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看着他白净修长的手指,蓦地想起萧砺替她拭泪,手指粗粝,带着层薄茧,触在脸上略略有些扎人。
    又想起他说,“人看着挺可靠挺老实,你好好跟他相处……”
    杨萱咬咬唇,低声问道:“三哥明年秋闱要下场吗?”
    范诚点点头,“想跟阿桐一起试试,看看自己到底学的怎么样,是个什么水平。”
    杨萱道:“我给三哥绣个考袋吧,三哥喜欢什么图样,跟我哥一样的喜中三元好不好?”
    范诚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地说:“什么图样都行都喜欢,喜中三元太麻烦,太费眼睛,不用那么复杂。”
    手一歪,画笔落在纸上,顿时多了个大黑点。
    杨桂嘴一撇,就要哭出来,杨萱连忙道:“这是石头,河边都有石头,这样别人走累了,就能坐着歇一会儿。”
    杨桂想想有道理,两只手抻开画纸欢天喜地地跟辛氏显摆去了。
    杨萱续道:“要不三哥帮我画幅竹子,我绣几竿竹子好了,用墨蓝色的缎面底儿,绣绿色竹枝,应该很雅致。”
    此时已近正午,炽热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桠照下来,在杨萱脸上投射出斑驳的黑影,那双好看的杏仁眼却正在光晕中,温柔而明媚。
    范诚心跳猛地停了半拍,急忙答应着,“好,我这几天就画出来。”
    杨萱笑笑,腮旁梨涡随之一跳,“不用急,明年才用呢,别耽搁三哥读书。”
    范诚忙不迭点头,“好好。”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门外脚步声响,却是杨桐提着木桶垂头丧气地回来,“折腾一上午,一条没钓上来,这些鱼也太狡猾了,把鱼饵吃光了却不上钩。”
    范诚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笑道:“如此说来,中午喝不上鱼汤了?”
    杨萱想起杨桂的小性子,道:“我去厨房看看做一道冬瓜丸子汤,阿桂也喜欢吃。”
    杨桐看着杨萱步履轻盈地离开,朝范诚挤眉弄眼道:“你小子有福气,我二妹妹做得一手好针线,又能下厨做饭,还写一笔好字,弹一手好琴。你呀,八辈子修来的。”
    范诚咧开嘴,傻乎乎地笑了。
    转天一大早,范诚跟杨桐骑马返回京都,而辛氏带着杨萱姐弟足足又住了大半个月。
    这半个月杨萱可没闲着,要么带着杨桂到田间地头看人莳弄庄稼,要么就在厨房里跟姚兰一道准备饭菜。
    大夏天,便是坐着什么都不干也是一身一身的汗,何况在厨房里靠着两个灶台。
    杨萱却是半点不嫌热,跟姚兰学炖鱼汤,炖兔子肉。
    半个月下来,姚兰逢人就竖着大拇指夸杨萱,“二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见过的菜式学一遍就会,生得漂亮脾性又好,真是万里挑不出一个来。”
    而田庄上的小姑娘,个个都得到过杨萱送的绢花,也跟着附和不已,真正将杨萱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的。
    辛氏与荣有焉。
    在京都时,杨家宅子窄小,容不得杨桂折腾,在庄上最不缺的就是地方,尤其庄子里的男孩子都是泥土里打滚,杨桂有样学样,天天在田里疯跑,大半个月以来结实了许多,脾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娇气。
    辛氏甚感宽慰,觉得带着两个孩子来田庄是再正确不过,只是看着两人黝黑的肌肤又觉发愁。
    杨桂是男孩子不怕,杨萱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整个人晒得黑了一圈。
    杨萱不以为然,乐呵呵地说:“反正回到京都也不出门,捂上两个月就白回来了。”
    七月中,辛氏终于领着恋恋不舍的姐弟俩人回了京都。
    杨修文得了信儿,早早下衙在门口等着,斯文白净的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辛氏诧异道:“不会是见到我们高兴的吧?”
    杨修文轻轻握住她的手,“是,”随即又补充,“刚才有圣旨过来,宁夏那边折了两个将领。”
    辛氏挑眉。
    杨修文解释道:“是贪墨军粮,去年在平原地区征收的上好的精白米,可发到士兵手上却是掺了沙子的陈米……足足十万石粮食,合算起来数千两银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杨萱愣一下,疑惑地问:“军粮不是户部募集的吗?”
    杨修文笑着回答:“是户部募集的,但一路押运却是兵部接的手,查来查去仍脱不过……斩首示众的是两人,另有几个也受到牵连,如今圣上又派人清查其他地方的粮仓,确保我万晋军士务必吃上精米细粮。”
    兵部归太子管,肯定是太子受挫了。
    杨萱不再吭声。
    现在的朝政真的越来越扑朔迷离,太子跟靖王表面和睦,私底下却是明争暗斗,启泰帝的态度也含混不清。
    这次他往西郊避暑,留下太子坐镇朝事,却召靖王随侍陪伴。
    而处置的圣旨便一道道从西郊发送过来。
    其中很难说没有靖王的作用在里面。
    纵然杨萱重活一世,也不敢确定太子真的能像前世一样安安稳稳地登上皇位。
    只能静观其变了。
    安置好,辛氏头一件事就是打发文竹往萃香阁买了瓶敷面的铅粉给杨萱。
    萃香阁的脂粉向来不便宜,只小小的一瓶,就差不多二两银子。
    杨萱不出门便懒得敷粉,每天里就顶着一张黑脸进进出出,毫不在意。
    杨芷看见,心酸不已。
    杨萱此时的肤色相较她还要黑上一分,却还是那么漂亮,一双眼睛像是浸过水的黑曜石,亮得惊人。
    分明她们两个都是大大的杏仁眼,可她的眼为什么却暗淡无光,半点光彩都没有?
