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冷眼瞧着,心里已经明镜般透亮。
    平常人得知丢了东西,头一件事肯定摸摸耳朵看在不在,秦笙却东张西望地问别人,肯定是心里有鬼。
    索性出主意道:“阿笙干脆把剩下这只坠子赏给丫鬟算了,即便有人上门,死不承认就是。只要没有内鬼,外人哪里知道你有什么样的耳坠子。”
    众人纷纷点头道好。
    辛媛大大咧咧地说:“我替我家丫头讨个赏,给秀橘算了。回头让她孝敬你一双鞋,秀橘做鞋既厚实又舒服,我脚上这双就是她做的。”
    秀橘正跟春桃等人在旁边桌也吃东西,突然听到自己名字,以为辛媛唤她,忙擦把手过来笑问:“姑娘什么吩咐?”
    辛媛笑道:“我给你讨了彩头了。”
    杨萱觑着秦笙磨磨蹭蹭不想给的样子,再加一把火,指着秦笙道:“秦姑娘丢了一只耳坠子,你家姑娘把另外一只讨给你了,快过去磕头领赏吧。”
    秀橘迟疑着不敢上前。
    秦笙并不乐意,可话都说到这份上,只得卸下耳坠子交给秀橘,“……往后更得用心伺候你家姑娘,不许偷懒。”
    秀橘双手接过,“噗通”跪在地上,“多谢姑娘赏。”
    辛媛笑着从荷包里掏出数粒银锞子,对其余丫鬟道:“你们也都有赏,这边不用你们伺候,看中了什么就去买。”
    丫鬟们欢呼一声,各自领了两只银锞子,欢天喜地地逛摊位去了。
    杨萱暗松口气,这般一来,即便周路拿着耳坠子上门,最多就是他捡了别人的东西前来诬陷,再无可能传出私相授受的闲话来。
    秦太太并不会因此受到钳制。
    可若秦笙非要死心塌地地跟着周路,那就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了。
    四人在摊位前坐着歇脚,一边说些闲话。
    丫鬟们虽是得了应许去逛,却不敢走远,只在附近转了转很快就回来。
    夜色渐浓,北风肆虐,略略有些寒凉,而逛灯会的人也散去了不少。
    杨萱拢紧斗篷,抱怨道:“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就见杨桐与范诚并秦二顺次走过来,三人手里空空如也,半盏灯都没有。
    范诚望着杨萱满脸歉意,“本来是得了十几盏灯,没想到真定张继确实有才学,都被他赢了去。先前,是我们小瞧了他。”
    杨萱并不太在意花灯,遂笑道:“胜败得失都是常事,没什么的。”
    杨桐意气风发地道:“不错,我们虽然猜谜输了,可赢了朋友,也算不打不相识,我们约定后天去清心居喝茶对诗。”
    辛媛道:“表哥,这次千万别输了,给他点颜色看看。”
    一行边说边往椿树胡同走,走到半路不期然竟又遇到张继。
    张继见这边好几位女眷,侧头对身后小厮说了句什么。
    小厮抱着满怀花灯走过来对杨桐道:“杨公子,范公子,二爷说家里只他一人,用不着花灯,就借花献佛送给几位姑娘玩吧。”
    杨桐拱手道谢,张继则颔首回礼。
    辛媛嘀咕道:“还算识相。”
    声音不算大,可街面上寂静无声,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继飞快地瞥她一眼。
    辛媛自觉理亏,却不认错,歪着头道:“你家里既没有孩童,又没有姑娘家,你一个大男人喜欢玩花灯?”
    杨萱忙扯扯她的衣袖。
    张继笑笑没作声,再对众人行个罗圈揖,带着小厮拐向另一条路。
    明亮的月光照着他修长的身影,杨萱突然发现,张继比两年前高大结实许多。
    以前是个青涩少年,现在已经是肩宽身长的大人了。
    杨桐先将辛媛送回黄华坊,再回到槐花胡同,夜已经深了。
    辛氏还不曾睡,一直等到杨萱回来,嗔道:“怎么玩到这么晚?”没再责备,催促着她赶紧睡觉。
    春桃已先一步回屋生了火盆,春杏则端了热水过来。
    杨萱脱下斗篷,正打算撸起袖子洗脸,忽然瞧见腕间一圈明显的紫红。
    春桃吓了一跳,忙问:“这怎么回事?疼不疼?”催促着春杏找伤药。
    杨萱忙止住她,“不用,不疼,不当心碰了下。”
    若是碰着,怎可能是一整圈红印?
    春桃心下狐疑,与春杏对视一眼,识趣地不再追问。
    杨萱梳洗罢,打发两人下去歇息,自己却瞧着那道紫红发了半晌呆。
    这圈红是萧砺攥出来的。
    他隔着衣裳扼住她的腕,也不管她的步子能否跟得上,用足气力往外拉。
    那会儿,她既惊且怕,竟是半点没察觉疼,只记得他冰凉如水的目光盯着她,冷冷地问:“你听见没有?”
