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沃突自己也很无辜,他没见到殷如许之前,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这种,谁料得到呢。不过他可不管这些抱怨,去帐子里把殷如许牵出来,带她一起去看射雁。
    每年这段时间,都会有很多雁从这边经过,今年也不例外。殷如许坐在一边,看着沃突首先上场,将一根漆成黑色,尾部染了红的箭搭上弓,朝着天上一行雁射去。他射落的是一行雁里处于最末的那只雁,这也是目阐部的传统,他们射雁是绝不会射头雁的。
    “哦!!!”雁从天上掉下来,沃突策马去接,恰好接在手中,又引起了一轮围观人群的欢呼。
    之前骂他的那群少女们欢呼声尤其响亮,浑然忘记了之前的愤怒。还有几个少女也是要参加之后的射雁的,在沃突策马奔回来之后,少女们就和其他勇士们一起上马,追逐着远飞的雁,开始张弓搭箭。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射落下雁,但每当有人射落,总会响起一阵阵的欢呼,部族里所有的人都在为他们欢呼鼓舞,欢乐的气氛充满了每个角落。
    如果有人射落了雁,拿着雁去向心上人表白,大多都能得到一个美满的结局,这雁就是目阐部求亲的信物之一,所以每年射雁之后,部族里就会多上好几对新人。今年尤其多,因为沃突娶妻了,眼见没戏,当然得另找对象。
    她们的习惯更像是自然界里的规则,而这里的人从来如此,倒显得沃突像是个异类。
    “絮絮。”沃突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殷如许身边,他手里提着只大雁,递给了殷如许,“送你的。”
    殷如许刚好听见远处一个射落了雁的青年朝一个少女大喊:“雁送你,做我的妻子吧!”
    她抬头看沃突,“可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怎么还给我送这个?”
    沃突就蹲在她身边,“想你喜欢我多一点。”
    殷如许握着他的手,靠在他身上,“已经很多了。”
    ……
    在目阐部玩了一天,回去没多久,天气就凉了下来。
    草原的冬日来得很早,他们要迁徙去另一个地方了,去他们冬季的驻扎地要走上大半个月,沃突说,那里离横断雪山更近,而他们要在大雪降下来之前到达。
    这是殷如许在草原经历的第一个冬日,她多少有些不习惯,这寒冷的天气和殷国赵国都不同,雪还没下,她就穿上了皮毛衣服,就是乌日珠阿姆她们用沃突珍藏的那些皮子给她做的。因为穿得厚,再加上她怀着身孕看上去圆润了些,简直就成了个球,沃突总喜欢抱她,大概也是觉得手感特别好。
    部族里的人都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迁徙,他们要把固定的帐子拆下来,还要用牛和马来拉大帐。殷如许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王帐可以被直接拉着走。
    除了他们这些没见识的殷国人,乌图部族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迁徙,大人小孩都手脚利索,没几天就把一个偌大的聚居地拆了。宫女们之前还和殷如许说,这么多人要是搬走,不知要耽误多久,结果没两天看到部族里翻天覆地的变化,简直目瞪口呆。
    殷国人大多终身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像这种不停迁徙转移居住地的行为,她们不能理解,人对于不明白的事情总是抱着一种敬畏。这群宫女好奇,跑出去看人家怎么收拾东西也看的津津有味,回来七嘴八舌地和殷如许说。
    “不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不是更偏僻荒芜,说要去那边的雪山脚下,那里冬日难道不会更冷吗?”有宫女难免忧心。
    殷如许不能回答她,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她没有经历过的人生。
    可沃突能告诉她。他说:“冬季并不可怕,雪山也不可怕,相反,那儿好玩的地方很多。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温水湖吗?湖面上都是热气,湖边开满了花,我早就想带你去看。”
    所以殷如许是带着期待去的。冬日对乌图部族人来说,除了更加严寒和无边的风雪,也有着独特的魅力。
    只可惜到了冬季的驻扎地,商队就不能像夏季那样去的勤了,毕竟隔得远,风雪大的话容易迷失方向,实在不好走。
    殷如许可以说是最轻松的一个,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王帐里休息,沃突安排完了事情就会回来,偶尔带着她缓缓骑着马走一段路。
    高耸连绵的雪山,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而离的越近,就越能感觉到那是一个怎样鬼斧神工的天然屏障。雪山的顶峰终年积雪,如果天晴,湛蓝的天空下雪山就显得格外澄净,有一种圣洁之感。雨雾的日子,雪山一半都掩在云雾里,又极为神秘。
    沃突给她唱雪山的歌,殷如许就跟着他学。
    第143章 第十六章
    赵国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前有国君赵胥吃了败仗,后有干旱与严寒,赵国治下百姓民不聊生,国内乱象频出。可是国都王宫内,赵胥还在谋划对晋国之战。
    他要是想处理乌图,必要借道晋国,既然现在和晋国闹翻了,那就干脆直接打下晋国。朝中许多大臣并不赞同他的做法,可赵胥疯魔了似得,铁了心要打晋国。他如今根本不能容许别人忤逆自己,特别是在败仗之后,更是恨不得立刻打场胜仗洗刷自己的屈辱。
    可是不管他想做什么,总是无法顺利,他刚提出打晋国,就有许多人站出来劝他:“请王三思啊!如今阑乔与合阳等地发生民乱,还有多地受灾,不知有多少人饿死冻死,此时怎么能再起战事!”