    第71章
    尤其杨萱只穿着家常旧衣, 除了耳垂上一对银质耳钉和腕间那只极普通的银手镯外,身上半点饰物都没有,可就是看起来清爽淡然,仿佛无边旷野吹来的一丝凉风,让人耳目一亮。
    杨芷紧抿着唇坐在妆台前看自己。
    肤色暗淡眸光无神, 整个人阴郁沉闷。
    杨芷不由想起杨桐说过“相由心生”的话, “啪”一下阖上靶镜。
    她不信!
    史书上相传嫫母品德贤淑性情温柔,可她相貌仍旧丑陋吓人,怎么没有变得好看些?
    相貌都是天生的,是爹娘给的, 就是心肠好成菩萨,难道还能变成天仙?
    杨芷站起身走到窗前,正瞧见杨萱牵了杨桂的手走进院子。
    杨桂不知说了句什么, 杨萱“噗嗤”一笑,抬手点了点杨桂鼻尖, 神情温柔妩媚,极其动人。
    杨芷觉得刺目之极, 不由低喃出声,“如果她坏了相貌, 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念头乍起,自己先慌了手脚, 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 后背处一片湿冷, 可是又忍不住不去想。
    正房院通往厨房有个东夹道, 为了驱逐虫蛇,道边种了三两株夹竹桃。
    小时候,她跟杨萱爱美,曾经摘花碾碎了染指甲,辛氏很严厉地告诉她们,“染指甲可以,但切莫让叶子汁液碰到手脸,更不能往嘴里放,轻者皮肤发痒溃烂,重者能去掉半条命。”
    她跟杨萱吓得再不敢去摘花。
    如果她假作无意地过去摘几片叶子涂抹在杨萱的衣衫上……不行,这太难了,而且容易被人发现。
    春杏天天守着屋里几乎不出门,很难能避开她的眼目。
    杨芷的视线落在玉兰树下正做针线的春桃跟素纹身上。
    有时候,临时有吩咐,春桃会将针线笸箩留在石桌上,而杨萱每天总有一两个时辰要做针线活儿,她又习惯用牙咬线头。
    假如她事先用夹竹桃的汁液抹在丝线上,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到杨萱的针线笸箩里,那么就能万无一失了吧?
    甚至,她自己也可以留些抹了夹竹桃的丝线。
    反正她这大半个月都没有动过针,一直是素纹在用。如果素纹也感到不适,那么大家只会怀疑卖针线的铺子,没有人会怪罪到她身上。
    那么什么时候摘叶子,什么时候染丝线呢?
    杨芷心思转得飞快,一点一点完善着心中计划。
    东夹道除了厨房几个婆子,很少有人从那边走,她贸然过去太突兀了些。
    要不就等中元节,辛媛最喜欢凑热闹,肯定会约着杨萱一道去逛庙会。她留在家里就可以寻个合适的机会了。
    这事儿不能急,但也不能拖太久,天气凉了大家就不在外头做针线了。
    杨芷打定主意,稳稳心神迈步走出去。
    杨萱在厅堂四仙桌前陪杨桂玩七巧板,见杨芷出来,两人齐齐抬头笑着招呼,“姐”。
    杨芷心头一暖,走近前摸摸杨桂头顶,笑问:“阿桂都会拼什么东西?”
    杨桂扳着手指头数,“大马,兔子,老牛……茶壶、茶杯,我能拼十四个。”
    杨萱“咦”一声,“桂哥儿几时学会拼茶壶了?”
    “范三哥教我的,”杨桂得意地晃晃脑袋,“这个很简单”,将桌上木片移动几片,很快摆出茶壶的形状,再稍作移动,又变成了茶杯,“三哥说以后还教我别的。”
    杨萱温声道:“三哥要读书科考,桂哥儿别耽搁他太多时间,知道吗?”
    杨桂乖巧地答应着,“三哥去田庄再教。”
    杨萱笑一笑,“对,等下次再去田庄的时候就让三哥教。”
    听着他们的谈话,杨芷心头沉了沉。
    她知道杨桐去田庄,没想到范诚也一道跟了去。很显然,他就是特地去跟杨萱套近乎的。
    上次她说那番话对范诚半点影响都没有,而自己却捱了杨桐一巴掌。
    想起来,杨芷脸上就挂不住,敷衍般夸赞杨桂几句,快步走出去。
    经过玉兰树的时候,特地往石凳上看了眼,两只针线笸箩非常相似,里面东西也大差不差,左不过是针线、剪刀、锥子之类。
    她就不信了,假如杨萱真的破了相,范诚还会这么殷勤备至?
    中元节那天,辛媛一大早就跟大舅母来到杨家。
    出乎杨芷意料之外的是,辛媛压根没打算叫杨萱去庙会,而是神神叨叨地将杨萱拉进屋里,“砰”地掩了门。
    杨芷暗暗“哼”了声,自行回屋,杨萱却是无奈地看着辛媛,“急三火四的,到底为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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