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撑不住,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往下落,她忙掏帕子擦了把,哽咽着道:“我没瞎说,我不会白白送死,我带着剪刀先把夏怀宁捅死……”
    范直打断她的话,“你想死,怎么早两年不寻死?老四的军功白白让出去,这会儿又跑到大同去受苦挨冻,就图回来给你收尸?”
    杨萱愕然,“大人他……他说没有出让军功?”
    “他就是锯了嘴的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范直本能地拎起手旁竹条,突然想起眼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松开手,“如果不打点,锦衣卫抄家少了人,不得满城搜捕?不打点,他能正大光明地把你的衣物拿出去?”
    杨萱死死咬着唇。
    她之前问过萧砺,是不是用军功替她谋了生路,萧砺绝口否认。
    是的,天子下奏折赦免女眷并非军功所换,可其它所得便利,却是萧砺实打实用军功铺好的路子。
    就是说呢,他一个小小的总旗,怎可能结交那么多人?
    杨萱只觉视野模糊得厉害,又擦把泪,楚楚可怜地看着范直,“公公说我该怎么办?”
    范直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好一张纸笺,“回信,就说你会卡着时辰去。”
    杨萱跟过去,研好墨,挑了支羊豪笔,端端正正地写下几个字,“定当按时赴约,决不食言。”落款处,自然而然地写了个“杨”字,将笔架在笔山上。
    “字写得不错,有几分功力。”范直端详片刻,另取一张纸笺,就着杨萱适才用的笔,把这句话重新临过一遍。
    杨萱惊讶地瞪大了双眸。
    只见范直所写字体跟她写的竟是颇为神似,可细辨起来却又不尽相同。
    范直见她讶然,脸上浮起浅浅笑容,“不用吃惊,我都不惑之年,过几年就该知天命了,还能没两手本事?”
    伸手将杨萱所写纸笺团了,扔进纸篓里,待自己所写纸笺墨干,仔细地对折起来,寻一封信皮,塞进去,问道:“夏怀宁还住干鱼胡同?”
    杨萱点点头,“对。”
    范直提笔在信皮写下“干鱼胡同”四个字,吹了吹墨,交给小十一,“明早送过去。”
    小十一应声接过。
    范直又对杨萱道:“快腊月了,过年衣裳都备好了?后天到瑞和祥添置些布匹,知道瑞和祥在哪儿吧?”
    瑞和祥坐落在寸土寸金的鼓楼附近,店面非常大,分为上下两层,每天客人云集,生意非常兴隆。
    京都女子就没有不知道瑞和祥的。
    杨萱答应着,“知道……不过我有过年衣裳,前阵子已经买了。”
    “再去买,”范直淡淡道:“衣裳不嫌多,再去买三五十匹布。你手头有银子吗,没有我这里有,你拿去花。”说着就往外掏荷包。
    杨萱怎可能让他掏银子,连忙道:“我有钱。”
    范直点点头,“别怕花银子,银子赚了就是花的……买少了别人记不住你……天儿不早了,回吧。”侧头看着小十一,“你六哥呢,让他把杨姑娘送回去,临近年关怕路上不安生。”
    刘庭没赶上饭点正郁闷着,听小十一说让他送杨萱回去,顿时高兴起来,眼巴巴站在马车旁边等着。
    见杨萱披了斗篷出来,立刻迎上去招呼,“杨姑娘。”
    杨萱屈膝福了福,“大冷天,不用麻烦你来回跑路,再者隔得不远,两刻钟也就到了。”
    刘庭笑道:“不麻烦,刚吃完饭,正好消消食。”
    怕杨萱坚持不让他送似的,身手极灵便地蹿上了车辕。