    “是啊,更何况不久之前,我们赵国还与晋国为盟,如今转头就打晋国,不免显得凉薄反复,对我赵国声名也有损哪!”
    赵胥只想得到自己的危机,哪里还能顾忌到那些远在天边的受灾民众和什么名声。但凡不赞同的声音,都被他施以手段压了下去。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花费了这么久,至少明面上,再没人敢和他唱反调。
    没人知道赵胥的焦虑与憋闷,唯一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绿化系统已经完全把他抛弃,每天掉线不知道是不是崩溃了,反正它也没什么用,数据总是出错,赵胥干脆就不再管它。
    他如今是一心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势要把晋国尽快打下来。晋国先前吃了大亏,比赵国损失还大,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据说国内也不安稳,若这个时候打过去,当然是最好的时机。赵胥不是不知道赵国内的种种问题,只是他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决定兵行险招。
    他有这样的决断,也有与之相配的狠辣手段。为了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出兵理由,赵胥牺牲了先前晋国送来联姻的那位公主。
    那女子长得还不错,赵胥先前宠爱了她几日,如今需要牺牲,他也毫不迟疑,把这位怀了身孕的女子处死了,对外则是说这女子试图谋害他,才落得这个下场。既然晋国派来的公主要‘谋害’他,当然就是晋国不怀好意,所以他要打晋国,就有了个能站住脚的理由。
    ——如果要打仗,想找理由很容易,也并不只有这一个,但赵胥却毫不犹豫选择了这么做。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他觉得这样最简单而已。
    伴随着一个无辜女子的死,两国开战。这一年最冷的冬日,严寒无比,穿在身上的铁甲如果沾了水,贴在皮肉上,脱下来时能活生生撕开一条皮肉。而没有盔甲,甚至没有棉衣御寒的底层士兵,活生生冻死在大营内,每日扫营,都能搬出几具冻得面色青白的尸体。
    这一年的冬日,注定是赵晋两国,最难捱的一个冬日。
    远在草原雪山之下,在第一场雪到来之前,乌图部族已经扎下大营。去年的痕迹还在,他们用雪山上采下的大石搭的岗哨和矮墙也还在,只是需要稍加修缮。
    之前遥远的雪山如今就近在咫尺了,甚至望不到头,只觉得巍峨,殷如许从未见过这样的雪山,常裹着厚厚的皮裘坐在那仰望雪山,没事儿能看一下午。
    部族里其他人见了,不知为何都露出奇怪的笑,殷如许也觉得奇怪,回去问沃突,沃突就笑着告诉她:“因为狼神来自雪山,雪山是狼神的故乡,我这个‘狼神之子’是被这片雪山庇佑的孩子,所以大家都觉得你是在表达对我的喜欢。”
    殷如许:“真的有狼神?它会庇佑你?”
