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朋友这么多年,章决早就习惯了harrison说话不靠谱,选择性跳过了他的玩笑,单刀直入:“船联系好了吗?”
    harrison大约觉得章决很无趣,耸耸肩,道:“先跟我上来吧。”
    他转身往更衣室外走,章决偏过头看了看陈泊桥,陈泊桥有些好笑地问:“你还会跳舞?”
    “我不会,”章决马上否认,又无奈地给陈泊桥打预防针,“他说话,你一句都不要信。”
    说罢便随着harrison往前去了。
    harrison带他们走到了一台观光电梯口,刷了指纹机,电梯门开了。
    三人走进去,电梯向上升,他们看见了演出的全貌。
    表演已经到了高潮,满场撒着金纸,观众迷醉地挥舞手臂,向挂在空中的铁笼子中跳舞的omega喊着下流的词汇。不过很快,电梯便升入了酒店层。
    harrison的办公室在16楼。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慢慢攀升,harrison突然对章决说:“我上个月又去爬了森那雪山。”
    听见森那雪山四个字,章决心头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觉得harrison下一秒就会在陈泊桥面前说出不经大脑的话了,便立刻转过头,用警告的眼神看着harrison。
    然而,harrison根本没有理会章决,他又自顾自说:“顺道替你看了一眼,灯都还点着呢。”
    章决头都疼了,harrison却还不停歇:“什么时候有空,你不如也去看看?”
    在罗什上学那会儿,章决和harrison算是一起吃饭的饭搭子,并不是太交心。真正熟悉起来,其实是在harrison退学之后。
    退学半年后,harrison的父亲经商失败,精神崩溃,开枪打死了太太,又打伤儿子后便自杀了。章决在报纸上看到新闻,想方设法联系上了harrison,又向学校请了假,飞到北美去看他。见到面时,harrison已经在医院躺了两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且连医药费都快交不起了。
    章决的祖父是新独立国有名的富商,在遗嘱中将大部分财产留给了章决,章决平时也没什么奢侈的爱好,手头向来宽裕,他替harrison付了账单,还联系了一家复健疗养院。
    过了没多久,章决手术失败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他度过了自己最不堪的一段时期,也无暇去顾及别人的状况,而他再次收到harrison的消息,已经是两年后。
    harrison给章决打电话,说自己在泰独立国、他母亲出生的城市定居了,也存下了一些钱,要把医药费和护理费还给章决。
    说来也巧,harrison联系章决的时候,章决刚刚找到能够调节信息素紊乱的药剂,得以从无望的困境中挣脱,他便来曼谷找了harrison,两人在泰独立国玩了一圈,又去泰独立国和亚联盟边界的高原上爬了森那雪山。
    雪山的山腰间,筑有一座极负盛名的寺庙,寺里有个很大的诵经堂,堂中有一片贡长明灯的池子。
    章决看起来像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其实是那种喜欢临时找信仰的迷信人士,他站在灯池边张望许久,决定找寺里的主管供灯。
    harrison信基督教,对佛教不感兴趣,就在一旁等着章决。
    章决先供了四盏,父亲一盏,母亲一盏,未婚夫艾嘉熙一盏,自己一盏。等长明灯进了池里,看不远处harrison似乎在走神,章决便又将主管拉到一旁,加供了一盏。章决很清楚,自己是没资格替这个人供灯的,他们根本没关系,但神佛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供一盏积些福德,应当也无伤大雅。
    在红纸上写下陈泊桥名字的那一刻,章决心中很空荡,没有祈愿也没被自己感动。
    他既觉得自娱自乐没意思,又想若是陈泊桥哪天来到这座寺庙,要给自己供灯,却发现有人供过,会想知道替他供灯的人是谁吗。
    章决这个名字会在陈泊桥脑海里过哪怕一秒钟吗。很难吧。
    高原的氧气稀薄,让章决呼吸困难。陈泊桥三个字一共二十五笔,章决每落一笔,指间到手腕都酸楚一遍。
    写一笔时想,算了吧,写另一笔时想,写下去。
    他写完了,刚要交给主管,耳边就响起了harrison的声音:“陈泊桥?”
