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对奴隶那么好?”
    济水河边官道上,太子骑着马跟着父亲同行,忍不住问道。
    “因为他们不是畜生而是人,人是会有思想的。”罗成这样回答儿子。
    “可奴隶律比畜产,这不是我大秦开元律规定的吗?”
    “确实是律比畜产,但奴隶并不是牲畜,他们虽然跟牲畜一样干活,做着伺候人的事情,可他们会思考,若是受到压迫难以忍受之时就会奋起反抗。”罗成指着道路两边的田野,“太子,你看着眼前的这一片田野,还有远处的村庄,你想到的是什么?”
    笔直平坦的官道,足有三丈多宽,路边柳树成排,路下沟渠相连。路下是阡陌相连,远处炊烟袅袅。
    “父皇,儿臣看到的是父皇治下的国泰民安,看到的是百姓安居乐业。”
    罗成只是摇了摇头。
    “这条路我走过多次,记得最早走这条路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我方十六岁,刚入中男,便被官府征召到黄河北岸的汲郡去挖运河,我与同村的三叔等一队人,背着干粮被褥,随着县里的胥役沿路而来。那个时候,心惶惶不安,路上皆是往来做役的民夫,大家面有菜色,而路也是坑洼不平的,路边没有这么多树,水渠也是失修的,甚至好多田地都因无人耕种而荒掉了,许多村庄都因逃役而空了。”
    “路边上,甚至随时可见倒毙的尸骨发着恶臭生着蛆。”
    “再过了一年多,我再次经过这路,那个时候却已经不再是挖河的民夫,而是章丘乡团的校尉,带着乡勇们过来剿匪,那时山东河南遍地贼匪,许多都是逃役的百姓,家乡活不下去了,于是携家带口背井离乡去逃荒要饭,可饭也不是这么好要的,饿急了,便干脆上山落草。可贼匪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有人落草为匪,朝廷自然便要剿匪捉贼。”
    说起那段往事,罗成也是很感叹。
    “那个时候啊,中原一片混乱,民不聊生,官府日日征召百姓做役,各种加征摊派,百姓破家、逃役,要么成为流民去要饭,要么落草为山贼。于是这片土地上,苛税猛如虎,胥役狠如狼,良民变成了凶恶的贼匪,调过头来又为害百姓,官军剿匪更是凶过匪,一旦兵马过境,往往是连土匪带百姓一起剿,民不聊生啊。”
    说起那个时候,路边到处都是无人收葬的尸骨。
    处处是抛荒的田地,废弃的村庄。
    若是不结队而行,根本不敢出门。
    “隋帝残暴昏庸。”太子道。
    罗成笑笑。
    “父皇现在跟你说这些,不是来评价隋帝,而是想告诉你,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同样的百姓,隋文帝杨坚待民还算宽厚,故有了开皇盛世。而杨坚呢,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结果却官逼民反,天下沸腾,限民于水火,他自己最终也丢掉了江山。”
    “所以说啊,治理天下最关键的就是得使民安居乐业,使民能够温饱。只要百姓能够温饱,那么大家都会安稳的过小日子。如果百姓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你谈什么大业都没用,皇帝让百姓吃不饱饭,朝廷让百姓活不了命,那么就算是再弱小的百姓,也会豁出命来造反。有那么一句话说的好,只要舍得一身剐,就敢把皇帝拉下马。”
    “嘉文,先贤讲中庸,你知道这个中庸是什么意思吗?”
    “父皇,中庸出自论语,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东汉大儒何晏集解,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道。”
    罗成点头,“没错,简单点说,中庸不是平庸,而是中正平和不走极端,要因时制宜、因物制宜、因事制宜、因地制宜。切记一句,不走极端。”
    “杨广当年就是走了极端,行事又过急,最终才亡了天下。”罗成看着太子,“朕知道你的天资一般,所以朕从没有想过你将来要成为何等厉害的君王,朕也希望你能够正视自己的这一点,将来你能够做一个守成之君,朕就很满足了。”
    太子听到这话,有些失落的低头。
    “嘉文,当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的,自古以来,那么多帝王,真正了得的君王又有几个呢,多数君王都只是普通人。你现在还小,朕也还年轻,朕会尽量为你将权杖上的荆棘削干净,将来把一个顺滑的权杖交到你手上,朕也会为你多选一些贤良之才留给你。有好的制度,有好的宰辅,那么你将来继承大秦后,只要不胡作非为,那么大秦就能顺顺利利的继续繁盛下去。”
    罗成希望在自己的手里,完成大秦的这轮开国之初的扩张,等完成这轮扩张后,罗成就打算开始收拢拳头,专心于内治,让天下更趋于安稳,让嘉文能够继承一个更安宁的天下。
    所以现在他对于奴隶也这么上心,就是不想把这么复杂的问题,留到以后。
    “我们驱使驴马拉磨,也知道要在驴头上挂束草,这就是要给人希望,奴隶是人,更复杂,所以我们拟定制度的时候便越发的要谨慎,我们不仅得看到现在,还得看到五十年一百年以后。若是朝廷没有一个合理的制度,那么如今帝国上千万的奴隶,早晚将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甚至可能葬送大秦天下。”
    “父皇,不可能吧?”
    “只要是人,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一切皆有可能。想想看,如今大秦天下,总共人口多少了?”
    太子如今也开始学习政务,对此倒是知道,“据民部年初的奏章,如今天下户籍共一千二百余万户,口八千一百余万。”
    “嗯,记的不错,那么这八千余万口中,有多少奴隶?”
    “一千二百余万奴隶。”
    “除了这一千二百余万奴隶,还有许多新归籍的蛮夷胡狄,也有不下千万。”罗成跟太子分析,“八千万人口,奴隶就占了一千二百万,新归附入籍的蛮夷又有千万,这就是说,其实大秦八千万人口中,奴隶就占了一成半,新入籍蛮夷也占了一成多,加起来就是占了近三成。”
    “十个人里,有三个人不是奴隶就是蛮夷,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可是朝廷需要奴隶,做工、伺候、耕地、挖矿等都要奴隶。”
    罗成点头,“正因如此,所以朝廷没有禁止奴隶,可也不能无视这隐藏的风险。所以朝廷需要从制度上来保证消化这些隐患,父皇现在想到的办法,就是给这些奴隶一些希望,能够慢慢的消化掉这些问题,而不是任由问题不断的发酵变大。”
    立法保护奴隶不受虐待杀害,立法保护他们的基本工钱,保护其基本的生存条件,甚至立法承诺奴隶第三代可为自由雇工身份,自由雇佣第三代能直接获得良民身份入籍,这些,都是要疏通消化奴隶制度带来的隐患,避免奴隶矛盾最后引爆。
    三代又三代,罗成相信这些在中原生活数代的奴隶后人们,终究还是能够融入华夏的,未来有希望,生活有基本保障,那么也能最大程度的降低奴隶们反抗的可能性。
    这样一来,不断有奴隶脱离这个身份,融入汉民族中,再有新奴隶不断的进入大秦,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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