    沃突抱着她,陪着她一起看着那茫茫雪山,爽朗醇厚的声音响在风中:“如果真的有狼神,我更希望它能庇护你。”
    殷如许心中一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终于能挣脱那个不断重复的轮回,但她现在愿意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在帮助她。
    她想,如果真有狼神,请让一切的爱与恨,全都停止在这一世的结束吧。
    乌图部族冬日的聚居地和夏季的不太一样,冬季的驻扎地很多地方都有栅栏和矮石墙,这是因为冬日这边很多动物,狼群多,还有熊这种大型的猛兽,偶尔还会有雪豹从雪峰上下来找吃的,为了避免被野兽轻易闯进聚居地,才会设置这些东西。
    大家搭帐篷的时候也会盖上更厚的皮,严实地挡住风雪,保持帐内的温暖。为了生存,大家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忙忙碌碌的,冬季尤其如此。
    乌日珠阿姆他们早早就准备了很多的羊绒,经过各种煮洗晾晒,将羊绒纺成线,或是碾成片,抓成小绒,用来做衣物帽子和各种毡毯。
    部族里有一个大帐,冬日里烧了牛粪羊粪炉,暖和得很,里面聚满女人和小孩,女人们在那里一起做东西,说说笑笑十分热闹,最多的就是缝皮子和做羊毛毡毯的,一起做的话,不会的跟着学,会的就比比谁做的更好。
    最开始殷如许没有过去,她觉得自己贸然过去了,可能大家都会不习惯。可是沃突来了这冬季驻扎地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一直陪着她,见她一个人和几个宫女在王帐里待得冷清,整天没什么声气,沃突就直接把她领到了那个大帐里,交给了乌日珠阿姆和那日松的妻子。
    “你们带公主一起玩。”
    “好嘞,难得公主愿意来这里跟我们这些人挤,我们肯定照顾好她,族长你放心吧!”
    一群已婚的女人更泼辣,嘻嘻哈哈打趣沃突族长。沃突临走前见殷如许还有些不习惯的样子,上前一手按着她的脑袋把她抱了抱,低声跟她说:“晚上回来跟你说我小时候在大帐里的事。”
    沃突一走,乌日珠阿姆把殷如许拉到了中间,招呼大家继续做继续说。一开始确实有许多人不好意思在公主面前吵嚷,可是过了一会儿,见公主安安静静听她们说话,嗓门大她也不嫌弃吵,乖乖巧巧像个小闺女的模样,大家就都放松了下来。
    “族长可把公主把的太紧了,早该出来跟我们一起玩的。”有性格直率的不过一会儿已经聚到殷如许身边。大家其实对她很好奇,只是深入接触的不多,在这里跟殷如许最熟悉的也就乌日珠阿姆几个人。
    有她们在中间牵线搭桥,殷如许很快融入了大帐的女人之间,比她想象中快多了,也容易多了。
    “我们之中托娅最会弹二弦了,听说公主你会弹那个好多根弦的什么琴?真的吗?”
    “我都没听过呢,听说很好听。”
    “我是听过的,上次公主在王帐里弹过。”乌日珠阿姆一边利索的拉羊毛,一边炫耀地说。
    她这么一说,其他女人都发出好想听的声音,小孩子们也在一边起哄。乌日珠阿姆刚想让大家消停点,别闹公主,就听殷如许让人把王帐里放着的那把箜篌拿过来。
    她的箜篌是特制的,雕着形状优美的凤凰纹饰,高昂起的曲颈,漆金描红,镶金嵌玉,还系着红色的丝绦。
    “这是凤首箜篌。”殷如许将箜篌置于身前,双手弹拨。
    “哇!这真的好多根弦啊,这有多少根?”“这个‘箜篌’好漂亮啊!”一群女人把公主围在中间,后面的人抱着毡毯踮起脚往里看,小孩子们则挤在缝隙里,露出个脑袋伸长脖子看着那架从未见过的箜篌。
    “共有十三根弦。”殷如许说着,双手拇指食指分别划过琴弦,顿时指下流泻出一串流畅而华美的音色。
    当她开始弹奏,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安静听着,连小孩子都趴在地上,不敢出声打扰。
    弹完两曲,有人感叹道:“真好听啊……公主弹箜篌真好看,难怪族长喜欢。”
    “我觉得这比二弦有趣多了,我也想学!”
    天黑时,沃突带着满身风雪和狼骑们回来。隔着远远的,岗哨见到他们,打了声哨子,让他们进入。他们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部族里,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大部分人都直接往中心大帐去。他们的女人大部分都在中心大帐里待着,他们习惯了回来后先去瞧上一眼,把人领回家去吃东西。
    沃突也去中心大帐,他在外面抖擞身上头上的雪,心里想着不知道公主这一天过得怎么样。走进去,见中心大帐里女人孩子们围在一起吃东西,说说笑笑,公主竟然也在人堆里,只是她在大帐最暖和的地方,身上盖着又厚又软的皮子,睡得正香,脸颊都红扑扑的。
    沃突不自觉笑了:“她睡着了?”
