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璟昀坐在圈椅里,手中握着个书卷敲着掌心,“今日清早,我要召见京兆府和六部尚书,让他们安置好城里城外的贫苦百姓,做好赈灾事宜,却不料被姜氏抢先了一步。”
    “姜氏把这事交给了她娘家侄子,让父皇下大印,已经下了圣旨,无力回天。”沈璟昀蹙眉,“他们……越发肆无忌惮了。”
    竟然拿数万百姓的性命,用来做博弈的棋子。
    姜氏早年还英明果断,如今年纪大起来,养尊处优不闻民间事,竟也不能感同身受。
    “姜皇后的侄子?”枝枝歪头,“他是个好人吗?”
    “姜氏门第清贵,家风正直,他自不会贪贿赈灾的银钱。”沈璟昀晃着手中的杯盏,叹息道,“但赈灾岂是简单的事情,他一个毛头小子,只知道死读书,如何能弹压诸官员?”
    “何况灾情凶险,瞬息万变,不怕他做坏事,就怕他做不好,届时便是他再无辜,受苦的也是黎民百姓。”
    所以沈璟昀才如此忧愁。
    政治博弈,姜皇后想要自己的人收买人心,沈璟昀也不怎么在意。可她不该派个毛头小子来担此重任,姜氏一系也有不少有能力的人物,可偏偏姜氏想扶持自己嫡系,竟然不惜一切代价。
    “殿下,您不如做二手准备。”枝枝小声建议,“如今不好抢权,你们上头争斗,也不利于下面人心安稳,底下官员更不能好好办事了。”
    “你说的有理。”沈璟昀紧紧皱着眉头,“正在想该如何办,户部能拨出去的赈灾钱粮只有那么多,若是被浪费了,以后便有通天手段,也没什么用处。”
    缺钱,缺粮。
    历代朝廷都是如此。
    满天下都是要花钱的地方,可遇见灾荒,朝廷没有税收,国库里没钱,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天下大地,户部的每一分银子都要精打细算,自然不可能多出来给他。
    可若现在就去跟姜氏争夺权利,倒是抢的过来,就怕被有心人看着,说皇家只知道争权夺利,寒了百姓的心,得不偿失。
    “我倒有个法子……”枝枝迟疑片刻,“只是可能不太好办……”
    “说!”沈璟昀没指望她能想到什么好办法,但好歹说一声,万一能有更好的呢。
    “我家……我家很有钱。”枝枝咬着下唇,小声道,“京中的许许多多富户,都和我家一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殿下何不找他们募捐钱粮,到时候自然可解京城之困。”
    沈璟昀顿了顿,“你家里,粗略算一下,大约一次能拿出多少钱来?”
    枝枝不疑有他,自己掰着手指头算计起来,半晌一撒手放弃了,“我家田产铺面,恐怕比殿下的皇庄要多上十倍不止,历代的积累,家中资产不敢说富可敌国,也差不多少。”
    “我想着,一次拿出个几十万银两,应该没什么问题……”枝枝挠了挠头,“像我家这样的富商,京城里比比皆是,江南老家更不胜枚举,我觉得殿下要是能从他们手中抠出钱来,说不定还会有余粮。”
    沈璟昀也禁不住咋舌。
    他早知道这些大商贾有钱,却也不想竟会是这般吃喝不完的金山银山,挥手就是几十万银子,恐怕皇帝的私库掏出来,也要空了大半。
    难怪他的枝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进了东宫吃御膳,都没什么好奇的。
    家中有这些钱财,她什么没见过。
    “如此……也该商议个对策。”沈璟昀淡淡一笑,“若是事成,枝枝,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枝枝双瞳亮亮,“殿下此言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枝枝倒在他身侧,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半点不冷,沈璟昀却还是顺势将人抱在怀中,问她:“枝枝,你就不怕我掏了你家的家产,你父母不高兴吗?”
    那么多的银子,顾家如何舍得?
    顾老爷那种见利忘义的性情,恐怕要恨上枝枝了。
    “不怕。”枝枝摇头,“我觉得父亲母亲应该也是同意的,连带着家中的老人家们,都不会有意见,我顾家家训,就是要这样的。”
    “做生意是长久的买卖,行善积德才能累积好运道,能用银子救的人,顾家从不吝惜。”枝枝握着他的手玩,“顾家以前也做过散尽家财救人的事情,结果那事过去没有半个月,祖上囤积的衣料就突然涨价,大赚了一笔。”
    “人人都说,上天也不舍得善人吃亏,才让顾家有这种运道。”枝枝弯唇浅笑,“千金散尽还复来,殿下只管去找我爹爹说,他定没有不同意的。”
    “殿下,人都不是只有一个性格的。”枝枝明白他的顾虑,顾老爷为人,着实让人喜欢不来,见利忘义,眼中只有利益,“我父亲贪财,慕权,可救济穷人也不眨眼。”
    当然,这也是为了利益。
    顾老爷觉得,做好事积阴德,以后做生意大吉大利,可以挣更多钱,现在散出去的只是蝇头小利。
    沈璟昀惊讶无比。
    商人重利轻离别,前月浮梁买茶去。
    在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商贾之家都做倒买倒卖的生意,不事生产,于国无功,没想到他们还有这般想法。
    枝枝又忍不住给他泼冷水:“但这也是我顾家一家之训,旁人家就没那么容易了,何况殿下就算要掏银子,也给留着些,我两个姐姐都没有嫁人呢……”
    要是家里没钱了,那该咋办。
    沈璟昀失笑:“你放心就是。”
    又道:“枝枝怎么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
    “这不算什么呀。”枝枝心里微微发冷,糯糯道,“殿下都不爱看书,诸多话本故事书里,常有这样桥段,国库没银子了,就去挖商人家的,赈灾没钱了,就去挖商人家的。”
    沈璟昀被她的形容逗笑了。
    “商人亦是国之子民,岂可白白欺负他们。”沈璟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枝枝是开窍了,日后能帮我处置政务也是好的,却不料你又是看了话本子。”
    “我能懂什么?”枝枝窝在他怀里,心里有点不舒服,忽而笑嘻嘻问:“殿下,上次您同我说,河东大旱,不知道是如何解决的?”