    杨萱便不勉强,扶着蕙心的手上了马车。
    一路思虑不停。
    范直假冒了她的笔迹跟夏怀宁写信应约,又打发她去瑞和祥买布匹,很显然是要把她从这趟浑水里扯出来。
    只不知,范直会怎样对付夏怀宁。
    若夏怀宁是个白身就简单得多,可他有举人的身份,举人就有了做官的资历,算得上官身。
    官员丧命总是要彻查一番。
    可不管怎样,范直愿意出手帮她解决这个难题,而不是坐视不管,杨萱心里总算有了底,不再像之前那边恐慌。
    不大会儿回到榆树胡同,春桃已经快急疯了,正站在门口张望,看到马车,连忙将杨萱搀下来,不迭声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出了什么事儿?灶上饭早就凉了,我去热一热。”
    “我吃过了。”杨萱回答,“你吃过没有,快去热了吃,”回头问蕙心,“你吃饱没有,不饱的话再去吃一点。”
    蕙心“嘿嘿”一笑,“没怎么饱。”
    春桃打发蕙心去厨房热饭,她扶杨萱进屋掌了灯,点燃火盆,沏上热茶,又绞一条热乎乎的帕子伺候杨萱净过脸才退下。
    杨萱寻出纸笔,研好墨,打算给萧砺回信……
    此时的东条胡同却比往常热闹。
    不大的厅堂里,一字站着四五个年轻女子,个个身姿窈窕容貌秀丽。
    范直先剔除一个体态丰满的,又让其余几人排着队走了两圈,淘汰出两个动作扭捏的,还剩下两人,让刘庭过来瞧了瞧。
    刘庭左右端详番,指着右边那人,“就她吧,那个个头太高。”
    范直对站在门口的矮胖子道:“多少钱?”
    矮胖子谄媚地笑笑,“这个是花十五两银子买的,又养了三四年,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不求赚公公银子,只把本钱回来就行。”
    刘庭斥一句,“啰嗦,直接开个价。”
    矮胖子扳着指头数算,一边数一边嘟哝着,一日三餐每天至少一百文,外加胭脂水粉衣裳首饰,最后开口,“零头就不算了,公公给个整数,一百两银子,人就留在这儿了。”
    刘庭骂道:“去你娘的,喂猪一天也吃不了一百文,五十两要不要,不要拉倒,京都有得是戏班子。”
    矮胖子笑道:“京都戏班子是多,可哪有咱家的这么伶俐,爷仔细瞧瞧,这肤色,这体态,比姑娘还细嫩,要是咱不说,谁能看出是个爷们来?爷再给加点,八十两?”
    “六十两!”刘庭就地还价,掏出张五十两的银票,上面压只十两的银元宝,“爱要不要。”
    矮胖子伸手将银票和银元宝搂过来,“行,我赔点也就赔点,权当结交主顾了,往后公公和这位爷需要什么样的小倌,尽管说一声,咱家货齐全。”笑呵呵地跟范直和刘庭做个揖,将刘庭挑中那人留下,带着其余几人翩然离开。
    范直仔细打量眼留下的那位伶人,淡淡地道:“几岁了,会梳堕马髻吗?”
    “十二,”伶人细声细气地答,“会梳。”
    声音干净清亮,并非吃过药物之后的那种特意的柔媚。
    想必是因为岁数还小,不曾变声,就没用药。
    范直轻声道:“梳给我看看。”
    伶人散开发髻,动作极快地梳成个堕马髻,前后转着让范直看了看。
    范直点点头,“后天一早你去见个人,不用做别的,我有包药粉,你放到那人酒盅里,不管用什么法子,哄骗他喝下就行。事成之后,这位爷会送你去河间府,你愿意回复男身也罢,想唱戏也罢,都随便你,只有一条,五年之内不许踏进京城半步。”
    过得五年,他就十七,应该不会再是这样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样了。
    伶人考虑番,问道:“我能读书吗?”
