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幻被非明拉着跑,贼溜溜出了院门,回头对想衣一笑,“老规矩,东西准备好,就说我先睡下了!”
    *
    暮府前后门有小厮看守,暮幻不敢堂而皇之地出去。
    非明拉着她跑到临近小巷的墙边,比了个手势,让暮幻自己爬墙。
    暮幻望了望比树还高的墙头,悻悻地摇头。非明嘴里抱怨她麻烦,唇角却不经意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她软软的身子横抱在怀里,纵身飞过墙头。
    到了暮府外头,非明吹响口哨,一匹黑色小马驹绕过拐角奔至他们面前。
    暮幻认识这匹小马驹,它是墨潇师父送给非明的生辰贺礼,非明很喜欢它,上学游玩都骑着它。
    非明把暮幻抱上马背,自己也跟着跨上来把她圈在怀里,勒紧缰绳,马驹扬蹄驰骋在夜色中。
    一路往东,穿过大街小巷,非明带着暮幻来到城郊的一片树林,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暮幻有些害怕,缩在小马驹上不肯下来。
    非明朝她伸手,“走不走?”
    “非明哥哥,前头那么黑,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
    “胆小鬼,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吧。”非明把手缩回去,作势要一个人走。
    暮幻吓着了,带着哭腔大喊:“非明哥哥,我跟你走!”
    非明回头,将暮幻从马背上拎下来,“这不就是了?我牵着你呢,怕什么。”
    她点头,紧紧攒住他的手心,不敢松开。
    他们翻过栅栏,暮幻瑟缩在非明身后,死死拽着他的衣袖。想起城里的老人说,夜晚的郊外专门有野兽吃小孩的,她更是害怕。
    非明不知从那里变出一个火折子,随手捡了根木棍做成火把,眼前的光景陡然明亮,暮幻这才看清他们正置身于一片果树之下。
    “这是……枇杷树!”暮幻开心地笑起来,唇角绽开两朵甜美的梨涡。
    她最喜欢吃枇杷,从前她的小院中还种过一株枇杷树,可惜暮恒之对枇杷过敏,碰不得枇杷上的茸毛,不仅自己不吃还将她院中的枇杷树砍了,不许她吃。为了这事,她闷闷不乐了许久。
    “我娘最近咳疾犯了,师父说枇杷叶煎水能治,我下午在城里寻了一圈,终于在祁家果园找到了枇杷树。想吃吗?我帮你摘。”
    非明把火把递给暮幻,卷起袍角纵身一跃跳到树上。
    暮幻若有所思,“祁家……”
    那不就是在书院总是欺负她的祁醉家?!
    想到祁醉,暮幻就忍不住板起小脸,“多摘些!最好统统摘光!”
    非明一笑,他当然知道暮幻的小心思,几颗枇杷树对于富足的祁家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天亮之后未必会有人发现他们来过。不过,能让暮幻出口恶气,倒也不错。
    不一会儿功夫,非明就从树上下来,袍子里兜满了金黄的枇杷。见暮幻馋了,他随手拿起一个就往她嘴里送。
    暮幻面露嫌弃,“不行,脏。”
    非明瞪她,“女人就是麻烦。你吃不吃?不吃我吃光了,反正你爹是不可能让你带回去的。”
    他把枇杷往手臂上蹭了蹭,作势要塞进嘴里。
    暮幻拦住他,“不行,我娘说枇杷上的毛有毒,要洗干净才能吃。”
    她依稀记得来时看见附近有条溪流,四处张望下,拉着非明的衣袖就走。
    非明不情不愿地被她拽着,在果园里转悠了半天,最后还是他自己带路才走到溪边。
    “给我。”暮幻伸出手,见非明不动又强调了一遍,“把枇杷给我。”
    非明手一松,将枇杷一股脑扔进溪边的积水潭里。“你可别摔进水里,摔进去我还得下水救你,麻烦。”
    说罢,他往后走了几步,坐在一块石头上,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站起来从腰间卸下腰带,一头绑在暮幻的腰上,一头自己握在手里,站在她旁边捡石子打水漂,月影被他击散,水面波光粼粼。
    暮幻朝他甜甜一笑,他瞥了一眼,不理睬。暮幻知道他总是这样,嘴里嫌弃她麻烦却又比谁都对她好。
    她卷起衣袖,学着碧落和想衣照顾她时的模样开始洗枇杷,她从小娇生惯养,没干过什么活,动作笨拙又磨蹭。非明不耐烦地催了好几遍,她才将一坡干干净净枇杷递给他。
    非明拉她在树边坐下,喜滋滋吃起来,枇杷还没全部吃完,肚子已经酸得不行。