    “你记住没有?”
    “下次再不许如此。”
    声音虽然凶,可说出来的话,一句一句全是为了她好。
    有些话,甚至辛氏都不曾嘱咐过她。
    他总归是待她好的。
    杨萱心潮澎拜,就好似煮沸的水不停地翻滚,可一转念,又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他说,一个男人若是真心待你,定然是会堂堂正正三聘六礼地上门求娶。
    而他,并不曾来过。
    或许,压根也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杨萱咬咬唇,猛地吹熄蜡烛,一头钻进帐帘里。
    月上中天,月光愈加明亮,将窗户纸照得一片银白,也在帐帘投下清浅的月影。
    杨萱睁大眼睛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萧砺那双阗黑到辨不清深浅的眼眸。
    他不许她站在黑暗处,说倘若有人用麻袋当头兜了去,谁都看不见。
    可是,他怎么就看到她站在巷子口了?
    此时此刻,相隔不远的一座宅子里,也有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第62章
    夏怀宁睡不着。
    此时外面北风凛冽, 他却激动个得浑身冒汗, 恨不能就这样只穿着中衣跑出去,对着苍天大喊两声,“我能行,我会成功!”
    谁会想到,临近午夜, 灯市上不管摊贩还是行人快散尽了,太子殿下竟然陪着启泰帝轻车简从地出来观灯。
    老虎灯扎得结实, 威风凛凛地立在寒夜里。
    上面的旗幡被风扬起,金粉写成的大字被月光映照得熠熠生辉。
    启泰帝默默端详片刻, 连着说了三声“好”。
    范直躬身道:“这是夏公子想出来的点子, 夏公子年仅十六,可前年就过了童生试, 眼下正在顺天府学就读,真正是少年天才。”
    夏怀宁匍匐在地上,竖起耳朵静静聆听着范直对他的溢美之词。
    少顷,一角明黄色云锦常服映入眼帘, 常服下, 明黄色缎面朝靴时隐时现, 骤然停在他面前。
    接着头顶响起威严的声音,“抬起头来。”
    夏怀宁战战兢兢地抬头, 对上一张虽然老迈却端肃冷厉的脸, 匆匆一瞥, 再度俯下~身子。
    启泰帝淡淡说一句, “果真是年轻,不错,不错。”随即,被众人簇拥着离开。
    夏怀宁衣衫尽湿,两腿抖得几乎站不起身。还是一名刚十岁出头的小太监将他搀扶起来,凑在他耳边道:“范公公请公子稍候片刻,他尚有话对公子讲……等伺候圣上歇下,即刻便来。”
    夏怀宁当然要等。
    毕竟范直将是丰顺年间炙手可热的御前大太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他原本衣衫穿得少,适才得见圣颜又惊出一身冷汗,现下汗已尽消,中衣湿漉漉地箍在后背上,凉的难受。
    好在,范直并没有耽搁太久,就自东华门出来,见面就跟他道喜,“圣上见过的能人海了去,可得他亲口夸赞的却没几个。他日夏公子飞黄腾达,切莫忘记咱家曾在圣上面前为公子美言过。”
    夏怀宁连道不敢,一颗心却仿似兜满了风的船帆,满腹豪情壮志。
    这一步,他又走对了!
    他提出做老虎灯,不仅因为今年是虎年,也不仅想让百姓记得太子之师的威猛,还因为太子肖虎,今年是他的本命年。
    前世,太子改元那年,就有人做了这么一架老虎灯供万人敬拜。
    灯身里糊着银箔,银箔反射了烛光,再透过轻薄的素绢投射到外面,自然比别的花灯更加耀目,更加明亮。
    去年春节,靖王出足了风头,在京都名声大振,而太子却因为西北战事的不顺一直饱受诟病。
    夏怀宁惴惴了大半年,好几次都想改弦易张投奔靖王,可思及前世太子凌厉的手段,又按下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直到太子凯旋而且在长安街说了那么几句话,夏怀宁这才安定下来,打定主意要帮太子将威望树立起来,所以就想起在上元节的时候搭建这么一座老虎灯,而且让那些富有才学的士子到灯谜台上。
    灯谜台上悬挂的灯谜都是饱学之士所作,猜中者不但能得到精美的宫灯,还能得到太子亲手准备的湖笔端砚。
    正如佳人爱红粉,英雄爱宝剑,但凡有学识者,哪个不爱好笔好砚?
    范直听夏怀宁提到这两个想法,当即就与他议定细节,理出章程呈到太子案前。
    原本夏怀宁只是想趁机攀附上太子,没想到竟然还得到了启泰帝的称赞。
    既然已经在圣上面前留下好印象了,那么明年他想要参加秋闱。
    他有前世的底子,虽然并不太扎实,可重生这三年,他确实是苦读了的,又跟杨修文学了不少时文策论的窍门。
    春闱他没有十分的把握,可秋闱还是很有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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