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她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苏丞摸摸她的脑门儿:“东西吃太多积食了吧?”
    苏瑜没否认,又问他:“那个方洵呢?”
    “三哥已经处理了。”
    见他不细说,苏瑜也不多问,只是拧眉思索着什么。
    苏丞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分明不像是胃里积食所致,一时神色凝重几分:“在想什么?”
    苏瑜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心慌,方才想睡来着,可是又做噩梦了,跟那晚上在瑶台做的一模一样的梦。”
    “三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梦里那个在瑶台上被火烧死的姑娘……很像我自己,你说人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吗?”
    苏丞面色一顿,阴沉地看着她,严厉斥责道:“瞎说什么?”
    苏瑜拧着眉不说话,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就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苏丞声音缓和许多,温柔道:“不许瞎想,弄弄会长命百岁的。”
    看她仍旧情绪不佳,苏丞安抚着又建议,“如果心里不安,明日让忍冬陪着你去庵里拜拜菩萨,可好?”
    苏瑜觉得三哥这主意不错,虽然三哥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有敬畏心还是有必要的。
    苏瑜点点头:“好。”
    “夜已经深了,快去睡觉。”
    等苏瑜回房去休息,苏丞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烟水阁,只是耳畔仍回荡着苏瑜方才的话,他也心思难以安定起来。
    从屋里出来,青枫在门口守着,看见他躬身行礼。
    苏丞看着他,沉声问:“我之前让你安排四个隐卫暗中保护三姑娘,你可办了?”
    “回禀主子,属下早吩咐了,彻风,洛风,育风和甄风四个人一直都有暗中保护三姑娘。”太子妃亡故那日,太子赠了三姑娘一件鹤氅,当时主子让他安排四个隐卫保护三姑娘安危,他立刻就办了的。
    苏丞点头:“吩咐他们,一定要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容不得有丝毫闪失。”
    次日天晴,苏丞早早出门忙碌去了,苏瑜用过早膳后,让忍冬蝉衣等人陪着去了城郊的慈新庵里拜菩萨。
    慈新庵建在西城郊的半山腰处,从山下往上一路都是台阶,苏瑜秉承着心诚则灵的态度,在山口下了马车后便徒步往上走。
    今日是八月十六,前往慈新庵上香的人不少,一条道儿上都是人,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由侍卫仆妇们跟着,派头极大,也有的衣着单薄,唯怀着一颗赤诚之心。
    苏瑜在半路上遇到了绿渠和她的母亲甄氏,绿渠和其母在前面,一回头看见了后面苏瑜,绿渠欢喜地冲她挥手打招呼:“瑜姐姐!”
    绿渠今日穿了件草绿色的裙子,面上博粉施面,玲珑精致,分外活泼。
    苏瑜看见她也心情大好,上前先对着甄氏行了礼:“夫人。”
    甄氏看见她笑着点头:“弄弄怎么也来慈新庵了?”
    苏瑜道:“听说这里的菩萨挺灵验的,过来看看,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看到夫人。”
    甄氏颔首:“今日天气好,带着绿渠来还愿的,此处说话不方便,我们先行一步了。”
    苏瑜知道甄氏的意思,如今朝中三哥和宁大将军表面上不睦,甄氏虽然是三哥的师母,但如今不能走的过近,搞不好会拖累三哥的。
    于是她点点头,笑道:“夫人先行吧,我闲来无事,也想慢些走,欣赏一下周边的风景。”
    等甄氏拉着绿渠离开老远,苏瑜这才随意散漫地继续往前走,只是心里在琢磨:“忍冬,三哥和宁大将军一起投靠太子,又假意反目,这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以前吧,她觉得三哥是为了帮太子铲除太师这个奸佞的,可如今在看,三哥对太子也不见有多忠心,她就有些看不透了。
    三哥的权势越来越大,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可明显还没满足,那么他究竟想干什么?
    其实她自己心里隐隐有猜测,可是实在不敢细想,只是心里憋着又难受,这才问了忍冬。
    忍冬是三哥的人,她觉得忍冬肯定知道。
    忍冬跟在苏瑜身后,低着头却没应话,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时,突然有人手掌搭在她的肩头,她下意识想抓住那个人的手反击回去,耳畔却传来略显颤抖的声音:“觅薇!”
