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氏打开来看,里面是只极普通的银镯子。镯身全无纹饰,只镯口做成丁香花形状。
    镯子看着挺粗,掂起来份量却不重,应该是空心银,或者里面掺了假。
    可不管怎样,总归他心里还惦记着杨萱。
    辛氏叹口气,将镯子仍旧放进荷包里,“送给二姑娘吧,对了,三舅爷看着精神怎样,胖了还是瘦了?”
    文竹低声道:“瘦了不少,而且看着比往常显老相。”
    “都是咎由自取,”辛氏恨恨地道,“自己不上进也怨不得别人。”
    文竹不敢应,躬身退了出去。
    杨萱见到荷包很是高兴,先没有打开,而是仔细问了辛渔近况,待文竹走后,才欢天喜地地戴在腕间。
    辛渔的眼光是极好的,镯子虽然简单却很好看,尤其在丁香花下方,还刻着两个小小的古篆字——忘忧。
    萱草即为忘忧草。
    杨萱心头一动,想起辛渔束发的竹簪,簪头也刻成丁香花。
    于是轻轻旋转着丁香花,旋过五六下,镯口脱落,里面卷着两张字条,一张写着,“遥贺萱萱芳诞”,落款是三舅舅。
    另一张则写着,“镯子里可以放仁丹,也可以把你的私房钱放进去”。
    杨萱欣喜若狂,将两张纸都撕成碎片,又急火火地翻腾长案下面的木匣子。
    匣子里本来盛着她历年积攒的月钱,去年腊月,她把所有积蓄都给了辛渔,现在只有十几两散碎银子。
    碎银子却是没办法塞进镯子里,得先换成银票才成。
    吃晚饭时,辛氏便瞧见杨萱腕间的银镯子,叹一声,“你倒是跟你三舅舅投契,我给你的碧玺石手串怎么不戴?”
    杨萱笑道:“碧玺石太贵重,这几天我要去厨房做菜,怕沾上水沾上油,银镯子不怕。”觑着辛氏脸色,又低声求恳,“我能不能去看看三舅舅,跟他道声谢?”
    辛氏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行。”
    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
    杨萱只得打消这个念头,倒是往厨房里做了先前秦笙说的面疙瘩汤,又跟王婆子学会了用面引子发面以及怎样给包子皮捏褶子。
    等到落雪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蒸出来一锅包子。
    肉馅的包成圆包子,素馅的捏成稻穗状的长包子,再围着摆一圈婴儿拳头大小的葱油花卷,一锅蒸出来既好吃又好看。
    辛氏又单独带着杨芷去赴过几次宴,可相看的人家不是没有张家家世好,要么就是人才不如张继上进。
    总之,都没能成。
    进了腊月,人们开始忙年,这种宴会也便暂且告一段落。
    启泰十九年的冬天格外冷,雪一场接着一场,前面残雪未化,紧跟着又落上一层新雪。
    京都的柴米粮菜价格飞涨,恨不得是冬月的两倍。
    饶是如此,铺子里也常常缺粮少菜。
    百姓除了骂娘之外,并不着急,因为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只苦于路途难走,粮仓里的粮发不到粮铺里。等天气好转,铺子里自然就有了粮。
    杨家也不愁,杨修文找了个好天气,到车马行雇上两辆车,从田庄拉回来一车米,半车菜和半车鸡鸭鱼肉,足够他们应急。
    杨萱开始学着和面擀皮包饺子。
    王婆子本就有一手灶上的好活计,既然杨萱愿意学,少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教。厨房里三个当差的有了口福,连续好几日天天吃饺子。
    过完年,雪仍是不见停,全国各地渐渐有灾情传来,尤其是辽东和宁夏,都有房屋倒塌百姓伤亡的情况。
    雪上加霜的是,鞑子集结十几万兵马在西北边陲杀戮抢夺。
    正月十三,榆林卫接连送来三道战报,道道都是战事紧急请求援兵。
    也便是因此,启泰二十年的上元节格外平淡,灯市上没有搭建灯塔,而逛灯会的人也格外少。
    杨修文倒是带着杨萱与辛媛去转了一圈,只买了数盏花灯就兴致索然地回去了。
    辛媛直抱怨没意思,不若扬州的灯会热闹。
    正月十八朝廷开印,太子自动请缨率兵御敌。
    启泰帝允他二十万兵马,带足粮草,并亲自送出德胜门。
    原先由太子坐镇的几处衙门则分别交由其他皇子暂管。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了,下过两场春雨后,柳梢抽出新绿,草芽也发出嫩黄,河面的冰早已解冻,而人心则渐渐开始活泛起来。
    杨修文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原本申正之前便可下衙,现在常常酉正时分也不能赶回家。
    虽然忙碌,气色却极好,清俊的脸上总是挂着从容笃定的笑。
    因为杨修文欢喜,连带着全家的气氛都很好,尤其是杨芷,先前因亲事不顺而沮丧的心情早已不见,又恢复成往常的端庄温柔。
    三月里,杨芷满了十二岁。
    秦笙给杨萱写信说她的亲事最终没有成,因为男方改了主意不打算往京里调动而是留在大同戍边。
    杨萱很替秦笙感到高兴,总算不用给人当后娘了。
    与此同时,辛氏也接到了大舅母的信,大舅母打算在京都买处宅院,不日就要启程进京……
    第43章
    辛媛高兴得要命, 杨芷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以往,她觉得王姨娘窝在西跨院里远不如辛氏见识广,也不如辛氏心胸开阔。现在看来, 王姨娘才是真正聪明之人。
    她老早猜测辛农会在京都安家,果然就是如此。
    以后是真正要听姨娘的话了。
    人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才好,要那么贤良大方又有什么用?
