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背脊立时挺起。
    “程啸知道了我的身世,于是有恃无恐,以至于不遮不掩地抬出了方桐的尸体,并且编造了那么一个鳖脚的理由。
    “他把这事告诉了杜渐,不管杜渐是不是与我暗中有往来,这个消息最终都会传到我耳里。
    “对于他来说,只要让我知道我的身世已经泄露,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就是想通过这个让我知难而退,让我停止参与。因为他知道一旦我在湖州的消息传到京师,凌渊一定不会放过我。”
    少擎站起来:“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当初出京的时候是秀秀掩护的,除了荣二叔之外没有人知道,就连我当初也差点因为找不到人而要铩羽而归。
    “再说京师那边我已经让我哥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打点过,绝不可能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长缨无法跟他细说程啸打听她的经过,扶桌道,“眼下他怎么知道的,这点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挑衅我,他想拿我的身世来逼退我。”
    “这个老不死的!”黄绩拍起了桌子,“这么狡猾,合着是忘了这条老命还是咱们给捡回来的?!”
    周梁也很气忿,怎么会不气呢?最无语的把柄被程啸给拿住了,而且他们还对此都没有办法!
    “现在怎么办?”少擎脸色都开始发青,一双剑眉几乎是倒竖在瑞凤眼上方。
    长缨道:“按理说权衡利弊,这个时候就该打退堂鼓往后撤了。可是程啸越是如此张狂,我却越是觉得他透着急躁。
    “上次黑衣人劫持他的事情不可能对他没有影响,不管他是打算毁灭证据还是转移证据,都肯定会有许多动作,就比如,你们今夜查到的官银。”
    几个人互望着,黄绩道:“那批官银若确定与他有关,那就是他的死穴了!”
    “未必。”周梁瞧了他一眼,“你忘了还有那本账本?他的秘密肯定不只这一处!”
    长缨望着他们:“不管怎么说,我并没有打算认怂。
    “首先我们需要确定这批银子跟程啸究竟有无关系。
    “镇海帮在漕运上有势力,而且近来还接下了两条船的生意,我推测,程啸既是帮东宫做事,那么很有可能这批官银是自朝廷发出,在湖州,甚至是长兴打了个转儿,又回去了京师,只不过是皇上手里的银子变成了太子的银子。
    “而他手上的账本,则很可能是关乎这些银子的账目当然,或者还有别的用处。
    “虽然我目前却不明白程啸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个账本,而不曾毁去?这究竟是罗源或太子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以及镇海帮跟东瀛人之间有什么勾结?但是所有种种,都说明一件事,程啸手里这本账本,的确是很要命的一本账。”
    黄绩愣了下:“那头儿是想彻底把程啸这一锅给端了?”
    “必须端!”长缨接来紫缃端进来的杯子,手指抚着杯沿道:“程啸既然要要挟我,那我当然不能乖乖受他挟制。不想被挟制的办法除去退回湖州,还有一个办法,自然就是端了他!”
    众人心口一荡,耷下去的肩膀重又提了起来。
    “想必你们已经听明白了,”她道,“程啸的罪状摆在那里,他有多心虚,我们翻盘的机会就有多大。
    “他既然要对付我,那么到了眼下这步,我也就只好一条道走到黑。反正我就是乖乖从了他,这消息也未必会捂得住。”
    太子的位置如今可以说全靠顾家稳着,在未来一段时间他跟皇权抗争还要花不小的力气,他缺银子这一点,对于从前世回来的沈长缨来说,这是不难确定的。
    从种种迹象来看,镇海帮这批银子是太子的阴谋勿庸置疑。
    既然这事关系到的还是皇权之争,那么她有什么理由不狠下心来端程啸?
    “对!”沉吟片刻,少擎率先出声,“程啸这厮这般张狂,咱们不光是得封住他的口,还得把他的皮给往下扒!”
    说完他立刻道:“杜渐不是去查程啸了么?那我就还是先去查查镇海帮!”
    长缨没有意见。
    但她想了下,又说道:“你去镇海帮,主要是漕运这条线很值得盯一盯。
    “如果这批官银真是从程啸手里出去的,那他绝对会露出马脚。
    “趁着他还不知道我们掌握到了什么,你们赶紧去码头埋伏,如此说不定还能拿到官银究竟跟他有无关联的证据。
    “但除此之外,”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道:“算了,剩下的我自己来,你们去吧。出门的时候隐蔽点儿,程啸不光盯着我,也同样在盯着你们。”
    “有数!”
    少擎拍着胸脯,出去了。
    等到人走尽,紫缃又端了碗汤进来。
    “杜渐先前寻姑娘竟是说的这件事?”她方才一直在外头,都还没来得及表示震惊。
    长缨点头,低头抿了口汤。
    提到这件事,惊讶或动容的永远都是身边的他们,三年了,于她而言,所有的心惊肉跳全都已经化为波澜不惊。
    两世为人,总算知道世事无常,人生永远都会有不经意的意外发生,她虽然百般掩饰身份,但程啸知道了,这也是让人为之无奈的事情。
    第039章 听说要议婚了
    她咽着汤,又问道:“京师怎样了?”
