”
    虎娃:“若你真能迈入初境。又愿意拜我为师,那我便收你为弟子。现在,你就好好听我说的话……”初境之妙,虎娃曾在彭山法会上公开宣讲,如今却是第一次单独指引一个普通的孩子。
    这是虎娃自悟自创的独传秘法,单独指引小香的,当然也是最适合小香的法门。法不传六耳,虎娃让华崽暂时回避了。
    这倒不是虎娃有意藏私,华崽已有三境修为,没必要再学这些。若是华崽真的在一旁听见了。然后照着虎娃样子再去指引他人,反而容易出问题。因为他看见的只是虎娃如何指引小香,却还难以悟透虎娃为何要这样指引小香,若真出了问题。他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虎娃更看好华崽的天资,但此番南荒之行,他收下的第一个传人却是小香。
    ……
    斩杀猰貐之后,伯羿接着又斩杀了大妖封豕,然后来到了九婴的地盘。他好像没有理会那些逃窜或被流放到南荒的邪修,先行斩杀的都是大妖。而这些大妖中可能也有古时巫士留下的神将。
    邪修可能会建立隐秘的传承宗门,也会用计谋布下陷阱,或聚众列阵对敌。但那些大妖的习性都差不多,一般只在自己的领地中活动,若感觉受到了威胁和侵犯,便会伤人;若是感到恐惧,他们往往便在洞府中藏匿不出。只要事先探明了它们的洞府所在,就不难将之堵住。
    南荒妖邪来历复杂,就连九黎五部的大巫公都无法完全说清楚。据黎民传说,九婴自古盘踞东南方的荒泽之中,那里有一条自南向北流向大江的支流,本是土地肥沃适于耕作之地,却因为九婴肆虐而不得安居。
    传说中的九婴是一种可怕的凶兽,它长了九个头,能兴风作浪,还能喷射炽热的火焰。据说它的叫声就似婴儿的啼哭,如果虎娃没记错的话,猰貐的叫声也是如此,或许是民间传说有所重合。
    当伯羿找到九婴的时候,人们才惊讶地得知,九婴并非蛮荒中的大妖,而是一位邪修,且并非外来,他就是出身于黎民的邪修!
    谁说邪修只可能来自中华之地,有修士就可能有邪修,习练巫法有成者同样是修士。也许在中华百姓眼中,九黎族人皆是罪民,但在九黎内部,也有类似贵族与平民的区分。在很多中华修士眼中,九黎巫士恐怕都相当于邪修;但在九黎内部看来,亦有正邪之分。
    飞蜈驮着伯羿沿着蜿蜒的水面漂行,在一处水面开阔、宛若大泽的地带登岸,进入了一片怪石嶙峋的丘陵,这就是九婴盘踞之地。飞蜈落地,伯羿从它的背上走了下来,这次倒没有一脚将之跺晕了。
    见伯羿落地步行,暗中跟随而来的太乙赶紧催动了留给虎娃的原身叶片。那飞蜈亦通过与飞黎赤的心神联系,由飞黎赤通知丹朱等人来到蛊神潭边,准备从水中显影观看伯羿斩杀九婴的场景。
    前方有一片空地,周围环绕着九座石丘。虎娃一眼看去,就感觉这是一座大阵,好像是专门为伯羿准备的。虎娃有此疑虑,伯羿本人又岂能看不出来,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大踏步走到九座石丘之间,站定脚步朗声喝道:“九婴!”
    九婴并没有直接现身,有个怪异的声音却在山中回荡道:“伯羿,你我无冤无仇,难道一定要找上门来赶尽杀绝吗?”
    伯羿缓缓亮出神弓道:“观累累荒骨、闻怨冤魂嘶鸣,可见你残害黎民之众,他们与你又有何冤何仇?你既出身于黎民,又为何残害族人呢?”
    九婴的声音惊讶道:“你竟能看破我的来历?”
    伯羿:“我已踏入你布下的阵中,如何还能看不破?”
    在远方观看的虎娃吃了一惊,九黎五部的大巫公更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凶兽”九婴,竟是出身黎民的一位巫士。
    九婴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无论九黎诸部以什么条件请你出手,我皆能给你更多。”
    伯羿笑了:“你认为我是可以收买的吗?我本人什么都没要,来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你当受诛杀!”
    九婴的声音反问道:“伯羿,我的修炼岁月比你更长久,你就自以为一定能是我的对手吗?”
    伯羿坦然答道:“将军阵前死,亦是得其所。我岂会怕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九头怪物?你早该飞升而去了,何必留在人间作恶!”
    九婴怒道:“我倒是想飞升登仙,可是何处帝乡神土能容我?你的本事大,倒是跟颛顼说说,为我打开登天之径,让我永享长生啊!”
    彭山幽谷中,玄源听得微微一怔,纳闷道:“他这是在说绝地天通的往事吗?”
    虎娃答道:“可能如此,也可能并非如此。历代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他以神念做了一番解释。
    虎娃曾自悟菁华诀、大器诀、灵枢诀、吞形诀、纯阳诀,他突破九境修为、修得仙家不灭神魂后,五位天帝开辟的帝乡神土,当时就可任择其一飞升。可是世间其他修士,不可能都有虎娃这般能耐,他们要得到某位天帝留下的传承指引,才能飞升帝乡神土。
    虎娃本人并没有做此选择,在斩杀白煞之后,又继续前行一步,放弃了飞升帝乡神土,选择在将来面对天地大劫。但如果虎娃当时没放弃呢?他曾有所感应,少昊天帝已断了他的登天之径,但另外四位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他若愿意,仍然可去。
    如此说来,突破九境修为后,欲飞升帝乡神土永享长生,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得到传承指引,这与所悟、所修的秘法有关;第二是得到天帝的许可。
    这位邪修九婴,当年突破九境之后,应该也知如何飞升高阳天帝的帝乡神土,却被高阳天帝拒之门外,不得不驻留人间至今。
    提到往事,九婴仍有怨气。这怨气在他人看来有些好笑,帝乡神土为天帝本人所开辟,就像天帝自己家,让谁不让谁在其中居住,本就是天帝自己说了算。但可能就是这股怨气在胸,九婴残杀无意间侵入自己领地的黎民泄愤,成了南荒人人谈之色变的“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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