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理宗皇帝开庆元年,蒙古国蒙哥登基后的第九年。
    时值早春二月,黄河北岸的风陵渡口嘈杂一片,驴叫马嘶,夹着人声车声。近日天气乍暖还寒,黄河先是解了冻,忽而北风再起,大雪纷纷,河水重又结起了薄冰。
    水面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车,许多要渡河南下的客人都给阻在了风陵渡,无法启程。
    风陵渡上虽有几家客店,但北来行旅源源不绝,不出半日,早已住得满了,后来的客商便再也无处可宿。
    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叫作“安渡老店”,取的是平安渡河的彩头。这家客店厅堂最为宽大,找不到客店的商客便都涌来了,挤在大堂的酒桌旁边椅櫈之上,挤得满满登登却也挤不下这许多人,店伙索性搬开桌椅,又堂上生了一堆大火。人们便席地围坐在火堆旁边,如此刚好容纳得下。
    天色渐暗,雪却是越下越大了起来,忽听得马蹄声响,两骑马沿河急奔而至,停在客店门口。厅中一个老客皱眉道:“又有客人来了。”
    果然听得一个柔美的女子声音说道:“掌柜的,你这里可还有上房?”
    掌柜的陪笑道:“对不起您老,小店早已住得满满的,委实腾不出地方来啦。”
    那女子叹了口气,说道:“料也如此,那我们只好在厅中熬过一夜了。”
    那掌柜道:“当真对不住,委屈贵客了。”
    那女子的声音听来年纪不大,却很宽容:“掌柜的太客气了,天气如此,非人之过。”
    说话间这女子推门而入,却是一名少女,众人眼前都是陡然一亮,只见少女的容貌清雅秀丽,身穿淡绿缎子的皮袄,颈中挂着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头大小,发出淡淡光晕。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也穿了身淡绿缎子皮袄,却是男人款式,少年浓眉大眼,神情颇为粗豪。室内众客商眼见这对少年男女气势不俗,本在说话的人都住了口不言,都想看看这两人欲坐何处,坐在门口的已经在做避让。
    店伙躬身陪笑道:“小姐,少爷,您瞧,这些客官们都是找不到店房的。你二位若是不嫌委屈,小的让大家挪个地方,就在这儿烤烤火,胡乱将就一晚,明儿冰结得实了,就不定就能过河。”
    那少女展颜一笑,竟似映得室内的烛火也亮了许多,道:“好啊,不要太麻烦,我们姐弟两人随意找个地方就成。”
    坐在火堆旁的一个中年女人说道:“小姐,你就坐在这儿,烤烤火,赶了寒气再说。”
    美貌少女道:“多谢这位姨娘。”
    那中年妇人身旁的男客赶紧向旁挪移,让出老大一片地方来。少女便挨了妇人坐了,少年则挨着那男客。
    两人坐下不久,店伙便送上饭菜。菜肴倒也丰盛,鸡肉俱有,另有一大壶白酒。姐弟两人吃喝起来,不出声息,不扰他人。也不知是火光的映射,还是酒意催发,少女的脸庞更增娇艳,分外动人。
    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风声呼呼,一时都无睡意,便又以谈天打发时光。
    一个山西口音的汉子说道:“这天气真是折磨人,一会儿解冻,一会儿结冰,老天爷可真不给人好日子过。”
    一个湖北口音的矮个子道:“你别怨天怨地啦,咱们在这儿有个热火儿烤,有口安稳饭吃,还争甚么?你只要在我们襄阳围城中住过,天下再苦的地方都变成安乐窝。”
    那少年男女听了“襄阳围城”四字,二人互望了一眼。
    一个广东口音的客人问道:“请问老兄,那襄阳围城之中,却是怎生光景?”
