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连害怕也顾不上了,“她可不能死,她要是死了,咱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芒种虽不机灵,力气却大,扑过去紧紧抱住边氏,边氏发了疯般的嘶咬捶打,芒种忍着疼,死也不放。
    谷雨也扑将过去,任何边氏如何怒骂挣扎,总是不肯撒手。
    边氏被两个婢女制住,仇恨的盯着陆姳,那目光恨不得要吃人了,“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了你……”
    陆姳呸了一声,“我大难不死,是你心软么?我娘生我的时候,姚婆婆跟在身边。胡兵追来,姚婆婆牺牲自己,出去引开了追兵,之后不久我爹爹就带人赶到了!你要换孩子,还想杀孩子,来不来得及?”
    谢夫人虽答应了陆姳不参与,这时也是气不过,狠狠甩了边氏一个耳光,“你心肠太狠毒了!”
    陆千里气得眼睛通红,“边氏太没人性了!”取了绳索,命两个婢女让开,亲自将边氏捆得结结实实。
    陆姈呆呆望着这一幕,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姈儿,姈儿。”陆千奇慌了神,忙扶了陆姈,心痛无比。
    “二哥,我……我以后再没脸叫你二哥了……”陆姈笑得虚弱,楚楚可怜。
    “你不过是个小小婴儿,和你有什么相干。”陆千奇揪心难过,语气温柔。
    陆千奇心疼陆姈,想找人求助,但见平远侯面沉似水,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愤怒无比,只好把希望寄托到了平远侯夫人身上。谁知平远侯夫人失魂落魄的,陆千奇给她使眼色,她根本看不见,陆千奇干着急没办法。
    平远侯怒极,命令将边氏关押起来,飞鸽传书到云中,让六公子陆广满尽快回京。
    毕竟是他的妻子,边氏如何处置,要知会边家,也要陆广满点头。
    第28章
    陆广满被飞鸽召回平远侯府, 稍事休息, 便被叫到了议事厅。
    平远侯、平远侯夫人在,边氏的母亲边太夫人和边氏的大哥边惞也在。
    陆姳站在陆广沉、谢夫人身后,好奇又同情的打量着陆广满。
    陆广满看上去实在不像位风度翩翩的侯府公子,他身材高大,体健如牛,神情憨厚,皮肤很黑,实在不符合现如今的审美。
    陆广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拜见过父母, 惊讶的道:“岳母和舅兄怎地会在这里?”
    边太夫人老脸一红,板着脸说不出话来, 边惞面有惭色, 低声道:“妹婿, 愚兄实在愧对于你……”
    陆广满摸不着头脑,“舅兄这是何意?”一脸迷茫的向陆广沉求救, “大哥, 小弟被弄糊涂了……”
    显然,陆广满很信任陆广沉这位大哥。
    陆广沉心有不忍, 温声道:“六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咱们的兄弟之情,永远不变。”吩咐陆姳,“女儿, 见过你六叔。”
    陆姳盈盈行礼,“六叔安好。”
    陆广满忙道:“侄女请起。大哥,大嫂,这便是当年被换掉的那个孩子么?苦命的孩子,从小不得在亲生父母膝前长大,所幸现在合家团聚了,侄女又如此出挑。好孩子,六叔从未见过比你更齐整更可爱的小姑娘。”
    陆姳笑,“六叔过奖了。六叔,您命人从云中送过来的及笄礼我收到了,多谢您。”
    陆广满笑容憨厚,“云中的珠宝首饰比不上京城,不过有些从胡商手里买来的,样式新奇有趣,你喜欢便好。”
    陆广满突然想起了什么,“岳母大人,小婿听说您喜爱香囊,特地为您寻来一对缠枝花纹银香毬,乃唐朝旧物,异常精美。这香囊珍贵,小婿亲自带了来,改日送至边府,请岳母大人笑纳。”
    陆姳低下头,心里一酸。
    陆广满是个粗人,却记得为边太夫人寻找唐朝香囊,应该是边氏交待过的吧?可见他对边氏是有感情的,知道边氏不仅有私情,还有私生女,不知会伤心到什么地步。
    边太夫人却觉脸上有光,腰挺得笔直,发作道:“我可受不起六爷这样的礼。六爷能不搓磨虐待我的女儿,我便感激不尽了!”
