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既感动又不知要如何是好。楚人性情直率,就连谢意都表达的如此直接,直接到让她不知道怎么怎么回应了。
    屈眳大步过来,看了她一眼。半夏会意马上冲周边人笑笑,跟着屈眳一溜烟跑了。
    群众太热情了,让她有点怕。
    “之前没人给你行礼过么?”屈眳丢过去一块干净的麻布巾,半夏拿在手里,把粘在脸上的雨水给擦干净。
    “苏氏应该也没有落魄到如此地步吧。”
    半夏不说话,讪讪的坐着。
    屈眳也没指望她回答,拿了铜戟过来,自己仔细擦拭。他所用的铜戟铜剑这些东西,都是家老准备寻了吉铜令巧匠打造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他自己亲手来擦拭,不让旁人代劳。
    “对了,斗大夫那里怎么办?”半夏想了想,还是开口问。
    这么大的雨,又路上遭遇了滑坡。这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妙。
    说起斗参,屈眳的笑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父亲都已经和他说了不宜出战,他自己要过去,谁也拦不住。”他说着,手里的麻布擦拭过铜戟上的铭文。
    金黄的铜戟在他面上折射出一道寒光。
    “不过他既然还能派人过来,自然不会太糟糕,父亲已经遣人过去了找了。”
    “只不过在找到之前,他们能吃甚么苦头,我们也管不着了。”
    斗参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头。
    他们经过的那段路,并不是宽阔平坦的大道,而是一条靠着山坡的路。路的另外一边就是山崖。
    路被堵住了,道路不畅,也没办法前行。
    斗参派人徒手翻过去求援,自己领着人在不远处的地方暂做休整。
    一趟出来,没有把齐国太子如何,反而路上还遭了这么一次,简直晦气透了。
    几日之后,屈襄派的人来了,挖通道路,斗参一行人给救了出来。
    斗参自觉自己让人白白看了笑话,尤其屈襄之前说过军中观日道有雨,他不信带着大军去了,结果狼狈而回。
    唯一好些的是,听说齐军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些齐国人莫不清楚楚地的脾气,结果河水上涨,把营地都给冲掉了。
    让斗参比较好奇的是,到底是哪个观日,看得这么准。楚军里头都会有观日,但观日有时准,有时不准。而且不准时候多。斗参也曾经吃过观日的亏,所以他对这些也就不信了。
    管天上是下雨还是晴日,反正只要能打胜仗不就行了?
    而且也不是没有主将不听信巫人占卜之言,直接出兵,最后获取全胜的往事。谁知道他这一次没听,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端来。
    斗参躲了两天,去见屈襄的时候,提了两句。想要见一见那个能人。
    回来的时候他也听说了,那个观日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容貌靓丽胜于女子,这让他越发好奇。
    有本事也就罢了,竟然还长得好。
    这让人忍不住想要见一见。
    可是却被屈襄婉言拒绝了。
    斗参窝了一肚子火,只不过是要见见,又不是真的要如何,何必如此小气!可是屈襄对他依然是笑眯眯的一张脸,看的窝火,又不好当场发火。最后斗参只有自己怀着火气走了。
    消息传到半夏那儿,半夏拍着胸口,“幸好左尹把人给打发走了。”
    她背后有屈襄做靠山,想要动她不容易,不过麻烦这东西还是能少一桩是一桩。
    一场大雨下的气势汹汹,几天之后水面上涨,诸侯们面对这种架势,纷纷向后退。楚人倒不见太多的惊慌。
    只是这个时候,这个雨水来的真是不巧。
    但诸侯联军,却一直在外徘徊不去。声势浩大的过来攻打,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不好意思空手回去,叫人耻笑。
    雨水下了几日,眼瞧着要发洪水,堪堪止住了。
    雨水一停,呆的河面下降,不会有洪涝危机之后,双方继续打了起来。
    如此打了几个月,到了秋末冬初,也没有见到要退兵的意思。
    终于楚王亲自出征了。
    楚王到了边关,卿大夫们迎接,几月不见,楚王面庞上的稚气减退了些许,不过人还是没有半分稳重的模样。
    在渚宫的时候,随便楚王怎么玩闹都可以,只要不出格。但在沙场之上,一个任性妄为的楚王,很有可能拖着大军去死。
    一时间卿大夫都怕楚王会干出什么事来。
    不过楚王倒也没干什么,除了召见屈襄军中的那个传说言中几日大雨的观日。
    斗参对屈襄拒绝他之事,心底不满,和楚王说了之前那个从未谋面的观日。特别还说了那个观日是个纤弱美少年。
    楚王好色,年纪小小内宠无数。拿美色来打动他,是最有效的办法。
    果然楚王起了兴趣,下令召见。
    斗参看屈襄颦眉的模样,忍不住出了一口气。
    之前有了人才,藏着掖着,好似别人多看一眼,就要把人给抢走似得。这个做派惹得他越发不满。而且那个观日的确有几分本事,既然如此,那么让国君看一看。
    难不成还能拂了国君的意思?