    那湖北客人说道:“蒙古鞑子的残暴,各位早已知闻,那也不用多说了。那一年蒙古十多万大军猛攻襄阳,守军吕大帅是个昏庸无能之徒,幸蒙郭大侠夫妇奋力抗敌……”
    那少男少女听到“郭大侠夫妇”的名字,神色一动。听那湖北客人续道:“襄阳城中数十万军民也是人人竭力死守,没一个畏缩退后的。像小人只是推车的小商贩,也搬土运石,出了一身力气来帮助守城。我脸上这箭疤便是给蒙古鞑子射的。”
    众人一齐望他脸上,见他左眼下果然有个杯口大小的箭创,不由得都肃然起敬。
    那广东客人道:“我大宋地广人多,倘若人人都象老兄一样,蒙古鞑子再凶狠十倍,也不能占我江山。”
    那湖北人道:“是啦。你瞧蒙古大军连攻襄阳十余年,始终打不下,别的地方却是手到拿来,听说西域外国几十个国家都给蒙古兵灭了,我们襄阳始终屹立如山。蒙古王子忽必烈亲临城下督战,可也奈何不了我们襄阳人。”说着大有得意之色。
    那广东客人道:“老百姓都是要和鞑子拼命的,鞑子倘若打到广东来,瞧我们广东佬也让他们扑街。”
    那湖北人道:“不跟鞑子拼命,同样得没命。蒙古鞑子攻不进襄阳,便捉了城外的汉人,绑在城下一个个的斩首,还有四五岁、六七岁的小孩儿用绳子绑了,让马匹拉着,拖在城下绕城奔跑,绕不到半个圈子,孩子早没了气。我们在城头听到孩儿们啼哭呼号,真如刀割心头一般。鞑子只道使出这等残暴手段,便能吓得我们投降,可是他越狠毒,我们越守得牢。那一年襄阳城中粮食吃光了,水也没得喝了,到后来连树皮污水也吃喝干净,鞑子却始终攻不进来。后来鞑子没法子,只有退兵……”
    那广东人道:“这十多年来,倘若不是襄阳坚守不屈,大宋半壁江山只怕早已不在了。”
    众人纷纷问起襄阳守城的情形,那湖北人说得有声有色,把郭靖、黄蓉夫妇夸得便如天神一般,众人赞声不绝。那少年姐弟却不附和大家,只默默饮酒吃菜。
    一个四川口音的客人忽然叹道:“其实守城的好官各地都有,只是朝廷忠奸不分,往往奸臣享尽荣华富贵,忠臣却含冤而死。前面的岳爷爷不必说了,比如我们四川,朝廷就屈杀了好几位守土的大忠臣。”
    那湖北人道:“那是谁啊?倒要请教。”
    那四川人道:“蒙古鞑子攻打四川十多年,全赖余玠、余大帅守御,全川百姓都当余大帅万家生佛一般。那知皇上听信了奸臣丁大全的话,说余大帅甚么擅权,又是甚么跋扈,赐下药酒,逼得他自杀了,换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奸党来做元帅。后来鞑子一攻,川北当场便守不住。阵前兵将是余大帅的旧部,大家一样拼命死战。但那元帅只会奉承上司,一到打仗,调兵遣将甚么都不在行,自然抵挡不住了。丁大全、陈大方这伙奸党庇护那狗屁元帅,反冤枉力战不屈的王惟忠将军通敌,竟将他全家逮入京师,把王将军斩首了。”他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呜咽,众人同声叹息。
    那广东客人愤愤的道:“国家大事,便坏在这些奸臣手里。听说朝中三犬,这奸臣丁大全便是其中之一了。”
    一个白净面皮的少年一直在旁听着,默不作声,这时插口道:“不错,朝中奸臣以丁大全、陈大方、胡大昌三人居首。他们三人勾结阎贵妃把持大权,临安人给他们名字那个‘大’字之旁都加上一点,称之为丁犬全、陈犬方,胡犬昌,是贵妃娘娘养的三条狗。”众人听到这里都笑了起来。
    那四川人道:“听老弟口音,是京都临安人氏了。”
    那少年道:“正是。不过最近临安发生了一桩异事,他们这三犬可都惨了。”
    众人齐问:“甚么异事?”
    那少年道:“各位可曾听说过武林至尊?”
    那湖北人当即说道:“当然听说过了,那不是明教的钱教主么?那可是我们襄阳百姓的万家生佛啊!可惜他老人家十六年前就遇害了。”
    厅内其余众人也纷纷表示听说过,但都是与湖北人所知略同。这些人常年在河朔经商,最近发生在临安的事情,他们当然不知道。
    “快说说,钱教主怎么了?”“难道钱教主他老人家还健在人间?”又有人急着追问。
    刚刚来到不久的那对姐弟也不再饮酒吃菜,关注着这个来自临安的少年。
    临安少年道:“谁说钱教主遇害了?他活得好好的呢,刚刚一个月前,他在临安把大宋官家都教训了……阎贵妃变成青楼娼女了,三犬也蹦跶不起来了……”
    临安少年一番话语,将钱青健在临安的一番惊世作为讲了个完完整整。听得店中的客人各个目瞪口呆。
    官家是什么概念?那是天子!武林至尊是什么概念?在这个时代里,在人们的理解中,武林至尊只是最厉害的平民。武林至尊可以杀奸臣,除妖媚,清君侧,但是……武林至尊居然比天子还大吗?
    这个疑惑,是每个听说这件事的百姓的第一反应,然后才是为了那些奸佞的霉运而高兴,再然后才是庆幸可以让蒙古太后都丧胆的钱教主活着。
    但是襄阳人不一样。那个湖北人没等听完临安少年的话语,便已经泪流满面,喃喃道:“苍天有眼!钱教主还活着!”
    这天下之间,唯有襄阳的百姓最希望钱青健活着,如果十六年前钱青健没有遭遇敌人的谋害,这个湖北人又怎么可能冒着危险跑出来做些生意?只跟着钱教主,一辈子都不愁生活。
    听了钱青健的故事,那绿衫少女也眼神发亮,面露向往之色,心想:这钱教主可比爹爹厉害多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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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忘记说了,昨天是光棍节,所以老钱变光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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