    范直再扫他两眼,“事情办得好,就能!要是办砸了,就只能容你留条命。”
    伶人不假思索地说:“我能办好。”
    ***
    转天杨萱窝在家里一天没出门,再一天,怀里揣着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带上春桃和蕙心到鼓楼大街的瑞和祥采买布匹。
    杨萱先前跟辛三太太长了不少见识,瞧出来瑞和祥的布匹都是好货色,加上不差钱,底气很足,凡是伙计推荐的,连眼皮都不带眨的,直接吩咐,“收起来。”
    一口气买了二十匹颜色不一的上好缎面之后,整个店里的女客看她的眼光就不一样了,既是惊讶又是艳羡。
    杨萱神情端庄笑容清浅,眉宇间却隐一丝倨傲,踱着步子转了圈,不动声色地再买下十匹各色杭绸和十匹各色细棉布。
    伙计扒拉着算盘,算了好一阵子,算出来总共七百三十六两。
    因为买得多,伙计把六两银子零头抹去不算,还额外送给杨萱两匹轻容纱,“我瞧姑娘买的都是秋冬料子没有夏天穿的,这两匹纱也都是好料子,姑娘留着赏人或者裁条裙子穿。”
    “多谢小哥,”杨萱疏离地笑笑,“夏天~衣裳不用急,开春之后我再来买……对了,劳烦小哥给我送回去,我马上回府。”
    伙计殷勤地道:“姑娘且坐着歇会儿,店里车驾都现成的,这就给您往车上搬。”说着沏上茶水端来点心……
    第159章
    约莫两刻钟, 另有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上来, 躬身笑道:“杨姑娘, 布匹已经装齐了,车马就在楼下等着, 您看看还需要些什么?”
    杨萱慢条斯理地吃完手中点心, 喝口茶润润喉, 再拿帕子沾沾唇角,这才回答:“今儿就这样吧, 以后铺子里进了什么新花色,麻烦送到榆树胡同让我瞧两眼, 免得来回折腾。”
    先前伙计笑应, “那是自然,头先不知道, 往后有新布料, 肯定头一天就送给姑娘过目。姑娘若需要什么, 再不用亲自来,打发人说一声, 我们自会配齐物品让姑娘挑选。”
    杨萱抬眸扫他一眼,笑笑,没说话。
    不亏是瑞和祥的伙计,脑子活,嘴皮子也利索, 说出来的话很动听。
    下得楼, 就看到杨家马车后边跟着瑞和祥的马车。
    车夫三十出头, 看着挺憨实,朝杨萱拱拱手,又对胡顺拱手道:“兄弟路不太熟,请老哥担待些。”
    这是告诉胡顺慢点驾车,免得他在后头跟丢了。
    “好说,”胡顺爽快地答应,“就是跟丢了也不怕,我们住在榆树胡同第二家,门口挂萧府的牌匾,非常好找。”
    车夫微愣,这姑娘姓杨,却住在萧府,不知是什么亲戚?
    可这跟他没多大关系,念头只是一闪便抛下,笑道:“多谢老哥指点。”走回瑞和祥马车,大步跨上车辕。
    那位十三四的小伙计紧跟着蹿上来,坐在车夫旁边。
    待会儿到了地方,他要把布匹搬到屋里去。
    这也是瑞和祥体贴之处,怕客人家中只有女眷,干不了这种粗重活计。
    胡顺估摸着后面马车准备好,甩鞭扬了个鞭花,“驾”一声,策马前行。车夫相隔一个车身随在后面。
    过得小半个时辰,到达榆树胡同,两辆马车先后停下。
    杨萱踩着车凳下了马车,小伙计凑上前笑问:“杨姑娘,布匹要搬到何处,还请指点个方位。”
    杨萱只想着买布,买回来放到哪里还未曾考虑,凝神想了想,对春桃道:“把西厢房的炕腾出半边,当心别让箱笼挂了丝。”
    春桃点点头,招呼着小伙计,“跟我来。”
    小伙计答应声,麻溜地往身上套了件灰蓝色的袍子,笑着解释,“怕身上有土,脏了布,有些颜色娇嫩,沾灰不好洗。”
    杨萱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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