    暮幻靠着树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却见非明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将她丢在地上的枇杷核拾入其中。
    暮幻好奇,“非明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将这枇杷子种在院里,等它长大了我就不用跑这么远来摘枇杷叶,还有你这个馋猫,想吃枇杷可以躲来我家。”
    暮幻心里甜甜的,嘴里却嘟囔,“我才不是馋猫呢。”
    非明将荷包收好,拍拍衣裳向她伸出手,“不早了,回去吧。”
    她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起身准备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对了非明哥哥,明天你同先生赔个不是吧,让他继续留你在书院里,我那里抄了些诗集,明日你拿给先生。”
    非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再说,再说。”
    第4章 抓包
    暮幻回到府中,一路避开值夜的小厮溜回自己院子,这条路她走路许多遍,哪个院口的小厮会打盹,哪个拐角会有侍卫巡查,她全部一清二楚。
    回到院中,暮幻见自己屋内有微弱的烛光,以为是想衣担心,这么晚了还点着灯等自己。
    却没想,一推门进去便见想衣碧落跪成一排被云嬷嬷训斥着,林眠音愁容满面扶额坐在桌前。而床榻上,被褥被掀开,假扮她的枕头滚落在地上。
    暮幻暗叫糟糕,被发现了。
    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娘……”
    屋内几人向她看来,暮幻猜想自己或许是逃不掉一顿责罚了。
    想衣一见她立刻委屈地哭了出来,碧落则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林眠音见女儿平安无事地回来,面色一松,站起身将低着头俨然一副等着受罚的暮幻拉到自己身边。
    因着今日暮幻被暮恒之苛责,林眠音担心女儿心思重,会躲在屋内独自难过,这才在夜里返回她院中瞧瞧。
    谁知林眠音刚进门,想衣便把她拦在门外,一会儿说暮幻去了安乐堂给祖母请安,一会儿又结结巴巴地说暮幻已经睡下了。
    林眠音起疑,又见碧落一脸茫然地从小厨房出来,这才坚持要进屋瞧瞧。
    一掀开被子,哪里还有暮幻的踪影,床榻上只有两只枕头被藏在被褥里。在林眠音的逼问下,想衣才吐露实话,说暮幻是跟非明出府去了。
    林眠音害怕被暮恒之知道,暮幻免不了一顿家法,故而没有将事情闹大,只是派了几个小厮出去寻,自己在房中等女儿回来。
    好在暮幻和非明逃出去玩也不是一次两次,非明那孩子是个有分寸的,能把暮幻带出去就一定会把她平安带回来,这样想着她也就放心了一些。
    林眠音眼中略有责备,语气也比平时严厉,“怎么这样没分寸,才被你爹爹责骂,夜里就溜出去玩了?你说你们白日出去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你们胆子越来越大,夜里也敢溜出去玩。这没出事还好,出了事如何是好?!”
    暮幻瘪嘴,抱着林眠音的腰撒娇道:“娘,幻儿知道错了,娘你不要生气了。再说,有非明哥哥在,幻儿不会有事的。”
    林眠音语气放缓了些,双手搂在女儿肩上,“怪事,也没听守门小厮说非明来了,怎么就把你带出去了?你们这两个孩子,越大越不让娘省心。”
    暮幻噤声,抿着唇偷笑,其实非明哥哥每天都过来,可他本事大着呢,岂是那些小厮能随意发现的?
    “咦,大小姐,您这是上哪去了呀?怎么这裙角和绣鞋上都沾上了泥浆?”云嬷嬷在一旁突然道。
    林眠音推开暮幻,上下打量她一番,不止裙角和绣鞋,暮幻的袖口处还有水渍未干。她问:“幻儿,你们这是去了哪里?鞋也脏了,衣裳也湿了。”
    暮幻嫣然一笑,从腰间掏出两颗圆溜溜的枇杷放在林眠音掌心,“方姨咳疾又犯了,非明哥哥在城中找到了一片枇杷林,所以就带我过去吃枇杷了,这衣裳是洗枇杷的时候弄湿的。娘,这两颗是最大的,我特意留着给你吃的。”
    林眠音看着手中两颗枇杷,心头一暖,怒意荡然无存。
    她年少时最爱的也是枇杷,林家院中至今种着两颗繁茂的枇杷树,每当初夏她的两个兄长就会爬上树为她摘上满满一盆枇杷。可是暮恒之最不喜的就是枇杷,自打嫁给他之后,她便再没吃过这个。
    不仅是枇杷,为了暮恒之,她还放弃了许多自己曾经喜爱的东西,想到这些她都不禁苦笑,谁叫自己就是爱惨了他,心甘情愿地为他改变呢?
