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车进去,热腾腾的太阳也没了踪影,代之以遮天蔽日的茂盛树木。
    沈璟昀日常起居的殿堂叫千禧居,红砖青瓦,十分雅致,各色草木形态各异,院子中间还有个小小池塘,栽种了白莲花,初夏时节只打了花苞,亭亭玉立,也十分好看。
    枝枝站在门前往那里望,沈璟昀在里头坐着,漫不经心道:“我第一次见枝枝,就是在荷花池边上,那会儿枝枝穿着红裳绿裙,活脱脱荷花成精了。”
    “你当时在想什么?”枝枝好奇的问,“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没觉得。”沈璟昀摇头,想起当时情形,忍不住一笑,“我当时想,这妖精就是跟凡人不同,美得一看就非人间女子。”
    “而且你那个蓝姐姐,胆大包天给我下了不该下的药,我当时脑子一片混沌,哪里能看出什么来。”沈璟昀摇头叹息,“只觉得看见你,心里面就想着……。”
    恨不得把这妖精按在水池里……
    啧,可惜自己是个有原则的男人,硬是等把人扛进假山里才动手,结果还没人弄晕了。
    枝枝顿了顿,回过头继续赏花,全当自己没听见他的骚话。
    她算是彻底想明白了,殿下本身就不是表面上这么清风朗月,每一个看似正经的君子背后,其实都有着令人震惊的品行。
    清风拂过,女侍中疾步朝这边走来,枝枝诧异地抬眉,待她走到近前,才问:“出了何事,这般着急?”
    女侍中一向沉稳,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殿下,二皇子和皇后娘娘吵起来了,还……还伤了个人,现下二皇子要自尽,您可要去看看。”
    “什么!”沈璟昀惊愕不已,抬脚就要出门,“路上说。”
    枝枝犹豫了一瞬,不知道为何,也抬脚跟了上去。
    但她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女侍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板正。
    “二皇子带了个女人进行宫,被皇后娘娘发现了,那人的身份我还不知道,但两人却因为她起了冲突,皇后娘娘命人打了她三十板子,没打完……二皇子便闹着要从楼上跳下去。”
    沈璟昀迟疑了片刻,问:“那女人,是不是瘸了一条腿?”
    “正是。”
    枝枝一怔。
    顾娇,居然是顾娇!
    二皇子疯了吗,居然带着她来行宫。
    皇后因为厌恶顾娇,都逼着顾宁平嫁给宁王了,二皇子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母亲的喜恶吗?把顾娇带到皇后跟前,他是要气死皇后,还是想要皇后杀了顾娇?
    枝枝皱紧眉头,忍不住道:“二皇子到底怎么一回事?”
    女侍中道:“眼线说,好像二皇子跟皇后娘娘要求,非得娶那女人做二皇子妃,皇后娘娘自然不同意,就……”
    皇后自然不同意。
    顾娇还好好的,没瘸没伤,亭亭玉立一个大美人站在跟前,她都不同意,何况一个瘸子,还是嫁过人的。
    除非二皇子不是皇后亲生的。
    否则她哪怕是打死二皇子,也不会允许顾娇做自己的儿媳妇。
    只有二皇子,单纯,天真,居然想着能够说服自己强硬的母亲,枝枝都不晓得该说他善良还是愚蠢了。
    总归不聪明就是了。
    几人脚步匆匆走到二皇子住处。二皇子住的这个院子,有整个行宫内最高的楼宇,是因为这个儿子喜欢伤春悲秋,吟诗作赋,皇帝特意划给他,能让他赏月观星的。
    没想到居然成了儿子跳楼自尽的工具。
    皇帝站在楼下,满脸焦急,姜皇后怒冲冲地喊:“今日你就是死了,这女人也别想进皇家的大门,你敢自尽,我就杀了她全家。”
    “母后,你如此残暴不仁,可曾拿我当你儿子?”沈孟州在楼上高喊,“你只当我是颗棋子,样样都要按照你安排的做,我不过是喜欢了一个女子,你为何百般阻挠。”
    “父皇能为了娶你,辜负谢皇后,我又没有辜负别的女子,为何不能娶娇儿!”
    “你……你……”自己的儿子拿自己跟顾娇比,皇后气的脸都绿了,你了半天都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皇帝被自己最爱的儿子戳中内心的伤痛,恼羞成怒:“这女人来历不明,二嫁之身,不堪为妃,你想都不要想。”
    枝枝看见沈璟昀听见谢皇后三个字,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抬脚往里走,神色淡然。
    宫人们看见他,齐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沈璟昀蹙眉,抬眸看向沈孟州,淡声命令:“下来!”
