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南枫看着她,神色恍然:“你觉得我在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难道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了?”他低声一笑,“你刚才那些话不是真的,我的话却是真的,就算你惦记我的钱,甚至算计我都没关系,至少能证明你在乎我,把我放在心里了。”
    尹华珞顿时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而且……”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很温柔地拉长了语调,“你说我值得你喜欢,我真的挺高兴的。”
    她连忙强调:“这一句绝对是心里话啊。”
    “那么,你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尹华珞眼神疑惑:“问什么?”
    “周婧最后跟你讲的那些,你都忘了?”
    此言一出,她登时反应过来,从而彻底明白了他情绪低落的原因。
    原来他是担心她听了周婧的那番话,会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
    她正色反问:“你愿意告诉我吗?如果你不想提,我就不问。”
    “要是我告诉你了,你想听吗?”
    她正视着他的眼睛,半晌认真点头:“嗯,关于你的事,我都想听。”
    “好。”
    *
    于是那个傍晚,尹华珞依偎着齐南枫坐在沙发上,第一次听到了关于他父母故事的完整版。
    齐南枫的母亲叫钟毓,是个美人,但家境贫寒,还有个不思进取吸她血的弟弟。她年轻时为了在城市立足,多赚钱寄回老家,一念之差选择了陪酒行业,常年周旋在那些流连风月场的男人之间,八面玲珑,身价也越来越高。
    直到后来,她遇见了齐南枫的父亲齐海阳,动了感情。
    齐海阳是个花花公子,那一夜原本也只是图个乐子,岂料却真喜欢上了她,且一发不可收拾。
    诚然,这是一段突破了道德底线的孽缘,他不敢告诉齐家人,也给不了钟毓任何承诺,只能用钱来补偿她。然而纸包不住火,齐海阳的妻子杨岚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并采取了各种极端手段,逼迫钟毓立刻离开自己的丈夫。
    那时钟毓已经怀孕四个月了,险些流产,齐海阳闻讯赶来,又心疼又愤怒,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和杨岚离婚。谁知杨岚本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又是个暴脾气,在看到那份离婚协议书的瞬间,急火攻心突然病发,送到医院抢救无效,人就这么没了。
    杨岚的娘家也有钱有势,为此和齐家打了场官司,几乎闹得满城皆知,齐海阳最后迫于各方压力,给不了钟毓名分,只好在她生下齐南枫之后低调安置她,并每隔一段时间去探望母子俩,暗中团聚。
    因为那段轰动西城的旧事,钟毓这些年受尽了冷眼和唾弃,连老家的亲人也听闻消息嫌她丢脸,和她断绝了关系。但她始终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就守着对过往的悔恨,以及对齐海阳执著的念想,日复一日的挣扎痛苦着。
    在齐南枫十四岁那年,抑郁成疾的钟毓,选择从河畔一跃而下了结自己,人被打捞上来后已经没了呼吸。
    她给齐南枫留了一封信,信上只写了短短一行字:阿南,和你爸回齐家,记得将来要有出息。
    她发给齐海阳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我有罪,但阿南没错,你能不能好好待他?