    乌日珠阿姆:“吃了不少东西,困了,听我们说话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睡得挺熟的。族长你把人抱回王帐去,别吵醒了,来,把人裹好了。”
    沃突把人连着大块柔软皮毛一起抱回去了,塞进熊皮褥子里。他自己则坐到屏风外面,就着热汤,大口吃完了好几块饼和两大盘肉。顶着风雪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当然辛苦,他是早就饿了。
    可是他在外面的时候,想到公主在部族里能吃饱穿暖,开开心心,就觉得自己也舒服起来。
    沃突刚吃完,殷如许就裹着熊皮毯子坐了起来。
    “醒了?今天在大帐里感觉怎么样?好玩吗?”
    “给她们弹箜篌听……你不是说回来讲你小时候在大帐的故事?”
    “哈哈哈,好,讲!”沃突挨着殷如许,抱着她的肩,“我小的时候,老族长不许我进王帐,我也没有自己的帐子,夏天随便哪里一躺都能睡,但冬天太冷了,睡外面受不住。我们部族里每年冬天都有这样的大帐,白天里面很多女人小孩,里面的干牛粪炉子会烧一个白天,我就白天在大帐里面睡觉,睡够了,晚上大帐里没炉子,也不许人进,我就跑出去,去那边的雪山上玩。”
    “白天的大帐很热闹,我在那找个地方睡了,还有心善的会给我盖一块毡毯,我每次都能睡得很舒服。”
    “你……”殷如许讶异:“你不是‘狼神之子’,怎么会这么对你?”
    沃突露出一口白牙,“可能就是因为我是‘狼神之子’,那个老头才会这么对我,他怕死我了。”
    “我是想说,在大帐里睡很舒服的,你今天有没有这个感觉?嗯?”沃突用额头顶着她的脑袋问。
    殷如许垂下眼睛,“在你身边睡更安心。”
    第144章 第十七章
    冬日夜晚,外面寒风呼啸,一个一个的帐子埋在风雪里,寂静无声。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睡了,小沃突从羊圈里爬出来。
    他晚上一般没地方去,虽然那日松的阿姆偷偷让他去他们家的帐子睡,但因为这事,她家男人肯定又要打她,所以沃突不想去。
    他这么个小孩子,和一头小羊也差不多大,往羊圈角落里一藏,也没人能发现,只是味道难闻了点,但他也不在意这个。
    只是他今天白天在大帐里睡了暖和的一觉,现在睡不着,就想着四处跑跑。他是个胆子很大的孩子,每天都能自己找到乐子。他从羊圈里爬出去的时候,一只羊咬住了他的衣服。
    小沃突扭头挠了挠羊脑袋,“我不睡,我出去玩~”他把自己发黑的衣角扯回来,爬出去左右看了看,他准备去雪山上,但雪山总是很危险的,所以他先悄悄跑到某个帐篷后面,扒开那里的积雪,从里面刨出来一把旧匕首,然后跳到一个帐子门口,把随便丢在那里的弓箭拖起来背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有一个矮墙塌了一角,负责那段矮墙的人一直没有把墙修好,他能毫不费力地从那里翻过去。翻出部族的聚集地后,小沃突就像一匹小马,在黑夜里冲向雪山。他的眼睛能在黑夜里看清东西,所以他一路顺利地穿过矮杉树丛,拖着好几根被压断的树枝,跑到山里去了。
    对很多人来说危险的雪山,在小沃突看来,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他知道雪山里有一片湖,在冬天也有温度,在里面一点都不会冷。在他看来,那就是只有各种神话传说中才会出现的‘神湖’。和往常一样,他来到那里,丢下身上的弓箭和身上裹着的皮子,噗通跳进温热的水里。
    他在水里很灵活,像一条鱼一样钻来钻去。在水里睁开眼睛,让自己漂浮在一片温暖的黑暗里,温柔的水流抚慰着他。等到一口长长的气快吐完,他腿一摆冲到水面,呼吸一大口,再重新沉进水里。
    他在水里翘起脚,看到小腿上面一条伤口因为泡久了水开始流血,他随手抹了抹,还是爬回到了岸上。他会去附近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小动物。虽然他很小,但狩猎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他能看见雪地上奔跑的兔子,能听到飞在杉树枝上的鸟。
    抓到了能吃的东西,他就回到湖边那个山壁凹陷里,那里有着他路上拖过来的树枝,上一回带来的树枝已经干了,他蹲在那把树枝折断生火烤吃的。但是柴火不多,往往食物都烤不熟,不过没关系,他也能吃的很开心,反正能填饱肚子他就开心了。
    只是他偶尔运气不好,会遇到熊。特别冷的冬天,山上的熊瞎子找不到吃的,就往这下面来了,小沃突可不觉得自己能打倒那小山一样的熊,他的办法就是立刻钻进蓬松的雪地里,把自己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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