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绍跟知府斗起来,那就不论什么官阶了,军门里的人,又是一所指挥使,较起劲来,大家都懂的。
    但谭绍若来了,于她行事同样也没有好处,因此只要程啸不请知府,她也能做到按兵不动。
    周梁和少擎都点点头,没再吭声。
    一会儿紫缃回来:“没看到杜渐,据说出府办差去了。”
    长缨也只好罢了,想了下她站起来:“先去趟方桐失事的库房看看,然后我们几个上街转转。”
    杜渐带着护卫与程啸在方家忙乎到傍晚才回府。
    程啸在库房外被沈长缨将了一军,接下来整日都面色不畅。
    这其实是比较少见的,对于左右逢源的他来说,向来都能将情绪藏得极好,但今日他却露出了一丝浮躁。
    沈长缨跟程啸那番对话杜渐一个字没落下,方桐尸体这边的情况他也没落下。
    下晌天色阴沉,下了好久的细雨。
    送了程啸回宅之后,他立在庑廊下对着雨幕也看了良久。
    “想什么呢?”
    杨禅不知从哪里走出来,拍起了他的肩膀。素日开朗的他此刻脸上也蒙着一层晦色,就连拍肩膀的手势都不如以前利落。
    杜渐扭头:“想这雨什么时候下完。”
    杨禅收手转身,叹了口气,也如他一般撑着栏杆望着雨幕:“我也觉得最近这府里贼压抑。离了这儿,你想去哪儿?”
    杜渐看着他。
    他笑道:“难不成你还真打算一辈子留下来?”
    杜渐望着被雨浇得绿油油的一片花苗,没有吭声。
    离了长兴,他自然是回霍家。
    他的人生已经规划到了五年乃至十年以后,关于前途,他真没有、也不需要他去纠结什么。
    唯一的意外,大约是他一厢情愿地认下了沈琳琅这个“妻子”。
    而唯二的意外,是跟他立过婚书的妻子,如今很可能还是京师里那个臭名昭著的凌家表姑娘!
    这世间事,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行了!”杨禅收回双臂,侧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在为方大人的事难过。但说白了,这事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去换身衣裳,老四喊咱们喝酒,约在‘福记’,兄弟们今夜里上那儿闹他去!”..
    他拖着杜渐往房里走。
    杜渐也没有反对。
    佟琪最快也要两天之后才回来,他如今已然只希望,他带回来的东西最后能证明沈琳琅并不是沈长缨。
    毕竟,谁他的希望自己媳妇儿是个说六亲不认就六亲不认的女人呢?——哪怕这媳妇儿是他已经不打算再续“前缘”的。
    ……
    方桐毕竟是个命官,程啸作为上司有许多手尾需要料理。
    趁着他们忙碌的当口长缨也带着少擎紫缃往库房里转了一转。
    毫无意外地没有什么收获,事实上一个人的死若是确系谋杀,那么现场能被发现的痕迹必然都会被提前抹去,就算不能被发现的,大约也会被做出毁灭性的处理。
    总之,不太可能会有证据等着让你一个无权过问的人发现就是了。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紫缃问她说。
    “找账本。”长缨道,“帮杜渐找账本。”
    当无路可走的时候,那就只能选择看起来最为明确的那一条,哪怕这账本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前世里因为毫无本钱去应对凌渊的报复,至死她也没有再踏进过京师。
    她不知道凌家败下来的细节,更甚至连自己的死也……但这一世她要回去,而且还要风风光光地回去,不是为了跟谁耀武扬威,而是为了拥有方便行事的资本。
    原来想着晋职之后再细细筹谋京中局势,可程啸这件事摆在眼前,她没有理由不去弄个水落石出。
    从黑衣人们的死和方桐的轻易被杀里她有预感,程啸这案子并不是个孤立的案件,一定也对后来的朝局有所影响。
    “那要怎么找?”暮色里,紫缃眨巴着眼睛。
    “我也不知道。”长缨道。
    说完她又冲他们笑了下:“不是说想念吴妈的红烧蹄膀了吗?回不了湖州找吴妈,红烧蹄膀总是吃得到的。
    “把黄绩他们都叫上来,咱们去醉仙楼搓一顿,然后再去最热闹的场子里转转!”