    就在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时候, 殿试成绩公布出来,张贴在午门外。
    因为正值杏花开, 也称为杏榜。
    次日,也便是三月十二, 新科进士们要披红挂绿骑着高头大马沿着长安街转一圈,以示皇恩浩荡。
    三年一次的状元游街不但是进士们的荣耀,更是大姑娘小媳妇的节日。每次挤在长安街两侧的年轻女子比庙会都多。
    辛媛早就惦记着一睹状元郎的风采,匆匆吃过早饭, 就催促着辛氏出门。
    尽管她们出门早,可到达长安街时,路旁已经站了了许多人。尤以年轻姑娘为盛,都精心打扮过, 手里拿着杏花或桃花, 也有攥着手帕荷包的,正翘首期盼着。
    辛媛寻个人群稀落的地方, 仗着身形灵活, 拉着杨萱钻到了前面。
    杨萱这才发现, 不但大街上满是人, 就连路旁的茶馆酒楼也满是人,有无数脑袋从窗口弹出来。
    而每隔三五步,便有身穿罩甲腰别长刀的锦衣卫站在路边,维持秩序。
    辛媛兴奋得满脸通红,唧唧喳喳地道:“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能考中状元郎真是风光大了。今年白鹤书院有六人来应考,不知道他们考中没有?”
    杨萱道:“你怎么不早说,我爹爹肯定知道。”
    辛媛浑不在意地说:“我刚想起来,而且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问都没法问。”
    的确是个不上心的。
    杨萱无语,掂起脚尖往后看了看,见辛氏跟杨芷就在旁边不远处,笑着冲她们挥挥手,才又放心地四处张望。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街,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鸦青色的直缀,灰蓝色的束带,上面别着两只石青色荷包,袍边还垂着块碧绿油亮的玉佩。
    那人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一双桃花眼自带三分风流。
    正是许久不见的夏怀宁。
    显然他最近过得不错,看上去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而且还学会佩玉了。
    即便是隔着一条街,杨萱也能看出那块玉品相极好,绝不是夏家能够买得起的。
    况且夏家即便有银子也不会买玉,夏太太爱金银,夏怀茹爱绸缎。
    相比之下,玉太不起眼了。
    正思量着,夏怀宁仿佛察觉到什么,侧头朝这边看过来,杨萱极快地收回目光,假作与辛媛交谈。
    恰在此时,午门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锣鼓声,人群似是烧开锅的水,骤然沸腾起来。
    杨萱踮起脚尖,却被旁边的人挡着,什么也看不见,而身后人群疯狂地往前挤,推着杨萱也不断地往前,几乎快到了街道中间。
    “退后,退后!”几名锦衣卫挥动着长刀吆喝道:“快点退后,老子的刀不长眼。”一边说,一边推搡着众人往路边退。
    杨萱夹在人群里被推来挤去,脚下不留神踩到石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突如其来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紧接着,头顶传来淡漠的声音,“为了看个不相干的人,连命都顾不上了?”
    杨萱仰头,瞧见了萧砺冷冰冰的面孔。
    “我就是看看状元郎长什么样儿,”杨萱站定身子,小声解释。
    萧砺松开她,冷声道:“往后站,往前挤什么?他们骑的马虽然都是挑出来性情温顺的,可今天人多,万一受惊,头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们这些站在前头的。你不动脑子想想,那个弱不禁风的状元郎能制得住惊马?”
    “那可未必,”杨萱小声嘟哝,“君子六艺不也有骑射吗?”
    萧砺冷冷扫她一眼,“站我旁边。”
    杨萱挪挪步子,站在他身侧。
    两人离得近,杨萱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皂角味。
    想必是这件罩甲才洗过。
    可他刀柄上的络子却明显旧了,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杨萱盯住瞧了片刻,感觉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却原来是游街的队伍快走到了。
    而萧砺明显绷紧了身体,垂眸朝她看一眼,挪动下身体,原本站在她左侧,又换到她右侧。恰恰挡在辛媛前面。
    辛媛不满地瞪他两眼,跟着换到了杨萱身旁,低声道:“这人真讨厌,挡着我什么也看不见。”
    话音刚落,立刻兴奋起来,“来了,来了,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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