    忍冬身形一滞,整个人愣在那儿没有动。
    苏瑜听到声音也转过身来,便见有个俊美男子一手搭在忍冬的肩上,晦暗的眸子里似有光泽,表情十分激动。
    这个人她记得,是先前的左仆射苏泽生,如今的太子府谋士。
    忍冬回头时,苏泽生看清了对方的样貌,眸中失望一闪而逝,随后退了两个台阶,拱身行礼:“在下一时眼花认错人,唐突姑娘了。”
    “无碍。”忍冬淡淡收回目光,对着苏瑜颔首,“姑娘,咱们走吧。”
    苏瑜对苏泽生点头,随后继续往前走,苏泽生则是仍在原地站着,举目盯着忍冬的背影发呆。
    这背影跟觅薇太像了,声音也有些像,不过这女子声音太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分明不是觅薇。
    是啊,觅薇已经死了,被贾道下令处死的。
    苏泽生握了握拳头,眸中布满腥红。
    苏瑜跟忍冬继续往前走,想到方才苏泽生那明显还没从先前的感情伤痛中走出来的样子,她忍不住感慨:“苏泽生还挺痴情的,就是可怜了那个觅薇了,否则多好的一对儿。”
    忍冬颔首轻声道:“觅薇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没了也便没了,没有人会在意的。是苏泽生自己傻,连烟花女子都能倾心相付,到头来苦了自己。”
    “话不能这么说,有情人之间哪里有的什么高低贵贱,烟花女子又如何,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呐。”说到这儿,苏瑜叹了口气,“其实觅薇此人我见过的,生的很漂亮,也不怪苏泽生方才将你错认成她,我上回看见觅薇时也险些认错。其实你们俩长得不像,可就是有一种很相似的感觉。”
    说着,她突然问:“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失散的姊妹?”
    忍冬摇头,虽然她记得元宵夜在清风苑见苏瑜的事,不过此事身份不一样,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姑娘怎么会见过觅薇呢,在什么时候?你去过清风苑?”
    苏瑜面上一僵,讪笑着摆手:“没有的事,就是碰巧遇见过一次,不熟的,不熟……”
    见这个话题揭过去,忍冬松了口气,侧目看了眼后面的男子,忍冬心上不解。苏泽生怎么会独自一人来慈新庵,莫非也是拜菩萨的不成?
    她记得之前他说过,他从来不信神佛,只相信事在人为的。
    “忍冬,你怎么了?”苏瑜往前走了几个台阶,看忍冬没跟上,停下来喊了一句。
    忍冬回神,跟了上去:“没什么,姑娘走吧。”
    到慈新庵,苏瑜拜了菩萨,捐了香火,出来时外面人山人海的,倒是有不少人。
    “姑娘,听闻在庵里用斋饭对身体好,可要留下来用膳?”蝉衣问她。
    苏瑜想着太早回去也没什么事,便点头应了。不过此时离斋饭的时间还有些时辰,她也不觉得饿,便四处在庵里走走。
    走着走着突然起风了,忍冬怕苏瑜冻着,便让蝉衣陪着苏瑜,自己去山下帮她拿氅衣。苏瑜觉得山下太远,不想让她太麻烦,忍冬却坚持要去,又说她轻功好,不过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不费什么事,反而苏瑜因此染了风寒让苏丞担心。
    风来的突然,又是在山上,的确凉飕飕有些刺骨,苏瑜也就不再坚持,凭着她去了。
    慈新庵门口有棵百年的姻缘树,树上挂着善男信女的姻缘福,将整棵树装点得十分漂亮,因为突然起风的缘故,求姻缘的好多人都离开了,忍冬从庵里出来时四周比较安静,以至于苏泽生一个人站在姻缘树下的身影也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些许落寞。
    他手里拿了条红色的姻缘福带,垫脚将那福带往树上挂,忽然一阵狂风挂过,他眯了眼睛,抬手一挡,手里的福带被风吹走了。
    他面上一急,匆忙上前一路追赶,却又好几次近在咫尺时福带再次被风吹起,落在远处。他始终没有放弃,继续尾随着往前跑,纵然被石头绊着摔在地上,也不气馁。
    忍冬就那么看着,心上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走过去,用轻功将那条又被风吹起的福带攥在手里,垂首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男子,将那福带递了上去。
    苏泽生高兴地接过,缓缓起身,感激地看向忍冬,对她躬身行礼:“多谢姑娘。”
    忍冬看了眼福带,淡淡道:“一条绸带罢了,公子何须搞得自己如此狼狈?”