    屈襄不能当场扫了楚王的兴,何况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不一会儿半夏过来了,两人一打照面。楚王就瞪圆了眼。
    “等等,”楚王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你……你稍稍抬头一点,让寡人看看。”
    站着的人身材修长纤细,容貌的的确确如同传说的那样,比绝大多数女子都要貌美。哪怕穿着灰扑扑色调的袍服,整个人也没做多少细致的打扮。但就是遮掩不住。
    斗参看到人的时候,忍不住惊艳了下,听到楚王开口,转头过去。
    半夏抬了抬下巴,看似好像脑袋抬起来了,其实还是和刚才差不多的位置。
    楚王瞪大了眼,咦了一声,原本放在凭几上的手,也忍不住整个都撑起来。那模样就像是自己马上要立刻下来,好好看看面前站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国君!”屈襄看到楚王这跳脱的样子,忍不住额角的青筋都跳出来。
    楚王知道屈襄的本事,心里对这位老资格的上卿还是有些怕。他原本腿都抽出来了,听到屈襄那一声,又想起了自己那日正坐在那里到两腿麻痹,一头栽倒在地的往事。顿时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把腿压好。
    楚王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眼都揉了两回了,面前的人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那样的美人,见过一次之后,再想要认错,便很难。尤其她不仅仅是长相美,站在那里,便让人心旷神怡。
    楚王这下确定自己没看错了,他面色古怪,挑了眉梢,去看屈襄。
    屈襄在朝中二十年,心智强韧,心中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楚王打量屈襄,见他面上沉稳,根本没有半点惊慌之色,便知道这只老狐狸早就准备好了如何打发他。
    楚王胳膊肘又重新撑在凭几上,他上下打量半夏。
    在左尹宫邸里见过的美人,此刻面上不着半点铅华,原本垂在身后的长发和男子一样束在头顶,还拿了一根木簪别住。
    身上袍服灰扑扑的,只是还遮不住她浑身的气质。
    这东西比容貌更深刻,更加不容人错辨。
    “原来是你啊。”楚王又恢复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在渚宫向来如此做派,卿大夫们早就习惯了,所以此刻无人觉得不对。
    “寡人之前在左尹宫邸里见你一面,怎么到这里来了?”楚王端起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他伸手从跪侍的寺人手里取过漆杯,喝了一口水。
    楚王想要她开口说话,男人和女人的声音,差别还是很大的,除非有些女孩子天生声线比较低沉,不然只要一开口,就会露馅。
    先别说她,到时候屈襄在这么多人面前就会难堪。
    楚王这是故意的!
    屈襄知道楚王之前已经见过半夏,原本也就没打算隐瞒到底。可看楚王意思,似乎在捉弄她。
    “国君,此人身份卑下,实在是不该让国君亲自问话。既然国君看过了,那么也该人下去。”说着屈襄就要让半夏退下。
    但楚王抬手制止,“哎,寡人见过她。”
    楚王说着,神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寡人累了。”
    卿大夫站起告辞,半夏打算跟着溜出去,却被楚王点名,“你,给寡人站住,寡人甚么时候说过让你走了?”
    半夏不得不停住,僵硬着身子站在那里。
    万恶的统治阶级。半夏在心里磨牙,把楚王从头到脚给骂了一顿。
    楚王等帐内的人都走完了,才开口道,“没想到左尹对你这么看重。”
    半夏也不知要说什么,“那是因为小女有另外的用处,不然左尹也没有必要留一个女子在这里。”
    楚王挑了挑眉梢,她这段时间的事,他都已经听斗参说了。这些卿大夫,说实话,有时候和长舌妇一样,在他耳朵边嚼舌头。不过嚼舌头也有嚼舌头的好处。
    “哦。”楚王想起斗参说过的预测晴雨,胜过一干观日和巫人。
    “那么斗大夫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楚王问。
    “国君英明神武,斗大夫所言说的是不是真的,国君一定知道。”
    楚王笑了,笑的肩头都颤抖了两下,“胆子倒挺大。”
    半夏不言语。
    楚王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从她这装扮,看样子左尹是真的没怎么照顾她。一个女子混在这里,他就算不点破,也不追究。恐怕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左尹说,你的一句话,救了许多人的命。”楚王说着,面上的桀骜不驯沉下来,浮上来的是属于一国之君的赫赫威严。
    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哪怕隔着一段距离,都觉的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只不过短短瞬间,面前好像换了个人似得。这种气势,天生而来。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能在吊儿郎当和一国之君之间转换的这么快。
    “这是小女的本职。”半夏低头。
    楚王点点头,“本职。能做好本职的人,不多了。”
    他说着,看着半夏白净的额头。
    她头发都在脑袋上扎丸子,有几缕碎发落在她耳边。
    楚王眼力很好,看清楚发鬓那儿的碎发是蜷曲的。蜷曲的头发,不管在楚人里还是在中原人里,都不多见,甚至很少。
    这么瞧着,面前女子倒是有异族血统。
    楚王对她好生看了一会,慢慢开口,“上次寡人要你入渚宫,你不愿意,这一次寡人要你跟着寡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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