    京师的消息,都是紫缃和吴妈接着,她知道秀秀与她们有书信往来,但她若不问,她们通常不会说。
    紫缃觑了下她脸色,才斟酌着道:“秀秀上个月来的信,说是姑太太除夕进宫贺岁了,被娘娘们问及几位表少爷以及侯爷的婚事。
    “据说年后就陆续有人请姑太太吃茶了,虽是还没说到议亲的份上,但总归不远了。”
    说亲?长缨凝神,一想才又想起来,凌晏三年孝期都过了,凌渊都二十一了,自然该急着说亲了。
    但她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当年挎着大包袱在门下,气鼓鼓地瞪着笑个不停的她的那个武宁侯小世子,以及后来已经成为了能独当一面、暴怒起来几乎掐死她的那个凌家新一代掌家人。
    时光悄悄溜走了那么长远,仔细想起来,那中间的几年她仿佛是白白度过了。
    他做过些什么,怎么长大的,有些什么成就,又是怎么变得到后来那么高大威武的,她竟很难想得起来。
    不想如今,竟也到了必须得成亲的年纪。
    反倒是凌颂凌述那会儿跟她一块玩儿得多,三个人一起在京师干过不少浑事儿,她还能数出许多轶事来。
    “还有呢?”她又问。“凌颂跟纪家姑娘订亲了么?”
    “应该也快了吧。”紫缃望着她落在眼睑下的长长的睫毛落影,“侯爷的事情若定了,自然就轮到二爷了。再说这次二爷也高中了,想来纪家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凌颂从小就喜欢纪家三丫头,那会子长缨也没少帮他掩护,可惜纪家老爷子当初跟凌颂的爷爷有点小过节,始终不肯答应这门婚事。
    但说起来纪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孙子辈都长这么大了,凌颂又有出息,想来也不会太过刁难。
    长缨没说什么。
    凌颂后来的确跟纪婉清修成了正果,但可惜的是最终纪家也因他而受了牵连。
    总而言之,如今凌家的风光荣华,在她眼里都是不可靠的。
    “秀秀自己又怎么样?”
    紫缃默了片刻,说道:“她没有说到自己。”
    长缨也没有再往下问。荣家内宅也很复杂,以秀秀的身份呆在那里,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对了,卫所里那边倒是有些消息。”紫缃岔开话题,“我听吴妈说,苏馨容最近带着人把湖州西郊闹事的一伙山贼给灭了,这几日气焰正高得很。
    “几次遇见上街买菜的吴妈,冷嘲热讽地挤兑姑娘您,可把吴妈给气坏了,说自己连煮了三顿没放盐的菜了都。”
    长缨笑起来。
    紫缃也宽了些心。
    她说的这个事,自然是没有这么夸张的,原本就是为着图她开心,见她笑了,她也就心安了。
    “天大亮了,去准备早饭吧。”
    她把茶喝了,说道。“吃完饭我还有事呢。”
    程啸枉想以把柄来挟迫她,这法子若有这么好使,那她这三年的历程再加上前世后来那几年的修炼也就是白费了。
    两世的阅历早把她磨炼成一个合格的“狼心狗肺白眼狼”,除了认准目标一直往前,她眼下分不出心思去想别的。
    反倒是在琢磨,太子勾结地方官大量私吞官银,原是不该留下把柄来的,然而为什么会容许程啸留下它?
    要么是杜渐说了谎,前来杀程啸的那伙黑衣人,又或者他自己,并不是为了替皇帝拿证据,而是替太子来灭口。
    要么,是太子与程啸这里头还有什么事情是尚未浮出水面的。
    可杜渐没有必要说谎,因为她对他而言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而要说是程啸自作主张留下罪证以便来日跟太子讨价还价,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原本藏着这胆,在经历过前几天那次凶险之后,他也绝不敢再有这想法。
    可他还在勉力保护它,就说明这东西很可能是太子需要。
    那么,太子究竟冒着罪证暴露的风险,拿着个账本做什么呢?
    在少擎他们跟进码头那边的时候,她打算从这里入手查查看。
    正院这边,程啸也在书房里准备看公文了。
    不是他起得早,而是他睡不着。
    方桐的死没能逼退沈长缨,这使他感到有些郁躁。
    他相信他知道了她来历的事一定会传到她的耳里,如果她跟杜渐真有某种关系,那杜渐一定会告诉她。
    如果杜渐跟她没关系,作为他的手下,他也必须要领会他的意思,然后把这件事传达给她。
    但事情过去了一个昼夜了,她还按兵不动,这就让他有些吃不准了。
    难道是杜渐还没有照他的意思去做?
    他吃了两口茶便又把茶放下来,指节揉着额角道:“方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还是没松口。”家丁说。
    “码头那边呢?”
    “已经在筹备了,只要不出意外,今夜里可以启程。”
    “意外?”他轻哼了一下,“什么时候能没有意外呢?”
    自从经历过那一夜的凶险,他一想到罗源给他的使命,就会坐立不安。
    这事情确实太大了,不曾惊动外人的时候还好,一旦惊动了,他便极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之前的黑衣人与心狠手辣的沈长缨就是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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