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宝,顺宝,你也来了哦?”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顾启珪皱眉,不是吧,这么巧?
    僵直着身子,顾启珪转过身,嗯……就看见了昨日见到的,呃……长灵长公主的孙子,郫县张家的小孩,顾启珪一阵头疼,不过还好今日只有一个。
    顾启珪不怎么记得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昨日介绍了没有,因为昨日他几乎没插上话,后面就一直在神游。
    “昨日忘了说,我叫张文钦,在家里行五,你也可以叫我小五,顺宝,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如昨日一样,声音很是欢快,但到底给顾启珪留下了说话的时间。
    “我叫顾启珪。叫我启珪就好了。”顾启珪加重声明,他可不想‘顺宝’这个名字传遍整个学堂,看张文钦点头,才接着说道:“我是一个人来的。”
    “我也是一个人来的,二祖父和三祖父他们不同意,四哥哥和小六他们应是不会过来了,今日就我就一个人跟着三哥来了国子监,以后我们做朋友吧。”张文钦满怀期待。
    看着眼前思想跳脱的小孩,顾启珪就想起昨日在明璋院,自己询问爹爹时,爹爹的回答。
    “张家,虽号称世家,但因男子皆不出仕,以前是很少出现在京城各世家中的。但自从长公主嫁入张家后,张家男嗣虽不出仕,但第四代被皇上特批可以进入国子监读书。其他两房暂且不论,长公主这一支,第四代应都是会入监的。”
    顾启珪疑惑,这不是和张家祖训是相悖的吗?
    “今上养在先皇后身边,与长公主感情深厚,超过今上一母胞妹凤起二公主。长公主之前,张家虽称世家,却并不被世家尊重认可;长公主之后,张家才以神秘世家的名号显名天下。”顾国安点到为止,这本不是幼子这么小的孩子能理解的,但幼子既然发问,他就不会敷衍,现在听不懂没关系,慢慢培养就好了。看着幼子似懂非懂点头。顾国安觉得好笑,没再说话。
    顾启珪若有所思,这个世间,真正甘于平凡的人还真是少见,权势还真是一个好东西。
    现在,听着张文钦这样说,看来这张家内部分化的极其严重啊,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今上既然特批张家子弟可以进入国子监读书,就是想把张家拖进京中这一摊浑水中,现在选择明哲保身并不是明智之举,遭遇风浪迎难而上才是正理。这长灵长公主的夫君,张家大老爷倒是个人物。
    “小五。”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顾启珪抬头就看到一个气质温和的少年。
    “三哥,你看,这是我昨日随祖母进宫交到的好朋友,顺宝,啊…不,不,是顾启珪。”看见少年,张文钦忙着炫耀。
    “启珪,这是我三哥,张文麟,是前年进入国子监的。”
    那就是上一次国子监招录入学的?国子监隔年招录一次,顾启珪心里想着。
    “我是张文麟,小五性子最是欢脱,但本质不坏的。”少年看向顾启珪说道,自己家里这几个弟弟,各个性子跳脱,但总体来讲还是不错的。
    “师兄好,我是顾启珪。”
    张文麟还待再说什么,“文麟,你在这?正好高监学让我们给新来的师弟们讲授入学礼仪。”一个黑瘦的少年走过来。
    “好,我知道了。”张文麟回答,有严肃的对张文钦说道:“小五,要乖乖的,不然回家我要告诉祖母的。”说完,他就急匆匆的走了。
    接下来,就有师兄把他们分成了几组,给他们讲授入学礼要注意的地方,还专门演示了一遍入学礼。倒是没看到张文麟,应是分在了其他组。
    再接下来就是正式的入学礼。国子监祭酒,也就是季皇后的父亲坐在正席中央,各位监丞,也就是国子监的老师分列两旁,显得庄严肃穆。
    顾启珪跟着大部队,认真的对待每一个动作。
    看着夫子拿着自己的手在纸上写下一撇一捺的“人”,顾启珪感慨万千,他这一辈子,如果能做到纸上的这一个字,就心满意足了。
    朱砂开智,是他们一列一列上台,由席上各位老师给他们点上朱砂。
    顾启珪正巧排在了季太傅这边,前一个学生离去,顾启珪就到了季太傅前面。
    “你是顾昌逸家的?”季太傅看了看他,突然发问。
    顾启珪赶紧行礼,恭敬地回答:“学生正是。”
    “陈恪那小子,不得为你点过朱砂了?”季太傅接着问,现在京中能直呼陈首辅姓名的人并不多,不过他辈分高,倒是没人敢说什么。
    “是,师父点过。”不大清楚季太傅为何这样问。
    季太傅没在说什么,拿着蘸着朱砂的毛笔随便在顾启珪额头上点了一下,挥挥手,“下去吧,下去吧。”这么好的苗子,竟然让陈恪捷足先登了,可气的是他还得给他教育弟子。
    顾启珪站定,冲季太傅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才退了下去。他是不大明白,季太傅为什么生气,这是不喜欢他师父?