    钟毓已死,齐家老爷子终于承认了齐南枫的身份,齐海阳安葬好钟毓后,忍着悲伤把齐南枫接了回去,从此齐南枫正式成了齐家的小少爷。
    但他顶着小少爷的光环,却与齐家的环境格格不入,才待了一年就又搬回了和钟毓的旧时住处,独自一人住到现在,平时若没特殊情况,根本不会特意回去。
    齐海阳觉得亏欠他,对他一直比较迁就疼爱,但凡是他提出的要求都尽量满足,可父子之间仿佛隔着深壑,这些年都难以真正亲近。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初是爷爷去见了我妈,告诉她只要她活着,我就永远进不了齐家大门,且会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听了这句话,尹华珞抱着沙发靠垫的双手本能收紧:“所以……”
    齐老爷子想迎回孙子,碍于颜面不愿接受钟毓这个儿媳妇,所以就采取了这样极端的方法,让钟毓为了儿子,毅然走上了绝路。
    多么残忍。
    听得齐南枫又道:“但那时爷爷已经病逝了,我连恨都不知该恨谁,又或者我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语气极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般毫无波澜,可攥紧的手指却霎时出卖了他的情绪,尹华珞转过头去,看到他眼眶泛红,似有泪意将要漫出来。
    不过片刻迟疑,她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覆在了他的手上。
    “逝者已逝,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恩怨里,你要变得越来越好,才会让阿姨安心。”
    “可我如今并没有变得更好,她可能要失望了。”
    尹华珞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会啊,以后的路还长着,我相信你一定能变成比你父亲更有作为的人。”
    齐南枫自嘲地笑了:“我也在等着那一天,但是……”
    “嗯?”
    “珞珞。”他叫着她的名字,“我之所以跟你讲这些,不是想听你安慰我,是想给你个后悔的机会。”
    尹华珞愣住:“什么后悔的机会?”
    他沉声道:“你看那些人,表面上对我恭敬,其实在背后都拿我的身世当笑话,认为我是个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子。你跟我在一起,以后可能也会被指指点点,听到各种难听的议论,我怕你在意。”
    她不假思索地反问:“你怕我在意,当初为什么还要主动要求我做你女朋友?你到现在才给我个后悔的机会,太不负责任了吧?”
    齐南枫隐忍沉默,良久才勉强开口:“对不起。”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自私,一面渴望拥有,一面又担心失去,最后却把难题抛给了她。
    谁知对于尹华珞而言,这压根也不算什么难题。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也没打算后悔。”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你不是答应我,天塌下来也帮我撑着吗?怎么这就想退缩了?”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齐南枫,瞻前顾后可不是你的风格,我既然敢答应你,就代表我能接受你的一切,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那双鹿一样的眼睛,充盈着比平时更温暖的光,拥有破开迷雾的温柔力量。
    她真的不再是从前那个胆小爱哭、见他就躲的傻姑娘了,相处得越久,她骨子里倔强勇敢的一面就表现得越明显,而她却愿意将这样可贵的特质,用来喜欢他。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她的喜欢。
    齐南枫心中犹如星火燎原,他倾身靠近,双手环在尹华珞的腰间。
    他叹息一声,轻轻抵上她的额头,嗓音低沉惑人:“考虑好了?现在不后悔,以后再想改主意,可就来不及了。”
    近在咫尺,尹华珞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脸,她抿唇微笑,娇声应着:“考虑好了,只要你别后悔,我就一直陪着你。”
    他曾承受过无数偏见与非议,最终不得不以桀骜凶狠的面目来武装自己,上辈子的她不懂得,好在这辈子还有漫长的时间,容她好好地留在他身边。
    话音未落,齐南枫突然低下头去,闭上眼睛,近乎虔诚地吻在了她眉心。
    他收拢双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求之不得。”
    第28章 过新年
    临近除夕, 由于齐南枫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想回齐家,所以尹华珞决定留下来陪他一起过年。
    在此之前, 她决定回尹家一趟, 把母亲留下的一些遗物取走。
    她可还没忘记, 上辈子继母章秀是怎么擅作主张, 私下变卖她母亲的遗物打了金首饰,出去私会野男人——虽然那是她十九岁才发生的事,但如今一切重来一次,出于蝴蝶效应, 时间节点也可能改变, 她需要尽快杜绝风险。
    齐南枫担心她和章家母女冲突起来,难免吃亏,坚持要跟着一起去,两人选了阳光温暖的午后前往,尹华珞嘱咐齐南枫在楼下等着,自己快步上了楼。
    碰巧今天尹志国不在, 而章秀和章雁都在家,彼时章雁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进门先是一愣,而后就阴阳怪气地笑了。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被叔叔卖出去换钱的野丫头。”
    “卖是一回事,有没有人买又是一回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找到金主。”尹华珞气定神闲地反驳,“就比如说姐姐你, 如同淘宝街里的积压货,大甩卖也没人肯出钱,只能白送,又有什么可优越的?”