    夜晚最热闹的场子,除去青楼酒肆便是赌坊。
    福记酒馆已经开了三十年了,铺面依旧又旧又窄。但因为就在设热闹的街口三角区,对面就是赌坊与酒楼,生意一直挺旺。
    当然,店家终年笑眯眯的招财脸,也为他招了不少财,他手里拎出来的酒,总要比别的酒馆多出那么二两三两。
    小店充满着浓浓烟火气,油灯的光晕将陈旧的棚顶映得越发斑驳。三桌客人,两桌很闹腾,还有一桌却相对安静,但这也足够替店家撑起场面来了。
    今儿请客的是护卫队里的老四,他媳妇儿才给他添了个小闺女。
    一桌十几个人,欢呼声都快掀破屋顶,角落上坐着的那三人往这边频频看了两眼,然后起身结账。
    杜渐两杯酒下肚,又拿了个酱鸭膀子,余光扫过擦身而过的他们,然后在当中一人腰间的牌子上停下来。
    第036章 不期而遇
    “不玩了。”
    长缨示意紫缃掏钱,站起来。
    赌坊里今儿来的女客不少,与即兴到来的长缨刚好凑成一桌牌九。
    江南民富,商贾也多,有钱的妇人也需要有消遣的去处,私下里便就衍生了专门辟给女客的别馆。
    大家互不相识,不必担心传出去给生活造成不便,顺带还可以发发亲戚的牢骚,甚好。
    虽然日子长了总会有猜得出身份来的,但大家除了打个小牌,也没干别的,也就心照不宣。
    长缨撤出之后无人补位,大家也就散了。
    一墙之隔的外场是男人的天下,此刻语声鼎沸,人影绰绰,热闹得紧。
    长缨借着花木遮掩,轻身踏墙上了墙头,而后遁着夹道到了窗下。
    “五爷他们去多久了?”她悄声问。
    黄绩在赌坊里泡了一日,得到的消息是赌坊今夜来的人格外多,当中有好几个镇海帮的人。
    他们吃饭的时候聊了会儿,饭后就潜了过来。少擎他们三个自这些人身上取了通关令前往总舵。
    “至少有半个时辰了。”紫缃道。说完她又道:“瞧,又有人进来了!”
    长缨投眼看去,只见来的是两个不起眼寻常汉子,目光一扫,他们直接走到了屋中一个紫衣汉子身旁,附上去说了几句什么话,紫衣汉子便连筹码都不要了,起身出了门。
    “追吗?”紫缃问。
    长缨想了下:“追追看吧。”
    镇海帮是走江湖野路子的,就算是看着情形不对,也不见得于她来说就有什么收获,而说不定是干的别的方面的营生。
    但少擎和周梁黄绩去了总舵,为了他们安全考虑,她也得跟一跟,以防出什么篓子。
    杜渐出了酒馆,眼见着那三人步行穿过两条街道,进了对面巷口,脚步一顿也跟了上去。
    刚进了巷,墙头就忽然掉下来一颗石子,啪地打在他肩头。
    他把石头接在手里,贴着墙壁抬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
    沈长缨……
    “你怎么在这儿?”他颇有些冤家路窄的意味。
    长缨笑眯眯地下了地:“杜护卫又为什么在这儿?”
    杜渐心里还藏着只巨大的麻团,此刻,不,是在佟琪回来之前都不太想看见她。因此他捏着那块石头,并没有解释。
    长缨却正好有事要问他,看看左右,跟紫缃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指着前方僻静处:“去那里说话。”
    杜渐两脚在原地生了会儿根,然后慢吞吞跟过来:“什么事?”
    长缨道:“方桐这事你怎么认为的?”
    “当然觉得死的太蹊跷。”杜渐不介意跟她聊聊正事,“就算程啸自己自杀都没这么让人意外。”
    “没错。”长缨点头,“程啸咬定他是自杀,可库房设在知州府以内,发现尸体的人是他,当初说方桐出去办差的人也是他。
    “他说方桐敛财的时候方夫人一点过激的反应都没有,程啸给方桐下手的可能性很大。”
    杜渐撩眼:“你不是着人押着方夫人了吗?没去问问她?”
    “去了。”她道,“她只字不说,只是哭。毕竟我不是公门里的人,问多了也不合适。”
    杜渐对此没什么表示。
    长缨又道:“如果当天夜里我没出手,方桐和程啸他们一定已经死了,这就说明,方桐这个人也为人所忌讳。
    “程啸杀方桐,应该是为了防止方桐落在我或者别人手里。我想,方桐很可能是知道那本账册藏在何处的。”
    杜渐何尝不是这么认为?
    “还有什么?”他问。
    长缨望着他:“程啸昨夜里找你说过什么?”
    杜渐瞅了她一眼。
    “我觉得方桐的死捅出来的时间有点奇怪,假设程啸早就杀了方桐,他完全可以继续隐瞒不说。
    “他今日在我面前气焰已经有些挡不住了,我总觉得,他似乎是有了什么恃仗。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一双眼睛似灯笼似的在他脸上扫视。
    杜渐别开脸,折了根墙头草捏在指尖,望着天上道:“先说说你出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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