    季太傅小孩似的摆手,示意他赶紧下去,看这礼仪也不错,看多了糟心。
    顾启珪没怎么放在心上,看季太傅的表现,倒像在生闷气似的。
    之后,叩拜夫子,诵读《论语》,接着就到了宣读国子监戒律的时间。
    作为官方最高水平的学府,国子监教学自有他的一套体系,戒律可以说甚是严格。就逃学来说,按照次数,惩罚一次比一次严重,“无故而逃学一次,罚诵书二百遍;二次,加朴挞,罚纸十张;三次,挞罚如前,仍罚其父兄。”
    当然,关于国子监的日常作息也做了介绍,国子监辰时三刻(早上八点左右)夫子开始讲学,申时三刻(下午四点左右)方可回家,有旬假,和田假,甚是讲究劳逸结合。
    总之戒律涉及方方面面,国子监传承已久,里面的规矩健全,带着独特的保守趋势。
    整个入学礼结束以后,所有学子要抽取舍号,虽然不满十岁不用留宿国子监,但午休时间还是要在监内的。舍号是随便抽取的,相对公平,也有利于防止官员之间的小团体,影响学子的交友状况,可以减少在国子监内拉帮结派,小团体的形成。不过只要是有人参与的环节,就有可以操作的空间,至于这里所说的公平有多大,就仁者见仁了。
    这些,在顾启珪看来就是随缘,拿着手里写着“七”的号牌,他带着顾擎走去七号监舍,打开门之后,他觉得有时候这个缘分也有可能是孽缘。
    “啊,顺宝,你也在这里。”张文钦很是开心,他刚交到的朋友又和他住在一起,他自是极开心的,早上知道四哥和六弟不能和他一起来国子监的低落心情,现在完全没有了。
    顾启珪……在心里调适自己,嗯,他就一个人,其实还好,嗯,希望还好吧。
    不管如何,从这日起,顾启珪的国子监生活正式开始了。
    第31章 往事
    送完幼子,回到家的朱氏,在把两个女儿送回自己的院子之后,才回到“闵熙堂”。
    “夫人,这是今早本家来的信笺。”管家递过来一个信封。
    朱氏略微惊讶,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接到本家来的信了,就算她每个月都会寄东西给长子启陵,半年来也几乎没有收到过他的回信。
    前几次她还很是担心,写信给娘家七哥,让他去顾府看看,后来七哥回信说启陵很好,她才放心。其实她能感觉到七哥去顾府见长子,过程怕是并不多愉快,因为最是洒脱性子的七哥,和她最是亲近的七哥,就连平常和自己通信,都是三页纸才说个开头的习性,那一次给她回信很是简短,信曰:挺好,勿念。
    朱氏接过信封,上面并没有署名。她突然想起,年前公爹来信说,年后进京,莫不是现在就来了吧,这些天她一直忙着,倒是把这茬儿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朱氏迅速拆开信封,确实是公爹和婆母来的来信。信上说,因为顾家二爷顾国平要出任保定府知府一职,他们随行,就要带着长子北上京城来看看。
    大齐朝注重孝道,一般公婆都是跟着嫡长子生活的,再加上顾雍实权皆无,虽有爵位在身,却没有话语权。再加上今年整个江南世家解禁,大家都放松很多,所以他上京本也天经地义,没人说什么。
    朱氏瞧着落款,竟是年后不久,他们就出发了?那上元节应该也是在路上度过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先去保定府,还是直接进京城,照信上的意思,应该是先上保定府,再绕道回来京城。
    朱氏拉回心神,吩咐管家:“顾伯,先把南边儿的院子收拾出来吧,公婆近期应是就到了。再把旁边的院子收拾下,陵儿也一起到。”
    管家称是下去了,朱氏拿着手里的信坐在躺椅上,脸上有些晦涩不明。自家公婆缘何要到京中来,自己和夫君心知肚明。
    长子进京本来是他们夫妇应该十分兴奋的事情,毕竟已经盼了这么些年。可思及公婆进京的目的又实在高兴不起来。长子今年已经十岁,她和夫君欠他颇多,这是不容忽视的事实。
    直到现在提起长子,夫君都是一脸沉默,她自是知道那是因为愧疚,她明白他在自责。
    可这怎么能怪他呢?