    章决觉得harrison有时候真的缺乏创意,一件事从二十一岁说到二十九也说不腻。
    幸好16楼到了,电梯门一开,章决就顺理成章地不回话了。
    harrison走在前面,章决和陈泊桥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没走几步,章决突然被陈泊桥轻轻拉了一下手肘。
    “章决。”
    章决侧过脸,看着陈泊桥隔着不多的空间着看自己:“你们一起爬过森那雪山?”
    可能曾经想陈泊桥想得太久,也太苦,有很短的一瞬间,章决觉得眼前对自己说着话的陈泊桥虚幻极了。
    因为陈泊桥怎么可能总是叫章决的名字,陈泊桥应该不会这样对章决说话。
    不过下一秒,陈泊桥的另一个问题又把章决拉回了现实:“什么灯?”
    章决有点尴尬:“别听他乱说。”
    “我乱说?”harrison回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反问,又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harrison的办公室很大,一套沙发,一张大办公桌,以及一整面墙的监控。整个俱乐部装的一百多个摄像头的实时监控,都能从墙上看到。
    “我帮你问过了,”harrison道,“下一艘我能替你打点的船,要过八天才能走,是一艘开往新独立国的载客邮轮,会在曼谷港停靠两天。”
    章决听罢,皱起了眉头。
    “货轮载客少见,目标很大,”harrison看着章决的表情,又道,“现在港口对船只的检查也很严格,要想不引人瞩目,你们要等更长时间。”
    “能不能再快一点,”章决不太满意,“八天太久了,我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harrison道,“你问问陈大校八天久不久,陈大校可是带队在交战区边沿不眠不休地等了半年,才等到出击的机会。”
    “五个月。”陈泊桥和缓地纠正。
    “新闻说半年,”harrison朝陈泊桥扯出一个笑容,“陈大校,那你说,八天久吗?”
    章决隐约觉得harrison对陈泊桥的态度不大好,刚想开口调解,陈泊桥又开口了,他的语气有些散漫:“八天不久,但如果八天过去,我们还是走不了……”
    “我说能走就能走。”harrison断然道。
    章决没办法,最后还是同意上八天后的那艘邮轮。
    他和harrison定了时间和地点后,就带着陈泊桥和harrison告别了。
    harrison把他们送到办公室门口,突然叫陈泊桥:“陈大校。”
    “我有一个问题,”他撑着门,平视陈泊桥,“章决不好意思问,我替他问问。”
    陈泊桥漫不经心地看着harrison,等待他发问。
    harrison眯起眼睛,问陈泊桥:“你被救的那天,从车里出来,看见章决的时候,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章决看着harrison,感受着身旁陈泊桥的沉默,心里缓缓地泛上很多酸意。他不明白harrison为什么要这么问,既为难陈泊桥,又令自己难堪。
    陈泊桥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当然记得。”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章决,安抚地对章决笑了笑,又抬起手,搭着章决的肩膀,很轻地搂了章决一把,让章决贴在他怀里,反问harrison:“我怎么会忘记章决?”
    第十章
    从俱乐部出来,章决有点心不在焉。
    陈泊桥应该也能看出来,便提出由他开车。章决同意了,把钥匙交给陈泊桥,自己坐上副驾。
    离开俱乐部街,陈泊桥没往安全屋的方向去,他打开导航,开往市中心。
    “时间还早,”陈泊桥说,“我们看看曼谷。”他又戴上了那幅旧墨镜,打开广播放歌,两人就像租了车的普通旅客,在曼谷漫无目的地游览。
    开到一个岔路,章决想起上次来时的情形,便对陈泊桥说:“不要照导航开,前面有一段路,这台车过不去,右转。”
    陈泊桥依言右转了,又问章决:“你常来曼谷?”
