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回公司的时候正好跟夏昼撞了个正着。
    胸口被撞得生疼,扶稳她,刚想开个玩笑话,低头这么一瞧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
    一惊,问她怎么了。
    夏昼没回答,也没抬头瞅他,将他一推,踉踉跄跄地出了公司门。
    杨远在原地纳闷了半天,直到手机响了一下,掏出一看,是集团邮箱的信息。
    点开。
    看完邮件后又是一愕。
    往总经理办公室走的途中,不少员工在窃窃私语,秘书处的姑娘见到杨远后马上上前,低声问他,夏总监怎么不干了?是跟网上的传闻有关吗?
    杨远哪知道那么多内幕?他也不过出去见客户的空挡就发生了夏昼辞掉职位一事,告诫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敲门进办公室时,正好秦苏、靳严推门出来。
    与杨远打了个照面。
    杨远一愣,没料到会看见他们,尤其是靳严。
    他没跟靳严有过太多接触,但也知道靳严这个人手腕有多厉害,只要是他调查的事没有调查不出来的,而且都是无声无息间进行,令人防不胜防。
    联想到刚刚夏昼夺门而去,杨远心里一激灵。
    两人出去后,他关了门。
    陆东深坐在沙发里,茶几上是三杯黑咖啡。杨远在他对面坐下,从凉透的又一口没动的咖啡上多少能看出,这三人的谈话并不轻松。
    杨远从陆东深的脸色上看不出端倪来,但是了解他的,没端倪更让人担忧。
    “怎么回事?”
    陆东深没回答,想了想,在茶几上下找了找,然后重叹一口气,“有烟吗?”
    杨远掏出烟盒,狐疑,“你的烟呢?”
    “被人动了手脚。”陆东深也没解释太多,接过烟盒,拎只烟出来叼在嘴里点上。
    打火机窜起的火苗不疾不徐,就像是陆东深此时此刻的语气,可杨远却像是被深海鱼雷给炸开了似的,震惊,“啊?”
    陆东深抽了一口烟,没继续这个话题,“网上的传闻需要干预一下,不能继续发酵了。”
    杨远道,“行,我知道了。”
    又敏感察觉陆东深弹烟灰的手指在颤,虽是轻微,但瞧得见。
    “夏昼她……”杨远多少试探。
    陆东深脸色没波动,但也没顺着他的话,“散播消息的人查出来了吗?”
    “难查,对方有意在跟我们捉迷藏。”杨远说到这,想了想又道,“正好靳严来了,你说,让他帮忙呢?”
    “他做事有他自己的规矩,这件事不是他调查的范围,所以他不会帮忙。”
    杨远重重叹气,许久后道,“靳严没参与过多也算好事,之前你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陆东深抬眼看他。
    杨远面色凝重,“三年前,那个项目暗地里的操作人就是夏运城,换句话说就是夏昼的养父。”
    陆东深夹烟的手一滞,眼里多少愕然。
    “当年你算是命大。”杨远压低了嗓音,“隔天夏运城夫妇出了车祸,或许就是杀人灭口。”
    陆东深咬了咬牙,头筋都似乎在窜疼。
    三年前的那一声巨响,伤痕累累的他奄奄一息……那个时候他感觉不到痛,只有濒临死亡的绝望。
    从他懂事开始他就明白一个道理,越是权势利益,越是生死难定。
    陆家的孩子,从他到南深,哪个没流过血?哪个没看透人性卑凉?
    他本来不应该怕的。
    可现在他怕了,不得不向命运低头。
    陆东深将烟头掐灭,“继续查。”
    毕竟,时间不多了。
    等杨远临出办公室的时候,陆东深又叫住了他。
    杨远顿步。
    陆东深久久才开口说,“如果三年前你们没找到我,该多好……”
    杨远一怔,愕然地看着陆东深坐在沙发的背影。他从没见过这样一个陆东深,哪怕是从死亡线上回来,陆东深都从没这么低落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听上去是出了奇的累,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杨远都能深深
    感到他的寂寥,整个人就像是被什么压倒了似的无力。
    什么能压倒陆东深的脊梁?
    杨远从来都想象不到,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三年前没找到他……
    那将会是陆家的一场劫难,陆振杨的处境形同在陆门的刀光剑影般,当时关于陆东深的死亡证明已经拟出来了,就差公布于陆门。
    一旦真没了陆东深,那陆家的势力就会一败涂地,陆振杨也未必能够安好。
    当陆东深一身血雨腥风的出现在陆门时,所有人都以为看见了撒旦。
    这才是他杨远认识的陆东深,哪怕再险恶的局势他都不会被踩死,都能挺直脊梁骨站起来,然后,给容不下他的人狠狠一击。
    重建产业版图、削弱其他陆姓势力、保障家人安全,只有陆东深挡在前面,陆振杨和秦苏甚至是陆南深才能高枕无忧。
    可是,陆东深刚刚说了什么?
    如果没找到他,那这个世上就再无陆东深,他活着却不出现,那陆门也就再无陆家长子。
    他没有陆门,没有家人。
    却拥有自由。
    肩膀上不用那么沉重,脑子里每天有的也不再是尔虞我诈阴谋算计。
    隔了许久,杨远才开口,“你很清楚,别人注定成不了你,而你也注定成不了普通人。”
    杨远离开了。
    可这句话始终在陆东深脑子里转。
    每个人天生都有命,穷人有穷人的命,富人有富人的命,可他的命,从来都不属于他一个人。
    压抑、愤怒逐渐汇集成河,那种亟需要挣脱的、挣扎的都成了一股力量在束缚他的呼吸,绕于脖颈,越勒越狠。
    就像,他扼在夏昼脖子上的手,那一刻,其实他更想去取代夏昼,让夏昼活活把他掐死。
    胸口的河流成了汪洋,冰凉,是夏昼留在他怀里的温度。耳畔杨远的声音又成了靳严的话:陆总,人在高处的时候,能相信的就只有自己了。
    高处能一览众山小,谁都向往高处,人人都拼了命往上爬,可爬上之后呢?
    是孤独。
    足以要人命的孤独。
    三年前他不该回来的。
    那个时候,他看着崇山峻岭,看着山涧河流,身体上明明是痛苦不堪的伤势,可他笑了。
    竟是从未有过的开心和轻松,所以那一刻他觉得死了也挺好。
    可是他得回来。
    否则,南深的未来就毁了。
    陆东深抬手用力地搓了搓脸,努力克制胸腔里的波澜壮阔,可最终还是刮了龙卷风,于海面之上卷起巨浪。
    压抑的情绪爆发。
    他一把抓起烟灰缸,朝着落地窗就砸过去。
    玻璃撞钢化玻璃,碎片四溅。
    有些飞到了沙发边缘。
    其中一片擦着他的左手背过去了。
    一道清浅的伤口,冒了血丝。
    陆东深抬起左手,手指隐隐的发麻。
    小小的血珠在伤口处凝固。可他竟没觉出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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