    自己与夫君大婚时,顾家祖父已经去世了三年,那个时候,顾家已经从顶级的世家跌下来了。
    再加上,先帝爷晚年昏庸、无能又好大喜功,独宠袁贵妃,那几年,整个大齐朝都处在黑暗中,官官勾结,暗箱操作,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各地也纷纷爆发起义,幸亏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力挽狂澜,整个大齐才转危为安。
    祖父走后,公爹连降三等称伯,整个顾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成亲后,夫君参加科举,实力力压群雄,特封状元,进入翰林院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因今袁太后从中作梗,在最后时刻被告知要外放,外放,京中官员去外地做官,还是今科状元郎,这是整个顾家、乃至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结果,何等荒唐却不得不接受。
    本朝有着“仕官避本籍”的传统,所以夫君外放虽说称为江南,地点却在平吉。一个距离顾氏本家所在地安庆超过六百里的地方,一个极其贫穷困苦的县州。
    那几年,整个顾家蛰居江南,为江南各世家所不齿。再加上,公爹顾雍着实平庸,且目光短浅,耳根子又软,性子能力皆不堪为一家之主,整个顾家一片昏暗,看不到前途。当年哪个世家愿与顾家交往啊。
    其中落差最大的当属夫君了,祖父在时,夫君是意气风发的儒雅才子,显名于江南。当年谁不知道顾老侯爷嫡孙,顾氏昌逸可继承老侯爷衣钵,助力顾家至少可绵延富贵三代。祖父去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做县官。
    朱氏拿着信,思绪飘得又远了些。
    夫君外放的第一年,是她这辈子过的最苦的时候。当时夫君是不同意她跟着去的,但她硬是跟着了,成亲不久,要是再两地分居,还是个没定数的,她自不会这么傻。
    刚到平吉的时候,朱氏真的极其震惊,原来这世上还存在这样的地方,和她平时所见实在相差甚远。就连府衙都是极其破烂,是的,破烂,她第一次见过这样的地方,街上到处堆放着杂物,杂乱无章,显得极其混乱。
    人都说江南富庶,那是没有见过江南真正不富的地方吧。
    最最令人受不了的是,当时平吉正值梅雨季节,终日难见太阳,淅淅沥沥的雨丝,仿佛心中斩不断的愁绪,令人恼怒。
    夫君把她安置在马车里,领着人收拾了很久,整个院子才算是将将能下脚。
    晚上连睡觉都是艰难,雨稍微下的大了些,整个房子都在漏雨,即使刚拿出来的被褥,都觉得是散发着霉味的,令人十分不舒服。
    连着几天,都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就想说说话,夫君本不是多话的人,但为了能让她舒服一些,就整宿整宿的陪着。
    那几个月真的很是辛苦,他们初到平吉,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克服生活上所有的困难。长子就是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来的。
    当时她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一直都是懵懂的,夫君又忙于平吉地方事务,就连奶娘也以为是水土不服,才导致她身子有些异样。
    一直到,她整日整日的嗜睡,奶娘不放心,请来当地的大夫才知道她有有了孕。
    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真的是很期待他的出生,还记得夫君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一脸的呆愣。
    之后夫君就把她送回了安庆顾府,其实她是不愿意回去的,但为了孩子,她也知道回去会更好一些。于是在怀孕满三月,胎坐稳后,夫君把她送上了回安庆的船。
    回到顾府,她安居在‘闵行院’,与公爹婆母除了晨昏定省交流是不多的,与妯娌们也甚少能谈到一块。每天,她最惬意的时候大概就是给夫君写信,多是讲孩子,讲日常琐事,夫君很少回信,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孩子健康出生,她自是欣喜若狂。
    孩子满月后不久,她拜托娘家七哥给她置办,不顾公婆的反对,硬是抱着孩子去了平吉。
    也许这一辈子她都无法忘记,刚到平吉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情景。
    因为她来平吉没有通知夫君,进府的时候就没让人通报,马车刚停,连孩子都没抱,就跑去了正厅。那个显名于江南世家的优雅贵公子,正随意蹲在地上用的是凉羹冷茶。
    夫君看到立在门口的她,愣了很久,才笑着说:“怎么这时候来了。孩子出生满月,我竟都不在你身边。”
    她忍了好久,才忍住哭腔,笑着对夫君说:“是啊,都是我一个人,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好。”顾国安回道。
    可后来他还是食言了
    后来询问顾远,她才知道一直都是这样的。平吉落后,要想有所建树,必要大刀阔斧的干才行,有时间用膳食都是极好的了,平常都是一整天一整天连用茶都是没有时间的。平吉的事物刚刚步上正轨,夫君极忙。
    当时,能力再强,腹有诗书,夫君也只是一个才刚及弱冠的小子。
    在平吉,她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每天安排人给夫君送膳食,要她的人看着他用了才放心。
    接着又是年节,那是平吉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两年时间,这里真的是大变样再也看不出初到时的样子。
    那年夫君封印后,他们一家回家祭祖探亲,这时候启陵刚会走路。
    也是那年,先帝驾崩,太子继位,重整吏治,重罚中饱私囊的官员,首先就拿江南开刀,重查江南盐铁。因夫君在平吉表现着实出色,所以圣上属意夫君总领此事。
    江南盐铁案炒的沸沸扬扬,牵扯甚广,整个江南都在漩涡之,脱身不得中。夫君所处的位置可以说极其危险。
    所以在公爹婆母提议要把长子养在本家的时候,他们没有拒绝。相比当时的危机四伏的处境,长子留在顾家是最好的选择。再有夫君协领江南吏治后,回家自是更方面些的。
    只是没想到圣上的旨意下来的那么晚,年后夫君回到平吉,待了两个月才领旨去南靖府办江南盐铁案,上任前回来了一趟,待了两天就匆匆上任。
    长子在本家,她自是留下来了。
    南靖府虽近一些,却还是有将近三百里的距离,夫君上任两个月后,她要带着长子去探亲,她实在担心夫君照顾不好自己。但婆母不同意,说是这么点孩子出远门不安全。她虽心里不愿意,但想着自己在南靖府最多不过呆半旬,就没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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