    章雁扔掉手中的饼干盒,霍然起身:“小婊.子,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尹华珞轻笑一声:“别随随便便就说那么脏的词,咱俩到底谁才是,你心里最清楚。”
    “……你!”
    她没再理会章雁,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因为很久不在家住了,她的卧室被章家母女当作了杂物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说,有些台灯之类的小物件还被砸坏了,估计是章雁平时火气上来借以泄愤。
    嫉妒是种病,得治。
    她一脚踢开挡路的破烂纸箱,从衣柜的最下层,找到了母亲生前存放嫁妆的木盒子,转而抱着盒子朝客厅走去。
    恰逢章秀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见此情景紧追两步,在开门的一瞬间拦住了她。
    “你干什么?”章秀瞪着眼问,“谁允许你私自带走家里的财物了?你这是偷,知道吗?”
    尹华珞平静反问:“我带走我妈的遗物,怎么就算偷了?”
    “你妈?你妈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的东西就是这个家的共同财产,你说拿就拿?”
    “我当然可以拿。”她微微笑着从容回答,“如果将来有一天,章阿姨也落得了和我妈一样的结局,姐姐想要取走属于您的遗物,我绝不会有任何意见。”
    章秀的表情霎时变得异常凶狠:“死丫头,你敢咒我?!”
    “假设而已,阿姨您太认真了。”
    尹华珞没打算多做纠缠,转身拧开了门锁,谁知章秀劈手就要从她怀里夺走嫁妆盒子,紧接着章雁也跑过来帮忙,三人在门口扭成一团。
    混乱中她手一松,盒子掉在地毯上,盒盖也被摔开了,章秀像是泄愤似的,往散落出来的那对金耳坠上狠狠踩了一脚。
    “我让你拿!死人的晦气东西,干脆和骨灰一起烧了得了!”
    可想而知,此举彻底激怒了本不想大动干戈的尹华珞,她银牙暗咬,双手用力猛地向前一推,正中章秀胸口。
    章秀没料到她会搞突然袭击,猝不及防向后跌倒在地,揉着胸口大骂出声。
    尹华珞反应速度极快,她在章雁气急败坏准备出手的前一秒,抡圆了胳膊凌厉一巴掌扇回去,顿时把章雁扇得踉跄了好几步,脸颊都红肿起来。
    “都给我听好了!”她提高音量,一向轻软的调子骤然变得冷冽了许多,连眼神都充满威慑意味,“今天谁再敢碰这些首饰一下,哪怕损坏了它们一星半点儿,接下来的日子我跟你们死磕,谁也别想好过,不信就来试试!”
    “……”
    章秀的骂声戛然而止,章雁捂着脸也有些发怔,母女俩从未见过她这么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时竟不知所措了。
    尹华珞俯下身去,细心擦净耳坠上的灰尘,重新将其收入盒中。
    她没再向她们看去一眼,举步欲走,岂料刚一抬头,竟意外发现齐南枫正站在走廊里,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了。
    “……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让你在楼下等着吗?”
    “外面冷,这儿暖和。”齐南枫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而后冷眼瞥向门后的章家母女,他从怀里摸出一盒未开封的好烟,直接省去了瞄准的步骤,一甩手不偏不倚,正扔在章雁的脸上,“这是送给尹叔叔的,劳烦转交。”
    章雁的眼睛被烟盒边缘磕得生疼,她想起了他曾经在教学楼走廊当众教训自己的凶相,心底颤栗,硬是没敢出声。
    章秀见宝贝女儿当着自己的面被欺负,也不管齐南枫是什么身份,气汹汹站起身来就要和他理论,结果被尹华珞抢先一步重重关上了大门,将她那张惹人厌恶的脸,完全隔绝在了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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