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和刘菁在内院之中悄无声息地练了一上午,来来回回就只练十几招剑法。刘正风在卧房中小睡了一个多时辰,不到午时,便又要出去招待客人,推门看见女儿和林平之搅在一起,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
    曲非烟旅途疲惫,一觉睡到了这日正午,总算由于惦记着钱青健“静卧养病”醒了过来,出门时却发现钱大哥那间客房门口已经有林刘二人把守上了,刘菁看见曲非烟过来,笑道:“非非妹子,钱大哥让我转告你,你负责把守里间的那扇窗户。”
    午时未过,钱青健已经走出门来,与等在房外的三人一起去书房用餐,下午的时候他就留在书房里看一些书,曲非烟就只好陪着,却很奇怪为何衡山派的刘菁练剑时可以不避讳林平之,想问钱大哥,却知道钱大哥不谙武林之事,只能将纳闷埋在心中。
    如此又是一天过去,刘府的贺客越来越多,刘正风始终在前院大厅接待来宾,陪伴那些身份显赫之人,又是一夜未曾回归内院。
    第三天上午,接近午时的时候,刘正风终于回到内院沐浴更衣,更顾不上来看钱青健,钱青健把两个徒弟和曲非烟叫到了他客房的外间,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阵。
    这天是刘正风“金盆洗手”的正日,午时将近,又有五六百位远客流水般涌到。
    丐帮副帮主张金鳌、郑州六合门夏老拳师率领了三个女婿、川鄂三峡神女峰铁老老、东海海砂帮帮主潘吼、曲江二友神刀白克、神笔卢西思等人先后到来。
    这些人有的互相熟识,有的只是慕名而从未见过面,一时大厅上招呼引见,喧声大作。
    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分别在偏厅之中休息,不去和众人招呼,此为自高身份之举。今日来客之中,有的固然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地位,有的却显是不三不四之辈。五岳剑派岂能与三教九流论交?
    岳不群名字虽然叫作“不群”,却十分平易近人。木高峰那种人他都能够称兄道弟,是以来宾中许多藉藉无名、或是名声不甚清白之徒,只要过来和他说话,岳不群一样和他们有说有笑,丝毫不摆出华山派掌门、高人一等的架子来。
    余沧海一心只想守候那书生钱青,便始终等在大厅之中,只待此人出来便即发难。
    刘府的众弟子指挥厨伕仆役,里里外外摆设了二百来席。刘正风的师弟方千驹和刘门弟子向大年、米为义等恭请众宾入席。
    几位前辈名宿正在互相推让首席时,忽听得门外砰砰两声铳响,跟着鼓乐之声大作,又有持有“回避”、“肃静”牌子的身着官服的衙役进入庭院,显是有官府中人到来。
    群雄一怔之下,只见刘正风穿着崭新熟罗长袍,匆匆从内堂奔出。
    群雄欢声道贺。刘正风略一拱手,便走向门外,过了一会,见他恭恭敬敬的陪着一个身穿公服的官员回到大厅。
    群雄都感奇怪:“难道这官儿也是个武林高手?”眼见他虽衣履皇然,但双眼昏昏,一脸酒色之气,显非身具武功。
    岳不群等人则想:“刘正风是衡山城大绅士,平时免不了要结交官府,今日是他大喜的好日子,地方上的官员来敷衍一番,那也不足为奇。”
    却见那官员昂然直入,居中一站,身后的衙役右腿跪下,双手高举过顶,呈上一只用黄缎覆盖的托盘,那官员躬着身子,从托盘中取出一个卷轴,朗声道:“圣旨到,刘正风听旨。”
    群雄一听,都吃了一惊:“刘正风金盆洗手,封剑归隐,那是江湖上的事情,与朝廷有甚么相干?怎么皇帝下起圣旨来了?。”
    却见刘正风竟是双膝一屈,便跪了下来,向那官员连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微臣刘正风听旨,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雄一见,无不愕然。
    那官员展开卷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湖南省巡抚奏知,衡山县庶民刘正风,急公好义,功在桑梓,弓马娴熟,才堪大用,着实授参将之职,今后报效朝廷,不负朕望,钦此。”
    刘正风又磕头道:“微臣刘正风谢恩,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站起身来,向那官员弯腰道:“多谢张大人栽培提拔。”
    那官员捻须微笑,说道:“恭喜,恭喜,刘将军,此后你我一殿为臣,却又何必客气?”
    刘正风转头向师弟方千驹道:“方贤弟,奉敬张大人的礼物呢?”