    沈孟州看见他,脸色就是一喜,“皇兄……”
    皇后心里越发憋闷的慌,恶狠狠瞪着沈璟昀。
    沈璟昀不理他,只对沈孟州道:“你先下来,再说别的。”
    沈孟州忙不迭往楼下跑。
    皇帝与姜皇后虽然非常生气,却同时舒了口气。
    第99章
    沈孟州匆匆忙忙从楼上跑下来,不顾自己父母的脸色,直接朝沈璟昀扑过去,满面悲愤。
    “皇兄,你要给我做主,我不过是想娶自己喜欢的姑娘,怎么就不行了,父皇和母后总是不同意,娇儿是个好姑娘,他们太过分了。”
    枝枝站在沈璟昀身后,偏过头不给沈孟州看自己的神情。他前面的话倒是义正言辞的,谁都有权力娶自己喜欢的人。可若说顾娇是个好姑娘,实在无法苟同。
    皇后怒道:“那个女人,怎配做皇子妃。”
    她气得不知道怎么讲道理,只能一遍遍复述这句话。
    沈璟昀目光淡淡地看着沈孟州,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个洞来,过了好半晌才收回目光,“不许你娶,你便这样要死要活的吗?”
    “没有娇儿,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不能娶她,要我和别的女人共度一生,我想一想就觉得浑身都难受,我不愿意。”二皇子义愤填膺,“爱一个人,不就应该一心一意吗?可能皇兄觉得我懦弱无能,可我不想做自己不乐意的事情。”
    “难道要像父皇一样,分明爱着母后,还左拥右抱,妃嫔无数吗?我不愿意做那样的人,让我娶妻,也不过是多辜负一个人罢了。”
    沈孟州着实想不明白。父皇辜负了谢皇后,又六宫三千,口口声声爱着却不耽误他睡别的女人,这还不足以证明,他娶了别的女人会发生什么吗?
    为什么母后就是不愿意。
    非得让曾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现。
    皇帝和姜皇后都气的发抖,没想到在亲生儿子眼里,就是这么看他们的。
    两个人齐齐握紧了拳头,狠狠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枝枝目瞪口呆地转过头,二皇子这个胆量也太大了,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编排自己父母的是非,眼瞅着皇帝和姜皇后脸都黑了,他竟然还一无所觉。
    她微微怔了怔,轻叹一声,或许……或许这就叫做,被偏爱的孩子总是有恃无恐。
    沈孟州天真烂漫,可殿下却永远都不能。
    枝枝看着沈璟昀淡泊的脸色,心里泛起一阵阵密密麻麻的心疼。
    不过,二皇子的话,却极有道理。
    爱一个人,就是应该一心一意的。皇帝爱着姜皇后,却不肯只有她一个人去,这才让姜皇后如今面临后宫大权旁落的局面,让她不得不打点精神自己争斗。
    二皇子承继了皇帝的深情文弱,却比他性情好的多,至少……至少有良知,知对错。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璟昀淡淡道:“父皇和皇后娘娘不愿意,你不去争取,只知道寻死觅活,难道你死之后,顾娇就是二皇子妃了?”
    沈璟昀不理会他喊叫的话,也懒得管他感情之事。他要做的只是留住沈孟州的性命,别让他冲动,否则皇室出了个为情跳楼自尽的皇子,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
    他丢不起这个人。
    沈孟州无言以对:“可……可我有什么办法?”
    父皇和母后都不同意,他除了求,再无旁的路可走,可眼见着就不可能松口,除了以死相逼,沈孟州想不到别的主意。
    “那是你的事情。”沈璟昀脸色波澜不惊,“我没空管你的闲事,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日后怎么护住你的娇儿?”
    “靠你这张嘴吗?”
    他的话可以算很毒了,就差直接说沈孟州无德无能,全靠一张嘴瞎说,还不如皇帝,至少皇帝敢使手段想办法娶姜皇后。
    沈孟州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沈璟昀转身就要走。
    沈孟州扯住他的衣袖:“皇兄,皇兄你帮帮我。”
    姜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信任沈璟昀,对着沈璟昀低声下气,没有半分她的气度与野心,一时之间,只觉得胸腔中的郁气冲着脑门而去,震的脑袋嗡嗡作响,身子一软,便摔下去。
    皇帝一惊,连忙接住她:“皇后!皇后!”
    沈孟州也飞快转身,惊愕地喊:“母后,母后你怎么了?”
    沈璟昀冷冷看着眼前的闹剧,脑海里却忆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天,他的母亲谢皇后晕倒昏迷在宫室内,身边只有罚跪的他和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急匆匆去叫人,有没有叫来他不知道
    在遥远的记忆里,那时候,只有他陪着她。
    再没有旁人关心那个女人,可那个女人心里却只有她的丈夫。
    沈璟昀闭了闭眼,转身拉着枝枝的手,冷着脸离开。
    过去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那个渴望母亲关怀的孩童。
    他什么都不在意。
    枝枝见他脸色不好,反握住他的手,想了想道:“殿下陪我去看看顾娇吧。”
    沈璟昀讶然抬眉。
    “据我所知,你跟顾娇关系不好。”甚至顾娇瘸腿,嫁给那个男人,应该也跟眼前的姑娘脱不掉干系,她去见顾娇干什么,耀武扬威吗?
    沈璟昀疑惑的看着她。
    “我想问她几句话。”枝枝低头,叹息一声,“殿下,我们姐妹一场,我得好好问问她,有没有后悔。”
    后悔为了一己私情,将顾宁平和她害到那个地步。
    沈璟昀点了点头,眸光转向一旁的小黄门,小黄门识趣地说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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