    边惞心中着急,暗中拉拉边太夫人的衣襟,示意她不要惹怒侯府,边太夫人却甩开他的手,目不斜视。
    边惞急的小声央求,“本就是咱们没理……”
    边太夫人咬牙低斥,“你懂什么!”
    边太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没看到陆广满对岳母有多殷勤么?陆广满对岳母殷勤,自然是因为他敬爱器重妻子边氏,这个时候当然要拿住陆广满,才能翻转局面啊。
    “搓磨虐待你的女儿?”陆广满愕然,“岳母大人,小婿从来不敢……”
    边太夫人知道只有拿捏住了陆广满,才有可能转败为胜,又知道陆广满这个人极其老实好欺负,遂厉声喝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平远侯府势大,我们边家小门小户的,女儿嫁到你家,还不是由着你家搓圆揉扁?脏水随意泼!”
    平远侯夫人大怒,“好你个风如意,你一直以来是如何趋奉我的,今日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了?”
    边太夫人一张老脸成了猪肝般的颜色,“这么多年了,你金贵,我低贱,从你在娘家做姑娘起,说得好听些是和我交好,其实是拿我当陪衬、当丫环,我娘家不如你,嫁得不如你,在你面前一直抬不起头,这是实情。可你再金贵,也不能把我的亲生女儿往泥里踩啊。”
    平远侯夫人啐了一口,“呸,也不看看你女儿做的什么好事!”
    边太夫人打定主意要撒泼耍赖,扬声道:“我女儿做什么好事了?她一个深闺贵妇,只要你平远侯府门户严谨、家风清正,她能做出什么好事?陆广满,我和别人说不着,我就问着你,你是不是个男人,你妻子被人冤枉、被人泼脏水,你管还是不管?”
    平远侯夫人气得头昏,“我今天才看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这么多年在我面前伏低做小,原来全是装出来的!”
    平远侯不理会这两个争吵不休的女人,命人把边氏带上来了。
    边氏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着抹布,被两个健壮婆子推推搡搡的过来,满脸羞惭,满脸惶恐。
    接触到陆广满惊愕难以置信的眼神,边氏眸中闪过丝厌恶,别过了头。
    “为什么会这样?”陆广满叫道。
    他跑过去,大手撕扯绳索,想替边氏解开。
    边太夫人神色激动,“阿满啊,好女婿,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不能让人这般欺侮你的发妻?当然不能啊。阿满,愔愔是你的妻子,是娟儿的母亲,你要保护她,你一定要保护她!”
    陆广满心疼又焦急,两只大手拼命撕扯坚硬的绳索,虎口出血。
    边氏眼前是一张大大的、粗糙的黑脸,厌恶的闭上了眼睛。
    蠢牛一般的男人,让人如何忍受。
    平远侯夫人怒极,“你还敢给她松绑!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她和人有私情,还生下了私生女!还拿私生女换掉了你大哥大嫂的亲生女儿,让陆家真正的千金流落在外足足十五年!”
    陆广满呆在当场。
    他像傻了一样。
    厅里安静极了。
    平远侯这边的人怒火满腔,边家的人心怀鬼胎,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陆广满颤颤巍巍的、艰难的问道:“大哥,大嫂,侄女便是被边氏换掉的么?”
    陆广沉快步走过去,握了他的手,“六弟,事情是边氏做的,与你无关。”
    两行浊泪顺着陆广满粗糙的面庞流下来。
    他虚弱的道:“大哥,大嫂,我对不起你们。”
    歉疚的对陆姳道:“侄女,六叔对不起你。”
    陆姳神情郑重,“六叔丝毫不知情,自然没有对不起我。六叔,我想求您一件事。”
    陆广满问:“什么事?”
    陆姳道:“六叔,四妹妹确实是您的女儿,请您不要因为边氏迁怒于她,请善待她。她很可怜,边氏从不肯抱她亲她,又杀了爱她的乳母,四妹妹一直很孤单。”
    陆广满喃喃,“从不肯抱她亲她……我以为边氏只是对我冷淡,不知她对娟儿也这样……”
    边太夫人不死心,还想说服陆广满,“女婿啊,愔愔她从小便这样,对谁都冷冰冰的。”
    陆广满怪异的笑了笑,“愔愔,愔愔,这名字真好听,可你们知道么,我第一回 知道这个名字,是从姈姑娘的生父口中听说的……”
    “姈姑娘的生父?你认识他?”