    苏泽生尴尬地笑笑,并没接话。或许旁人看来微不足道,可他却很珍视的。
    忍冬瞥一眼那福带,再看看树上的,不免诧异:“公子的福带上怎么没有字?”姻缘树上的福带都写有眷侣的名字,还有一些相依相守之类的话语,然他手里那条却什么字都没有。
    苏泽生攥着手里的福带,抬眸看了眼头顶的青天,目光里似有缱绻,又透着哀伤:“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好,挂这个绸带只是希望她在天上能够看见。”
    忍冬清冷的目光里带了些许柔和:“人死不能复生,公子节哀,早日从伤痛中走出,海阔天空才是正道。”
    语罢又停顿片刻:“如果那个人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公子是如今这个样子。”
    苏泽生抬眸看她:“姑娘的声音跟她很像,举手投足间也颇有她的影子,方才我认错了人,还望姑娘恕罪。”
    “天下之大,容貌都有相似,何况声音?既然公子的故人已经不在,那么旁人跟她再像都不是她,公子也不必寻求着她的影子而活,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方能不辜负余生。”
    忍冬说罢,对着苏泽生微微颔首,转身向着山下而去。
    苏泽生紧追上前,大声喊:“我知道你是端宁郡君的侍女,敢问姑娘芳名?”
    忍冬早已下了山,留在原地的仅有婆娑的风声。
    忍冬的速度的确很快,不多时便拿了氅衣回来。苏瑜披着氅衣,整个人都觉得暖和多了。
    快正午时,留在庵里用了斋饭。
    斋饭的碗都是要自己洗刷的,苏瑜也不假手于人,自己到井边洗了自己的饭碗,送去厨房。
    出来时,却迎面撞上了个熟人。
    那人穿了件素净的艾绿色长裙,外罩白色斗篷,十分素净,不过那张脸却十分精致,掩不住的风华。
    她打扮的太过素净,脸上也未施粉黛,以至于苏瑜乍一眼险些没认出来,直到她上前来唤她“端宁郡君”,她愣神好一会儿才想起此人来。承恩公府的嫡女,先前跟三哥有婚约的孟良卿。
    自打她与三哥退亲之后便再没出现过,没想到在这儿竟能碰见。
    “孟姑娘。”苏瑜对她微微颔首,态度淡淡的。她还记得孟良卿当初设计让她嫁给吴进意,又引她去放纸鸢,结果险些被吴进意轻薄之事,以至于如今看见她仍没什么好感。
    不过孟良卿态度却很好,跟以前比少了分居高自傲,看上去顺眼多了。
    孟良卿道:“自打与令兄婚约取消,我便一直在慈新庵住着,来此处上香的人很多,倒是第一次见郡君。”
    “我这人犯懒,不爱出门。”
    孟良卿听出了苏瑜对她的不喜,她抿了抿唇,对苏瑜屈膝行礼:“先前不懂事,做了许多伤害郡君之事,良卿给郡君赔礼。”
    孟良卿在苏瑜的印象里就是个自命清高,谁也不看在眼里的人,没想到今日倒是这般做低姿态跟她说话,倒让她有些意外。苏瑜这种人吃软不吃硬,看她态度客气,便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没出什么事,便不用提了。”
    她说完径自便要离开。
    孟良卿在后面唤住她:“郡君,秋日天凉,从这里下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去我那里喝杯茶驱驱寒,再走不迟。”
    苏瑜停了下来,可心理上仍不想跟孟良卿有太多接触,正寻思着该怎么拒绝,又听孟良卿恭敬道:“权当是为我先前的事跟郡君赔罪,还望郡君肯赏这个脸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苏瑜如果再推辞,那便显得不近人情了,只得点头应允下来。左右孟良卿如今也落魄成这样了,她不信她还会惹出什么名堂来。
    或许人家真的改过了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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