    方千驹道:“早就预备在这里了。”转身取过一只圆盘,盘中是个锦袱包裹。
    刘正风双手取过,笑道:“些些微礼,不成敬意,张大人哂纳。”
    那张大人笑道:“自己兄弟,刘大人何必这般多礼?”使个眼色,身旁的差役便接了过去。那差役接过盘子时,双臂向下一沉,显然盘中之物并非白银而是黄金。
    那张大人眉花眼笑,道:“小弟公务在身,不克久留,来来来,斟三杯酒,恭贺刘将军今日封官授职,他朝加官晋爵。”
    早有左右斟过酒来。张大人连尽三杯,拱拱手,转身出门。刘正风满脸笑容,直送到大门外。只听鸣锣喝道之声响起,刘府又放礼铳相送。
    这一幕大出群雄意料之外,人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各人脸色又是尴尬,又是诧异。这些人均是武林中自视甚高的人物,对官府向来不瞧在眼中,此刻见刘正风趋炎附势,给皇帝封一个“参将”便感激涕零,作出种种肉麻的神态来,更且公然行贿,心中都瞧他不起,有些人忍不住便露出鄙夷之色。
    刘正风转回大厅,满脸堆欢,揖请各人就座。
    群雄纷纷坐定,仆役上来献菜斟酒。米为义端出一张茶几,上面铺了锦缎。向大年双手捧着一只金光灿烂、径长尺半的黄金盆子,放在茶几之上,盆中已盛满了清水。
    只听得门外砰砰砰放了三声铳,跟着砰拍、砰拍的连放了八响大爆竹。在后厅、花厅坐席的一众后辈子弟,都涌到大厅来瞧热闹。
    刘正风笑容可掬走到厅中,抱拳团团一揖。群雄都站起还礼。
    刘正风朗声说道:“众位前辈英雄,众位好朋友,众位年轻朋友。各位远道光临,刘正风实是脸上贴金,感激不尽。兄弟今日金盆洗手,从此不过问江湖上的事,各位想必已知其中原因。兄弟已受朝廷恩典,做一个小小官儿。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江湖上行事讲究义气;国家公事,却须奉公守法,以报君恩。这两者如有冲突,叫刘正风不免为难。从今以后,刘正风退出武林,我门下弟子如果愿意改投别门别派,各任自便。刘某邀请各位到此,乃是请众位好朋友作个见证。以后各位来到衡山城,自然仍是刘某人的好朋友,不过武林中的种种恩怨是非,刘某却恕不过问了。”说着又是一揖。
    群雄早已料到他有这一番说话,均想:“他一心想做官,那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反正他也没得罪我,从此武林中算没了这号人物便是。”有的则想:“此举实在有损衡山派的光彩,想必衡山掌门莫大先生十分恼怒,是以竟没到来。”
    更有人想:“五岳剑派近年来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好生得人钦仰,刘正风却做出这等事来。人家当面不敢说甚么,背后却不免齿冷。”
    也有人幸灾乐祸,寻思:“说甚么五岳剑派是侠义门派,一遇到升官发财,还不是巴巴的向官员磕头?还提甚么‘侠义’二字?”
    群雄各怀心事,一时之间,大厅上鸦雀无声。本来在这情景之下,各人应纷纷向刘正风道贺,恭维他甚么“福寿全归”、“急流勇退”、“大智大勇”等等才是,可是一千余人济济一堂,竟是谁也不说话。
    刘正风转身向外,朗声说道:“弟子刘正风蒙恩师收录门下,授以武艺,未能张大衡山派门楣,十分惭愧。好在本门有莫师哥主持,刘正风庸庸碌碌,多刘某一人不多,少刘某一人不少。从今而后,刘某人金盆洗手,专心仕宦,以求升官进爵……此后江湖上的恩怨是非,门派争执,刘正风更加决不过问。若违是言,有如此剑。”
    话到此处,右手一翻,从袍底抽出长剑,双手一扳,拍的一声,将剑锋扳得断成两截,他折断长剑,顺手让两截断剑堕下,嗤嗤两声轻响,断剑插入了青砖之中。
    群雄一见,皆尽骇异,自这两截断剑插入青砖的声音中听来,这口剑显是砍金断玉的利器,以手劲折断一口寻常钢剑,以刘正风这等人物,自是毫不希奇,但如此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折断一口宝剑,则手指上功夫之纯,实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的造诣。
    闻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惜!”也不知是他可惜这口宝剑,还是可惜刘正风这样一位高手,竟然甘心去投靠官府。
    刘正风脸露微笑,捋起了衣袖,伸出双手,便要放入金盆,忽听得大门外有人厉声喝道:“且住!”
    刘正风微微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大门口走进四个身穿黄衫的汉子。这四人一进门,分往两边一站,又有一名身材甚高的黄衫汉子从四人之间昂首直入。
    这高个汉子手中高举一面五色锦旗,旗上缀满了珍珠宝石,一展动处,发出灿烂宝光。
    许多人认得这面旗子的,心中都是一凛:“五岳剑派盟主的令旗到了!”
    那人走到刘正风身前,举旗说道:“刘师叔,奉五岳剑派左盟主旗令:刘师叔金盆洗手大事,请暂行押后。”
    刘正风心中一凛,想道:“原来那钱青所说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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