    “你知道?你居然知道……”
    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陆广满居然知道陆姈的生父是谁?难道他早就见过边氏的情人?
    陆广满苦笑,“我见过他。成嘉三年初,我奉命守边,边氏随行。有一天,一个自称是边氏远房表哥的人找到我,说他和边氏早有婚约,边氏出嫁是迫于父母之命,但边氏心里始终放不下他这个未婚夫,要跟我和离。”
    “天呢。”众人像听天书一样,万万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等奇事。
    情夫找到本夫,说要和离?
    就连边氏也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他找过你?”
    陆广满扬着头,回忆当年的情景,“他说他叫柏洋,和你从小便定了亲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后来他父亲因贪污入狱,家道中落,所有的家财都赔了入官,边家便悔了婚,将你另许配了给我。他说你心里放不下他,写信给他诉说思念之情,所以他不远千里从家乡赶来,就是为了带你走……他求我成全你们,求我写和离书……我当时竟被他感动了,真的写了和离书。当我拿着和离书回到家,你出门迎接我,温柔体贴的待我,我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欢喜不已,悄悄把和离书藏了起来……”
    陆姳和其余的人一样侧耳倾听,暗暗称奇。
    看不出来,边氏丝毫也不起眼的一个人,年轻时候也有这样一段风流过往。
    柏洋为了她不远万里跑到边城,面见陆广满求写和离书;陆广满明知她有情人,只要她回心转意便欣然接纳,旧事不提,两个男人对她都很好啊。
    陆广满从回忆中清醒,自嘲的笑了笑,“我真傻,竟不知道,你不是回心转意了,只是柏家家贫,你吃不得苦,舍不得侯府的富贵罢了。这些年来,我一直自欺欺人,可到了今天,我想继续骗自己,也骗不下去了。”
    边氏无力的辩解,“我确实回心转意了……”
    边太夫人忙道:“贤婿啊,愔愔虽和柏洋议过亲事,但早已断了来往,你一定是误会了。柏家早穷的不像样子了,柏洋那个小子也是锦绣丛中长大的,听说过不下穷日子,人已经疯疯颠颠的了。他就是个疯子,他的话可相信不得啊,什么和离不和离的,没有这回事,没有这回事。”
    边太夫人贼心不死,还想为边氏开脱,但她的鬼话已经没人听了。
    柏洋这些年来一直在西郊一所书院教书,平远侯命人快马加鞭,把柏洋带到了平远侯府。
    柏洋日子一定过得不大顺心,明明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已经四十开外了。不过,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相貌生得很好,五官还是很端正的。
    柏洋迷茫许久,才慢慢弄明白了情况,“愔愔同时生下一黑一白两个婴儿,黑的那个是六爷的,白的那个是我的?”
    平远侯扬扬手,护卫举起刀。
    眼看着大刀就要落下,柏洋笑容凄苦,“侯爷要杀我,我无话可说。但是,愔愔传书于我,纸短情长,我真的相信了。我确和她有过肌肤之亲,但她说了要嫁我,又说六爷心慈,一定会答应,彼时我存了和愔愔白头偕老的念头,并不是存心轻薄六爷之妻,我只是以为……只是以为她会和六爷和离,迟早是我的妻子……”
    柏洋这么说,其实是求饶了。
    淫人妻子,做丈夫的就算杀了情夫,经官到府,也不用偿命。更何况平远侯府这样的人家,他和边氏做下事来,陆家杀了他,谁敢置喙。
    柏洋是读书人,骨气还是有的,不肯低声下气的求平远侯、陆广满饶命。只是委婉说明,当时他以为边愔愔要和陆广满和离,嫁他为妻,他只是误会了,并不是有意相欺。
    但柏洋这么说,等于把责任全推给了边氏。
    是边氏不甘于室,主动写情书给他;是边氏说会和陆广满和离,嫁他为妻。
    边氏央求的看着柏洋,眼眸中满是泪水。
    柏洋脸上闪过丝挣扎犹豫,但很快低下了头。
    “你当年不是这样的。”边氏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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