    暮幻见她不说话,低声又道:“没关系的娘,您吃完了再回爹爹那儿,他不会发现的。”
    林眠音被暮幻逗笑,难得女儿做什么都惦记着她,她也不好驳了暮幻的一片好意。她道:“幻儿有心了,娘亲很喜欢。”
    她当着暮幻的面吃下两个枇杷,暮幻见她不生气了,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扯着她袖子小心翼翼地问:“娘,幻儿好端端地回来了,那你能不能不要责罚碧落和想衣?”
    看着暮幻闪闪发光无比真诚的眼神,林眠音松了口,对两个丫鬟道:“碧落呢,身为院里的大丫鬟,虽然不知情但有失职之过,这一次责罚就免了,下次不许再犯。还有想衣,你这鬼灵精怪的丫头,就让你娘好好教导一下你吧。”
    碧落想衣连忙磕头谢过林眠音,云嬷嬷跟着道:“谢夫人,奴婢一定好好教导想衣。”
    林眠音又交代了暮幻几句,无非是什么不要和爹爹置气,他不了解非明之类的话,又得知方念离咳疾再犯,说得了空带暮幻去瞧瞧她。
    暮幻通通乖乖点头,她素来乖巧听话,虽然与暮恒之并不亲近却也是极少忤逆他,这一次若不是他说出那样的话侮辱非明,她也没想过要顶撞他。既然娘亲说会想办法劝劝爹爹,她就且相信着,改日与他低个头便是。
    林眠音走后,碧落和想衣伺候她休息。碧落是吓坏了,从前暮幻逃出去玩,都是想衣帮着打掩护,不曾让她知道实情,这一次若不是被林眠音抓住,她至今蒙在鼓里,想想都觉得后怕。
    暮幻见碧落神色严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握住碧落帮她脱衣裳的手道:“碧落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答应你日后夜里再不出去了。”
    碧落摇头,“奴婢不是生你的气,奴婢是担心。奴婢知道姑娘和非明少爷要好,这出去玩定是劝不住的,只是下次可别再瞒着奴婢了,这万一有什么事……我是说万一,万一遇着了什么事,还能有奴婢在身旁护着不是?”
    暮幻点头答应,又对碧落撒了好一会儿娇,才把她逗笑。碧落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姑娘且歇下吧。今夜让想衣在屋里守着,奴婢外头还有活没做完,就先退下了。”
    暮幻躺进被子里,看着碧落走远、想衣吹灭烛火,嘴角弯弯,脑中想的都是今日非明哥哥采枇杷、打水漂的身影。
    想着想着,小脸渐渐沉了下来。
    糟糕,她只顾着出去玩了,十遍诗集都还没抄完呢!没有诗集,明天非明哥哥拿什么向先生认错呀?
    思及此,她猛地坐起身,随手抓了件衣裳下榻。才躺下的想衣奇怪地看着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暮幻摸索到火折子,踮着脚将烛火重新点上,“不行,诗文还没抄完呢!想衣,你快替我去书房取笔墨来。”
    “……”
    想衣欲哭无泪。
    *
    第二日,晨光熹微。
    碧落端着面盆推门而入,却见地上散落了好些张诗文,想衣七倒八歪地抱着凳子睡在地上,暮幻更是脸贴着宣纸,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手中还握有沾了墨的毛笔,笔端在她白净的小脸上画了长长地一条。
    碧落放下面盆把想衣摇醒,又去拍暮幻的肩背,“姑娘,醒醒姑娘。”
    暮幻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用沾了墨汁的小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问:“什么时辰了?”
    这一来她的小脸全花了。
    碧落又好气又好笑,拧了毛巾来为她擦脸,“卯时正刻了,姑娘该醒了,一会儿该去上学呢。你说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怎的一个睡地上,一个趴桌上?”
    暮幻没回答她的话,小嘴里嘟嘟囔囔,“知道了,知道了,卯时了。”
    忽而,她身子一怔,眼睛瞪得滚圆,“什么?卯时正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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