    章决说:“这几年常来。”
    前年和去年,他都来了很多次。harrison给他介绍了一个诊所,他来看病,但苦头吃了不少,病却仍然没有成功治愈。
    “来看他?”陈泊桥问,“还是来看成人秀?”
    章决看了陈泊桥一眼,说:“我不看成人秀。”
    “是么,”陈泊桥笑了笑,道,“给小费这么熟练,我以为你看过很多场。”
    章决总觉得陈泊桥好像话里有话,但因为章决不擅长交流,细想也琢磨不出什么门道,只好诚实地重申:“我没看过。是有几次找harrison,场里正在表演,我怕不给小费harrison又赶我,只能每次都给一点。”
    “那么你来曼谷,只是看他?”陈泊桥接着问。
    章决发现了,陈泊桥今天是不想从harrison的话题里出去了,便回答:“不全是。”不等陈泊桥追问,再补充:“上个月我过来踩点,开车在曼谷绕了三天,跟宗拉见了一面。刚才那条路,我踩点的时候开过,开了一半才发现开不过去。当时只能往回倒,我还压坏了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赔了钱。”
    陈泊桥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接下来八天,我们做什么?”
    “想不想看场完整的成人秀?”陈泊桥又问。
    章决无言以对地看了专心致志开车的陈泊桥片刻,无奈地妥协:“如果你真的想看,我可以给你买票。”
    陈泊桥扫了一眼章决的表情,忽然笑了,一副被章决取悦了的模样。
    章决默默看着陈泊桥开怀的样子,想生都生不出气。等陈泊桥不笑了,章决绞尽脑汁说出了几个曼谷周边的他以前去过的景点,问陈泊桥有没有兴趣。
    “回去再看吧,”陈泊桥说,“先吃饭。”
    导航重新规划了路线,陈泊桥开进了市中心的商业区,从地图调出了附近的餐馆,问章决:“想吃什么?”
    章决是那种吃什么都一个味道的人,他觉得自己肯定挑不好,便说:“还是你选吧。”
    陈泊桥随手挑了一个,章决说好,他们就前往那家餐馆。
    遥遥看见餐馆的店招时,陈泊桥忽然开口说:“以前和人出门吃饭,好像都是我买单。”
    章决偏头看着陈泊桥,没有说话。
    “如果我还有机会回亚联盟,倒是可以招待你去兆华在联盟首府的大楼顶层用餐,”陈泊桥说,“或是你想回欧洲看看母校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太阳要落下去了,街边楼宇的阴影时而在他们前方,时而盖住他们。
    陈泊桥随意地说着章决梦寐以求的话,随意到章决觉得他是在跟自己客气。
    “该不会是不想跟我一起吧?”陈泊桥听不到章决回答,便继续轻松愉快地说。他在餐馆所在的街上泊车,斜着往后,倒入车位,熄了火,拔出汽车钥匙,却不下车。
    他转向章决,摘下墨镜,专注地凝视着章决,夕阳在他深棕色的瞳仁上覆盖了一层橙金色的光晕。
    仿佛是真的准备跟章决约会一样,陈泊桥又向章决确认:“章决,亚联盟还是欧洲?”
    “你不说,到时候又是我挑,”他微笑着说,“我挑的又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章决的脑袋转得慢的离奇,他没有办法把眼睛从陈泊桥脸上移开,没有聪明念头,更没有优质答案,他只会木讷地看着陈泊桥:“你挑。”
    “好,”陈泊桥说,“我挑就都去。”
    他下了车,绕过车头,替章决开了门。
    章决觉得自己像得到被优等生辅导一天机会的后进生,他忐忑又高兴,认为自己撞到大运。
    章决跟着陈泊桥走进了餐馆,恰好有一个双人位还空着,服务生引他们入座。
    陈泊桥看了一会儿菜单,选了一份套餐。章决要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之后,又经不住服务生热情推荐,点了一瓶餐厅特推招牌白葡萄酒。两人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大部分时候,优等生陈泊桥负责提问题,差生章决则给出很烂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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