    沈璟昀一怔。
    那时候她还战战兢兢地面对他,时时刻刻担心被人戳穿了真面目,连回答问题都百般斟酌,生怕哪个字不合他心意,稍一回想,便觉得恍若隔世。
    如今沈璟昀待她这样好,她胆子也大了许多。
    但河东之事,她其实打听过的,结果发现,那地方风调雨顺,旱个鬼!
    沈璟昀就是骗她的。
    可他为什么要骗她?还是因为不信任罢了。那个时候彼此不曾坦诚心意,相互不信任也就罢了,枝枝不敢说什么,这事过去就过去了。
    可刚才……刚才他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可字字句句都是陷阱。
    枝枝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
    日后帮我处置政务也是好的。
    这种话,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就是害怕她成了另外一个姜皇后吗?怕她有太多才华,会不甘心埋没,怕她有太大的野心,会想要干涉政务。
    枝枝很难过,她以为他们已经心意相通,可以快快乐乐在一起,可沈璟昀潜意识里,还是不够信任她。
    他对她那么好,没有任何对不住她,给予她想要的所有东西,可他不信任……
    想到这里,枝枝心又一软。
    他会这样,也是因为幼时姜皇后的阴影太深了。
    那个女人掌管后宫前朝,对沈璟昀的压迫可想而知,只要她活着一日,身侧的这个男人,可能就永远无法安心。
    沈璟昀紧紧抿着唇,低头看着枝枝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知道了?”
    他心里恍惚间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抓不住找不到,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甚至也不知道,被丢掉的到底是什么。
    只觉得是很重要的东西,他有些淡淡的恐慌。
    “殿下,那个时候我也骗了你,你骗我,咱们算扯平了。”
    沈璟昀轻轻点了下头。
    “那方才,我好心好意为殿下出主意,殿下为何疑心我?”
    “疑心……”沈璟昀迟疑片刻,眼神迷惘不明,“我没有疑心你。”
    枝枝很气,都说了那种话,居然还不承认。
    沈璟昀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话是他亲口所言,否认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他觉得,自己没有疑心枝枝。
    作者有话要说:  早好!!我醒了!!!还写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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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殿下!”枝枝气呼呼喊道,“你心底里,就是不相信我。”
    沈璟昀按着额头,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他沉默很久,慢慢道:“枝枝,我没有疑心你。”
    枝枝望着他,希望他给自己一个理由。
    既然没有疑心,那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为什么不直接问?如果你能解释,那该多好。
    可对着她充满期翼的目光,沈璟昀顿了顿,偏头避开,道:“我还有事,你先歇着吧。”
    “殿下……”
    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枝枝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她能感受到,沈璟昀是刻意在逃避,似乎有什么不可说的理由。
    她想问,却不敢。
    不知道沈璟昀心里在想什么,猜不透她的心思,猜不透他的话,当初河东大旱那些许话,她也从不曾怀疑这人是骗自己的。
    只当是试探一下,她是否有本事,是否如同表面一样单纯无害。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
    如今,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枝枝丧气地坐在椅子上,侍女大约是得了沈璟昀吩咐,鱼贯而入侍奉她洗漱,朱雀拢手指挥着小宫女们,忽而听见有人问话。
    “朱雀,东宫现如今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罢了,既然心情不好,就去散散心吧。
    “有啊。”朱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样的大雪天,正适宜去忘仙亭,煮一壶清茶,吟诗做赋。”朱雀笑道,“上次下雪天,承徽被禁足玉春殿,这次可不好再错过了。”
    枝枝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那你去让人布置布置,弄的暖和点,待会儿我过去玩。”
    朱雀自是应了,领命而去。
    如今东宫没有别的主子,不必去顾及别的主子是否要用这忘仙亭,承徽要做什么便尽可以做什么,殿下将人捧在掌心里宠爱,自然也不会跟她抢。
    而且……朱雀浅浅一笑,真的抢起来倒好了,小两口你争我夺的,才叫情趣。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忘仙亭,取的便是不羡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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